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夜風之中,微黯的、飄搖的燈光之下,那人隨着劍招出手的,竟是他的左手。陶心然清晰地看到,那人劍式式已過,左手也隨之揚起,三枚銀針順着他的左手疾射而去。
那銀針也不是平日裡所見的,普通的暗器銀針。那銀針,色澤極淺,是一種介乎於有和無之間的半透明的存在,針的前端有稍微的彎曲狀態,彷彿一個穿線的針孔一般——可是,那針也是沒有孔的,只有一個細細,幾乎肉眼看不到的圓形的圓圈,圓圈之中,鑲嵌着細小的點綴,用肉眼看,幾乎看不出來——
堪堪地避過了前着,可是,這後着卻怎麼樣都無法避過了——因爲陶心然看得清楚,那本枚銀針,並非普通的暗器,而是三枚還魂針——
還魂針,顧名思義,一針還魂,而這針的最奇特的地方則是用來製作這種針的玄鐵,是一種非常的奇特的鐵類,只要一進入人的體內,得到血液的滋養之後,針身就會變得柔軟,隨着身體裡的血,在血管之中,來去自如,直至進入心脈,則是神仙難救。
陶心然的反應,不能說是不快,她的速度,也不能說是不夠迅速,可是,就在第三枚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地向着她飛來的時候,那一把長劍已經無聲無息地伸到她的脅下,而她則再也無法認避。
就在這時,只聽“叮叮”兩聲,一把長劍橫空而出,在那枚銀針即將刺入陶心然的體內時,替她擋了開去。
陶心然精神一震,袖中劍已經一拔而出,在那個黑衣人招式用到老道,沒有辦法再回頭,就在那個幫陶心然的身影和陶心然的手中的劍同時刺到的時候,他的身子,忽然一轉,然後朝着陶心然的側邊空出來的位置,直直地向着房間之內躍去——剎那間,陶心然的眸子凜了一凜,難道說,這個人的目標竟然是躺在牀上的蕭隱?
就在這時,一把長劍再一次的橫空而出,生生地攔住了那個黑衣人的身形,陶心然的身後,一把長劍平平地揮舞開來,如網如芒,將那個黑衣人攔在這方寸之地,竟是一步都無法再前進了。就在這個時候,陶心然舉劍橫而來,兩個人,兩把劍,生生地將那個黑衣人的身形阻擋。
相對了解實力的陶心然而言,那個黑衣人對於出現在陶心然的身後的那個人,感覺十分的突兀而且震驚,他側頭想了半晌,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一般地,驀地頓住了身形。然後,他的身子不動,卻直直地後退而出,一個提氣就上了最後的屋檐,最後再深深地望了一眼站在陶心然的身後的那個人,驀地一個轉身,在幾個起落之後,就飛身而去……
從來沒有看到過身手如此敏捷的殺手,陶心然冷冷地望着那一抹逐漸離去的身影,微微地冷笑着,卻沒有追趕——雖然那人來意十分奇怪,雖然那個的目標顯然就是還昏迷中的蕭隱,可是,陶心然卻沒有要追下去的欲——望。那時因爲,她忽然發現,在她的身邊,發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陶心然的身後,正站着她的丫頭小柳——那個年輕的青衣丫頭,此時手持着一把長劍,劍尖下垂,她的頭此時低下了,顯然是在閃避陶心然的眼神,又或者說,不讓近在咫尺的陶心然,發現自己的最終的意圖。
屋前的微弱的燈光下,一身淺衣的陶心然,正慢慢地轉過身來。她的眸子,是清淡無色的,甚至連一向喜歡蹙起的眉,都沒有一絲的表情——
她望着站在面前的丫頭,望着那個一直以來,陪伴了她許久的小柳,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地開口:“英武,說吧,爲什麼要冒充小柳……”
“……”諸葛英武手中的長劍跌落在地,他擡起頭來,用吃驚之至的眼神,愣頭愣腦地望着陶心然,用幾乎是訥訥的聲音說道:“師傅,你怎麼知道是我?”是啊,能將小柳扮得如此的惟妙惟肖的人,並且知道陶心然的所有的習慣,那麼,就必定是非常熟悉她的人,可是,能接近陶心然的人並不多,除了小柳,平日裡,她和四個徒弟相處的最多,若有人真的想要扮成小柳的樣子,那麼,就一定是四個徒弟中的任一……
“我當然知道是你……英武。”陶心然微微地笑着,將諸葛英武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伸手,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望着他的一身的女子裝扮,有些啼笑皆非地搖頭:“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小柳……事實上,在那日我們一同坐上馬車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要知道,小柳是小柳,諸葛英武就是諸葛英武,這兩者之間,並沒有什麼共同點,雖然諸葛英武一直的想要扮成小柳的樣子,可是對於小柳已經熟悉得只要一感覺就能感覺得出來的陶心然來說,這顯然是隱瞞不過的。
“可是,師傅卻將我當成小柳的樣子,那麼的久——”師傅早就知道嗎?可笑的是,諸葛英武還以爲自己扮的過於逼真,所以陶心然根本就不知道呢……
看來,有些人對於某些人的感覺,並不在乎你扮得怎樣的神似,而在於他對於那個人的熟悉,已經到了某種的地步——那些在自己的身邊長處久待的人,自然有一些旁人無法知道的習慣,又或者是其他,比如說腳步,比如說氣息,那樣的點點輕重,極其微妙的感覺,卻是任誰,都無法扮得來的……
陶心然的話,還在繼續,語調從容,也沒有怪責的樣子:“首先,小柳最關心的人,並非子青,而是小唐,而在她的心中,小唐是最好的,絕對不會用來和別的人比——所以,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小柳——而且,你不應該總是追問我,在我的心裡,究竟哪一個更重要,要知道,小柳畢竟還是小小的女孩子,沒有半點的心機,即便是想問,也想不出如此完美的措辭……”
“而別的,就不用再多說了吧——英武,雖然你極力地想要扮成小柳的樣子,可是,我們已經在一起那麼久的時間,是你,還是她,我只要稍加留意,還是要吧分辨得清楚的……”
微微地笑着,陶心然望着諸葛英武:“你們四人,都是帶藝入門的——你在入門之前,曾經學過縮骨功的吧……”
“是的,師傅……”諸葛英武的臉紅了一下,然後,他暗中運動內力,只聽到骨骼“咔咔”地響了數聲之後,那個本來身材沒有陶心然高的小柳,卻變成了一個足足高過陶心然半頭的年輕俊俏的男子。
身上的衣衫,隨着他的自動伸展開來的身形而碎開了,露出了男子的小麥色的健康的肌膚。可是,眼尖的陶心然卻看到,在諸葛英武的身上,在那通過裂縫的若隱若現的肌膚裡,到處都是傷痕,到處都是疤點。那些傷痕,有的應該是因爲和人交手所致的劍傷,暗器。那些傷,好了也就好了,每每憶起,也不過是生存所要付出的代價。可是,更多的,那重重疊疊的,那觸目驚心的,卻應該是因爲少時被的虐待而留下的深遠的鞭痕,還有烙鐵留下的灼痕——那些痕跡,連同那些少年起就存留在記憶裡的灰色的陰影一起,被深深地埋在自從少年起的心中,永遠都不會消失。
那些印痕,在教會那些天性善良的少年,在還沒有體會到人世間的真、善、美之時,就已先看到了屬於這個社會的最低層的陰影,還有恨。
心知道這個徒弟也是受了不少苦的,陶心然微微地嘆了口氣,將手按在諸葛英武的肩上,用十分認真的口氣說道:“英武,我已經將你想要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了你,那麼,現在是不是輪到你來回答師傅幾個問題呢?”
是啊,先聲奪人,先禮後兵——先將自己的徒弟想要知道的東西告訴他,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要求他回答自己的問題——這也是陶心然的習慣,她從來都不會將自己喜歡的東西,強加到別人的身上,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更加的不會。
可以說,那樣的幾乎是微不足道的力道,卻使諸葛英武的身子驀地震了一下。他的臉也微微地紅了起來——不得不說,對於陶心然的這個師傅,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過半年,可是,他——包括他們師兄弟四人,卻從這個年輕的女子的身上,體會到了一種久違的,幾乎是難得的真情。
作爲師傅,陶心然對於他們的關心,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可是,對於他們的要求,卻是嚴厲之至,她常說:“對你們好,因爲你們是我的徒弟,而對你們嚴厲,卻是想你們的命更長一點……”
不得不說,這是四人在此之前,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人間至誠,這也是他們四人無論怎樣的明爭暗鬥,也絕對不會在這個女子的面前流露出半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