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的晚上。
陸潛回到家中,母親正在廚房忙碌。
陸潛16歲,A市高中二年級的學生。
家裡依然只有母親。他已經數月沒有見到父親,甚至有點記不清父親的模樣。但他一點也不想念。記憶中父親每次出現在家裡,必備曲目就是一場夫妻大戰,首先互相問候祖先,然後留下一地碎碗。老爸吵完就會出門,之後便又是數月的失蹤。他甚至希望父親永遠不要再回來。
他並不需要向母親打招呼,也不需要下廚幫忙,那樣只會得到母親嫌他添亂的訓斥。他只需要例行在斑駁的餐桌旁坐下。
母親把菜端上桌子後,仍舊一言不發,到臥室裡去了。
陸潛知道媽又坐在破舊窗戶前,看着窗外美景,作發呆狀,要麼抹眼淚。這是她的例行功課。在老媽作她這項功課的時候,陸潛只需要一言不發地把飯吃完。如果沒吃完的話,也是有可能受到一頓訓斥的。
家裡只有他一個孩子,他獨自草草扒完飯,還是剩下一桌几乎沒動的菜給媽,把自己的碗洗了,進自己屋,關門,反鎖。
這樣他會覺得自己安全了很多。
打開書包,拿出一張通知書,名爲《優異高中生夏令營邀請函》,內容是邀請陸潛參加爲期十天的暑假戶外夏令營集訓,獲夏令營考覈通過的學生可以免試保送進入重點大學。高聞新給他的。
就是那個新來的,教歷史的,高老師。
今天中午給了他這個各方面都不優異的高中生,一張如此詭異的通知書。
陸潛犯起躊躇:要不要給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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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個小時前,中午。
小城市A市的夏天,整座城都很慵懶。
剛結束了學校組織的野外生存,陸潛瘦弱的腿腳還有點酸脹。中午的太陽稍嫌熱辣,陸潛剛在食堂填飽了肚子,覺得很困,正低着頭蹭回學校寢室去。
他時常是睏倦的,已經很久沒能充足地睡過。從一年前開始,即便眼睛已經閉得死死的,仍彷彿能看清周圍的動靜,這讓他苦惱不己。社區的醫生,就是那個每天中氣十足,可能從來沒有失過眠的胖阿姨,給他的診斷是,學習壓力過大,神經衰弱。
陸潛懷疑這個診斷文不對題。但在經過了一年多的夜不能寐之後,他相信自己真的已經神經衰弱了。
神經衰弱並不會引起陸潛媽媽的關心,媽媽聲稱自己也神經衰弱,而且衰弱了快二十年了,原因是被他無恥的父親害的。但神經衰弱如果影響了陸潛學習,這就是很大的一件事情。陸潛母親經過思考之後,提出的對策就是,雖然走讀,但中午要休息。於是交了住宿費,申領了鋪位,只爲讓他中午在寢室挨挨牀。陸潛家雖然窮,但有關學習的一切大計,都是捨得的。
於是陸潛的神經衰弱也就在學校公開了,他多了幾個諸如衰鬼,睡娘之類的雅號。
這是一座魔鬼高中,面對巨大的升學壓力,同學們以熬油點燈勤奮努力爲榮,中午齊刷刷在教室裡抓緊時間,聽歌看電影談戀愛,當然也偶爾寫寫作業。所以陸潛若是中午去睡覺,定然又是一個被大家嘲笑的污點。他也就一直沒有服從過母親要求中午休息的命令。這時之所以會向寢室走,是因爲歷史老師高聞新。
新來的高老師“徵佔”了他的鋪位,自稱家住的遠,中午想休息卻不好回家,
就佔他的鋪位睡一下,更妙的是,還請求陸潛中午吃完飯後,給自己買包煙帶到寢室來。
高老師的這些莫名其妙的請求都是上午在樓道里叫住陸潛吩咐的。陸潛搞不明白,堂堂一個老師要借學生們髒亂差的鋪位幹什麼,更搞不懂怎麼會提出讓他帶煙這種明顯有違師德和校紀的要求。
這就是傳說中的欺負老實人嗎?好在陸潛是唯唯諾諾慣了的,一句沒問,就這麼答應了。他一貫這麼老實,而且不管怎樣,被老師請求幫忙,自然沒有壞處,這個陸潛懂一點。
陸潛不習慣多事。不多事,就不會被關注,這個他也懂。
總之,陸潛自認爲就是一個十足的軟蛋,這沒什麼不好,軟蛋最安全。一般來說。
這所學校的寢室,平心而論,確實不錯。上面高架牀,下面設書桌,有獨立衛生間與水槽,至少趕得上十年前的大學住宿標準。
空空的樓道,走起來回蕩着清晰的腳步聲。
既走讀又中午不休息的陸潛,已經好久沒到過寢室了,摸了半天終於找準了自己的房門。
看到從自己褲兜裡掏出來的鑰匙,他纔有了點疑惑:他並沒有把寢室鑰匙給過高老師,他會在裡面嗎?
門卻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高老師站在門內,眼鏡片的亮光一晃,笑得很陽光:“怎麼這麼慢!吃了多少東西?沒撐到吧?”
高聞新27歲,風華正茂的年紀。衣着爽淨,戴副眼鏡, 在陸潛看來很是帥氣。他沒讓陸潛帶煙之前,陸潛從不會想,這種面相的人會抽菸。
而且好像還生着一副愛欺負老實人的邪惡心腸。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面獸心吧……
陸潛進屋放下煙,不接高老師自來熟的話頭,笑笑:“不太撐,謝謝老師關心。”
高聞新眼角抽搐,啞然接過煙,皺眉道:“這麼貴的煙?讓你買菸真是失敗。”悻悻地掏錢出來塞到陸潛手裡。陸潛想了想,塞進自己口袋了。
高老師拉出一根來,坐到椅子上點上,便開始盯着陸潛看。
陸潛的室友們果然都沒回寢室,屋內只有他們兩人。除了水槽裡的流水,屋裡再無聲響,只有菸圈緩緩上升。
陸潛被高聞新看得發毛,說:“那,沒別的事,我先去教室了。”
高聞新笑了,說:“等下。”起身進了水房,捲起袖子對陸潛招招手,示意他也過來。
陸潛聽話地走到洗手池旁邊。
洗手池被按下了去水器,水積了一池。
他看着高聞新,不明所以。
高老師用嘴角夾住煙,笑容看起來就好像有點猙獰了。
陸潛禁不住有點想後退的衝動,卻已是遲了。
高聞新閃電般擰住陸潛的脖子,往水槽裡按了下去。陸潛一聲叫沒能喊出來,頭已經被扎進水裡。兩隻瘦弱的胳膊拼命舞動卻撐不起來。
高聞新的臂力着實讓人吃驚。
陸潛在水裡掙扎着,氣泡汩汩冒出,總也不得擺脫,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
他終於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