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人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鄙夷。要知道,平民王妃,也只是在故事裡纔有的情節。而今的皇子,婚姻大事已經不是單純的男歡女愛,還有傳宗接代了。這其中包括着政治,門戶,未來,家族利益等等。
所以,對於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要成爲當朝的大皇子正妃的話,那麼,不是神話,也是傳奇了。
若說李才人望向陶心然的眸子裡,是赤果果的鄙夷的話。那麼,乍一擡眸的陶心蘭在望向那個依舊一臉淡定的陶心然時,眼裡的表情先是一變,再是微微一驚。到了最後,才變成方纔時的平靜無波。
她沒有想過會在宮裡看到陶心然,乍一聽到所謂的大皇子妃,她也好奇,可是等她發現那個原來就是自己的姐姐時,心裡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她的姐姐再一次的和她走到了同一個戰場來了麼?那麼,在這一場需要耗盡一生的持久戰裡,她的姐姐是站在她對立的一面,還是和她站在同一陣線呢?
風起,吹動落梅殲瓣,那樣的隱約的花香,就彷彿是東來的第一縷水氣一般,還沒有觸到自己的臉上,就已經灰飛煙滅。
那風,吹動幾個女子的衣衫,彷彿彩蝶亂舞。而這幾個如此出類拔萃的女子,就在這擦身而過的瞬間,都各自暗暗地將她人的樣子刻在了心底,在揣測着,此人的出現,對於自己來說,是好,還是壞,是敵,還是友……
傍晚時分,陶心然被人請入了袁烈未封王時所居住的大皇子宮。
那太監說道,因爲大皇子有要事要處理,所以請陶心蘭在些休息,等他事畢歸來之後,再一起回府。
不明白袁烈究竟在忙些什麼。可是陶心然還是從離開時的袁烈的臉上看到了一抹不尋常的嚴峻——可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嗎?
這些,陶心然並不知道,就如她連自己明天的樣子都不知道一樣——自從來到袁烈的身邊,她的一切,都彷彿變得身不由己。不過,等就等吧,在這裡是等,在大皇子府裡,也是等,兩者,又有什麼區別呢?
二更時分,袁烈依然沒有回來,而陶心然則坐在燈下百無聊賴地翻看着袁烈以前的藏書,藉以打發時光。而且,她同樣是在等。她相信,她入宮如此的突兀,只要有機會,陶心蘭一定會來尋她,質問她事情的原由的。果然不出所料,二更將盡的時候,陶心蘭的人來了。
陶心然是被人在急切之間,被陶心蘭從陶家帶出來的小環請入陶心蘭的殿室裡的。因爲都是陶家人,所以,那個小小的丫頭一看到陶心然,眼淚就出來了。她跪在地上,眼淚一滴一滴地跌落塵埃:“大小姐,奴婢好想你啊……”
看着這個在陶家長大的小丫頭,陶心然的眼睛也溼潤了。她一把將小環扶起,微微嘆息一聲:“你家小姐,可還好麼?”
“她不好……”小環左右看看,搖了搖頭,跟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一般地扯了扯陶心然的衣角:“大小姐,快隨小環來吧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一看到小環的樣子,陶心然直覺陶心蘭出事了——可是,她又能出什麼事情呢?今天下午看到她時,還是錦衣華裳,風光無限啊……
“快隨奴婢走吧……”小環不願意解釋,抑或不敢多作解釋,她一邊扯着陶心然向外走,一邊說道:“小姐說了,大小姐來了才能救她……大小姐,求求你了,我們得快一點……”
陶心然忽然微微地嘆了口氣。看來,陶心蘭還是以前的那個陶心蘭。並沒有因爲時間和地域的不同而稍作改變——可是,她怎麼這麼肯定,自己一定能救得了她呢?要知道,自己初入深宮,人生地不熟不說,還是客居,帶着一個可疑的,可圈可點的身份。又能幫得了那個已經貴爲天子妃的“蘭嬪”什麼呢?
又或者說,這個一向頗有心計的女子終於都開始知道親情和很重要?知道在這深宮之中,除了血脈相通、一損俱損的嫡親血脈之外,其他的人,誰人都不值得信任?
微微地嘆息着,陶心然還是隨着小環,朝着陶心蘭的殿室裡走去——既然陶心蘭都說了,只有自己才能救她,那麼,自己好歹也得去一趟啊,然後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時的陶心蘭,正在自己的殿室之中,急切地等待。要知道,此地距離大皇子的宮裡,雖然並不算遠,可是,卻也絕對不近。她生怕小環還沒有將陶心然帶來,自己就已經身陷囹圄。當然了,她更怕的是,陶心然會拒絕——畢竟,兩人雖然是名義上的姐妹,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拿陶心然當姐姐看過……
可是,陶心蘭更知道,她處在此時的境地,若這天下還有一個人能幫到自己的話,那麼,就是自己一向最看不起的長姐,陶心然。
於是,陶心蘭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
陶心然才一進陶心蘭的房間,那個左肩猶在流血的女子,卻一把推開想要幫自己包紮的侍女的手,一下子撲倒在陶心然的面前,急切地抓住她的手:
“姐姐,救我……”
“發生什麼事了?”下意識地問出這句,陶心然這才發現,比起今日下午在暖玉的宮中所見到的那個優雅得幾乎做作的“蘭嬪”娘娘來說。此時的陶心蘭可是狼狽極了。她的頭髮散了,臉色蒼白。更可怕的是,她的肩膀處有一道劍傷,透過長劍刺出來的傷口,那一道劍痕還在汩汩地流血。
血,染紅了她的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正順着她的身體,滴答而下。這下,陶心然大驚。於是,她一把扶住連站都站立不穩定的陶心蘭,急切地問道:“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救人命,必知緣由,若不問情由,怕這“救”之一字,也無從說起吧。
然而,眸子裡陡然流露出絕望的光彩的陶心蘭,那個早已脫離尋常百姓身份,貴爲帝王之妃的“蘭嬪”卻不停地搖頭。她甚至一邊搖頭,一邊手捂肩膀的劍傷,緩緩地跪倒在陶心然的面前,用蒼白虛弱的字眼,一字一句地說道:“姐姐,我不小心中了葉妃的算計,不幸受傷,可是那葉妃更毒,竟然說有刺客入宮,正在帶領太后和衆侍衛到處搜查,眼看就要到了這裡了,可是我的這傷……”
陶心然蹙眉,低下首去,看到陶心蘭的肩膀處,有一處劍傷,因爲刺得極深的緣故,雖然已經點穴止血,也敷上了上好的金創藥,可是,仍舊有血,正緩緩地流出,將包裹傷口的白布浸染。
陶心然的眉再一次地緊緊地蹙了起來。她知道,這傷來自於身手極高的劍客的劍傷,因爲用力極巧,又極準的緣故。所以,只是刺空了陶心蘭的肩膀的動脈,血在短時間內不會止住。那麼,若有人要在這個時間大做文章的話,那麼,是足足的夠了。
看到陶心蘭的恐懼的、急切的、還有絕望的眸光,陶心然知道,此時的自己,不宜問得太多。於是,她伸出手去,扶起陶心蘭:“你先起來……”
然而,陶心蘭卻跪地不動,她望着陶心然,眸子裡隱隱有淚光在閃:
“我知道,一向以來,是我對不起姐姐,可是,我們畢竟是親姐妹啊,只希望姐姐看在同是陶家女的份上,救妹妹一命……”
是她,低估了深宮女人的用心,是她,低估了對方的能力以及心計,所以,在功虧一簣之時,還要禍起蕭牆。
“唉……”陶心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扶起了已經爲貴爲“蘭嬪”的陶心蘭,搖頭:“妹妹,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救得了誰的,每個人,只不過修得自己的塵緣罷了——不過,姐姐倒可以幫你過這一關,前提是,希望你別怪姐姐……”
陶心然一邊扶起陶心蘭,一邊令身邊的小香拿一盞熱茶過來。
看到陶心然答允,陶心蘭這才覺得整個人彷彿已經虛脫。她早就知道,只要有姐姐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輕輕地扶着陶心蘭在一側的錦凳上坐上,陶心然接過小香遞過來的茶水,只用手一摸,就蹙眉道:“不夠燙,我要剛剛燒開的。”
“你要開水做什麼呢?姐姐?”要知道,太后即將來駕臨,而她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滲血,姐姐究竟要用什麼辦法來瞞天過海呢?
“別說話……”陶心然低低地按住了陶心蘭的肩膀,看到她今日穿了一件紫色繡着芙蓉紋的流光絲衣裙,一張絕麗的小臉上,全是慘白。陶心然替陶心蘭將散亂的髮絲掖好,眸子裡有什麼的光彩一閃而過:“過一會兒,要忍着一點啊……”
滾燙的水,拿了過來,陶心然掂在手裡,指尖發痛。她在接過的瞬間,指尖微微地抖了一下,然後一錯手,小香一個沒有拿穩,那一杯滾燙的水,只一斜,就全部都潑到了陶心蘭的左肩的傷口上——
滾燙的氣息,從陶心蘭的前胸蔓延開來,汗水登時流滿了陶心蘭的額頭。濃濃的粉黛,從她的蒼白的臉頰上滑下,混合着腮紅的顏色,彷彿落在面上的塵埃一般,宛若落下。
一聲慘烈的痛呼,在陶心然按緊的口中消失。忍着想要暈過去的痛感,陶心蘭幾乎用殺人一般的眼神望着落井下石的陶心然,怨毒十分。
她怎麼能這樣對待自己?她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