蔣一帆的衣服溼透了,王暮雪知道這是退燒的跡象,於是默不作聲地幫他換了衣服以及枕頭套。
蔣一帆一直沒有真正醒過來,他嘴裡很清晰地叫着“爸……爸……”
這個場景讓王暮雪瞬間想起了姜瑜期,當年在醫院,昏迷不醒的姜俞期嘴裡唸叨的也是這個字。
不同的是,姜俞期沒有哭,而蔣一帆的眼淚一直不停地從眼角滑出,止都止不住。
悲傷和快樂一樣,會傳染。
蔣一帆起先只是無聲流淚,而後變成微微抽泣,最後竟然蜷縮着身子,抓着被單直接哭出聲來,王暮雪還聽到了“小愛”的名字。
蔣一帆的噩夢如水裡的海藻一樣困着他,讓他至始至終聽不到王暮雪的聲音。
王暮雪看着蔣一帆這樣子久了,眼淚也不自覺打在蔣一帆新換的深藍色睡衣上。
王暮雪從沒見過這樣的蔣一帆,這麼傷心與無助,孤獨與絕望,這與他平時隻字不提父親的去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或許對每個失去父親的男人來說,哭泣的他們不過就是一個孩子罷了,更何況蔣一帆是一個如此在乎家庭完整的人,在乎到可以爲此去做十幾年自己並不真正喜歡的事情。
王暮雪本能地拉着蔣一帆的手,她想通過握他手的力度,把蔣一帆從噩夢中拉出來,但轉念一想,她放棄了。
或許蔣一帆這樣的人,太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了,這樣的夢或許能幫助他在一個安全的區域,盡情地釋放悲傷。
王暮雪與蔣一帆的父親蔣首義素未謀面,故他的離世王暮雪只能用一種想象來做對比,她想象着自己的父親也不在了,她想着蔣一帆曾經跟她說,“不管你爸有沒有犯錯,他都是你爸,他肯定都是愛你的,你還有爸爸,而我,已經沒有爸爸了。”
說到布偶貓小愛,王暮雪也跟小愛住了一年,小愛的失蹤王暮雪心裡也隱隱難過了好幾天。
她時常會打開窗子望着後院的那個藤椅上,再也看不到一團雪白的毛絨絨的東西,小愛的尾巴會在它閉目休息時輕輕地搖擺,很慵懶,但也很高冷。
小愛的外形與氣質,完全襯得上它的貴氣與孤傲,王暮雪最愛看到的就是小可去熱臉貼小愛的冷屁股,而後遭到無視的尷尬。
王暮雪完全沒有辦法想象,如果小可不見了,她自己會崩潰成什麼樣。
小可對於王暮雪來說,早已不是一條狗和一個陪伴的寵物那麼簡單,那是她親手養大的,養了十二年的孩子。
不管小可相對於人類的年齡有多大,它也才只活了十二年,它的外表看上去跟它剛成年時沒有區別,它的眼神永遠清澈而天真,看到食物就會流口水,主人回來了就會興奮得原地轉上好幾圈……
在這一刻,王暮雪瞬間很想珍惜這棟房子裡的一切,無論是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此時牀下趴着的小可。
王暮雪這幾年一直一直地朝前衝,她在實現自我與超越自我的路途中,把其他所有事都放到了次要的地位,但如果此刻的她沒有了蔣一帆,沒有了小可,她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二十九歲了,如今的她不想自己累了一天回到家,連一個可以張開雙臂擁抱的人都沒有。
想到這裡,王暮雪擦乾了眼淚,鑽進蔣一帆的懷裡,側臉貼他的脖頸,緊緊抱着他,但就在王暮雪差一點就睡着時,聽到了臥室門被敲了兩下。
小可早就衝到門口瞧情況了,王暮雪一開門,是張姐,她手裡捧着的東西讓王暮雪不禁捂着嘴巴,防止自己叫出來。
沒錯,是小愛。
小愛的尾巴依舊輕輕搖着,眼神一如既往地看不起人類。
小可開心地直接“嗚嗚”了好幾聲,張姐說是門衛保安今天在小區大門發現的,裝在一個紙箱裡,保安因爲認識蔣一帆家的貓,也知道蔣一帆之前丟了貓,才趕緊送了過來。
王暮雪喜極而泣將小愛接了過來,衝到牀邊就想把蔣一帆搖醒,搖的過程中小愛居然沒有跑,它輕盈地跳到蔣一帆的耳邊,貓下巴貼在蔣一帆的額頭上。
原來就算再高冷的動物,也是有感情、有記憶的。
蔣一帆好似醒了好似又沒醒,王暮雪也不忍打擾這樣的畫面,如果小愛就這樣貼着蔣一帆不走,蔣一帆醒了自然會看到它,那他會有多開心啊……
後來,蔣一帆確實看到了小愛,只不過出乎王暮雪意料的是,蔣一帆並沒有笑,而是嘴角抽動了幾下後,眼淚又掉了下來。
他緊緊地抱着小愛,問王暮雪說:
“小雪,爲什麼我覺得,這個世界是顛倒的,人能力越大,站得越高,能夠保護的人就越少?”
“爲什麼不善良的人,反而可以獲得名譽、財富、尊重與打不破的保護傘?”
王暮雪一時間沒理解蔣一帆的意思,但她猜測是不是蔣一帆因爲失去父親而難過,是不是他又想到了新城集團那個死去的員工……
“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保護人的多少,取決於你的選擇。”王暮雪說,“以前有個朋友給我做了一個很無聊的選擇題,說如果我握着火車的方向盤,眼前有兩條軌道,一邊是一個孩子,一邊是十個孩子,我只能二選一,問我應該選擇撞死十個孩子還是一個孩子,他還說那一個孩子是愛因斯坦。”
“然後呢,你怎麼選?”蔣一帆問道。
“我原來也是陷入了怎麼選的困境,但現在想來,如果我能力不夠大,這輛火車的方向盤根本不可能掌握在我手裡。正因爲我爬高了,所以我被賦予了選擇權,相比於列車上那些只是嗑瓜子聊天看風景的人,我的人生或許更有意義,因爲我發現我的主觀意識可以改變別人的命運。”
蔣一帆定定地看着王暮雪沒有說話,而王暮雪卻突然湊近蔣一帆,雙手扯着蔣一帆的耳朵調皮道:“至於你說善良,大體善良就好了,咱們呢,對付壞人要壞,對好人要好,你知道順坦的命運最喜歡什麼樣的人麼?”
“什麼樣的人?”
王暮雪眯起了眼睛,“就是那種時好時壞,亦正亦邪的人。當然,我這麼說跟你書房裡那1000多本書的核心價值觀衝突了,但那只是作品,我們還要在現實社會生存的,我們對壞人不夠狠,怎麼可能將這個世界上的壞人越打越少?怎麼可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你知道什麼是更高的位置麼?就是設定這個火車殺人遊戲的人,他們憑什麼操縱我的命運?憑什麼只能有兩個軌道?憑什麼火車上不能有剎車鍵?”
王暮雪說罷,蔣一帆將她摟進懷裡,深吸一口氣道:“我明白了,小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