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過草葉,融入了黑色的土地。那沾染在草葉上的紅色,正在這透明到來的時候,散發着淡淡地,溼潤的色澤。
離唐方不遠處的諸葛英武,慢慢地收起自己的長劍,小心地擦拭乾淨了,放回劍鞘之內。懷抱着陶心然的唐方,並沒有一絲的聲息。諸葛英武轉過首去,淡淡然地回頭看着那一對相擁着的男女,黑如墨染的眸子裡,不知是什麼樣的眼神。
雲開日出,一片濃濃的深綠的大草原上,淡泊、單薄的日光,從厚厚的雲層裡落下,射在諸葛英武的同樣蒼白的臉上,因爲整個人都沐浴在血池之中,他的冷酷的五官,彷彿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長長地吁了口氣,諸葛英武默不作聲地來到唐方兩人的身邊,蒼白的脣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唐方,你得先療傷才行……”諸葛英武對那個仍舊坐在地上的唐方,友好地伸出手去:“來,唐方,先把師傅給我……”
坐在地下的唐方,雙手都是血跡。而他的肩膀之上,有一個貫穿性的創傷。因爲沒有來得及止血的緣故,那血,仍舊在不停地流,將唐方的身體裡的力氣,全部都帶走,而唐方只是靜靜地抱着陶心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唐方……”諸葛英武將手,慢慢地放到唐方的肩膀上,想要說服他先幫助自己治療,可是,當他的手一觸到唐方的時候,那個本來石雕般地坐在地上的男子,想也不想地揮出右手,揮出快速的一擊,彷彿在阻擋諸葛英武想從他的懷裡搶走陶心然的手……
再沒有人,可以將師傅從他的手裡搶走,再也沒有——袁烈不行,端木陽,也不行……
不敢去和虛弱至極的唐方硬碰硬。諸葛英武快速地向後閃去。站在了唐方的五步之外——再擡起頭來時,諸葛英武的臉上,已經有了一抹說不出的受傷。
雖然那樣的光痕一現即逝。可是,諸葛英武的心裡,已經覺得難受起來——
如此固執的唐方,如此傷重的唐方,可還是在半昏迷的狀態裡,竭盡全力地保護着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麼?
再也不願意和唐方解釋什麼,諸葛英武快速地伸出手指,然後,伸指點在唐方的身上,那個怔怔地坐在唐方的,慢慢地朝着一邊倒了下去,諸葛英武快速地接住,然後,開始幫唐方處理傷口……
兩個受傷的人,再加上沒有受傷的自己,諸葛英武望着那兩個同時昏過去的師傅,忽然無聲無息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草原上荒涼的風,吹過諸葛英武的衣衫,他抿着脣,不聲不響地幫唐方處理着傷口,卻不時地,擔心地望一眼仍舊在昏迷着的陶心然……
陶心然的身上,有一個貫穿性的傷口。因爲一直沒有好好休息的原因,所以,此時的陶心然,已經非常的虛弱。而唐方……
一打開唐方的衣衫,諸葛英武的眸子,就深深地凝了一下。
掀開唐方的身上的破帳的蒙古袍子,諸葛英武看到,唐方的背上,身上,竟然沒有一塊的好肉——深可入肩胛的傷口,已經痊癒了,可是,卻留下了深深的疤痕。而他的背上,到處都要縱橫交錯的鞭子的傷痕。此時,雖然都已經停止了流血。可是,那傷,那烙印,卻深深在留在了唐方的身體裡,再也沒有辦法可以消彌。
脫下唐方的半邊衣服,諸葛英武已經成爲淡淡地垂下了眸子,然後,不忍心再看——一直都知道,唐方是四人之中,受傷害最多的人,也是爲陶心然付出最多的人。可是,諸葛英武卻是真的沒有想到,命運對於唐方來說,是如此的殘酷,又是如此的無情……
心裡的委屈,還有怨念,冰雪一般地消去了,諸葛英武拿出隨身所帶的傷藥,開始幫唐方細細地包裹傷口。
唐方身上的衣服,也已經不能穿了。諸葛英武想了想,從馬匹的旁邊,找出一件黑色的袍子,披在了唐方的身上。然後,他望着唐方的因爲失血而沒有一絲顏色的臉,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身邊,輕輕地發出一聲長嘆,諸葛英武慢慢地轉過身去,就看到了陶心然的眸子裡,深藏着的悲憫。
諸葛英武的心裡,驚了一下。
想必這些傷,唐方是不願意讓陶心然看到的吧?要知道,那個生性要強的唐方,以前,無論是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哪怕是眸子裡噙着淚水,都不肯解釋半句。而今,他受了這樣的罪,受了這樣的折磨,帶着如此多的傷,想必是不願意被他的師傅所擔心,所知道的吧?
那樣的兩個人,都擁有着十分要強的心,不想對方知道自己的委屈,不想對方知道自己的難處,寧願一個人,躲在黑暗的角落裡,將牙齒咬碎了吞到自己的肚子裡,也不會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哪怕是一點的不妥——那樣的兩個人,都有着一顆驕傲而敏感的心,即便是被全天下看到了眼淚,可是,卻也不想被自己心愛的人看到自己的哪怕是一點的傷。
可是,方纔的諸葛英武,因爲太過用心地幫唐方療傷,又因爲心裡生出了太多的感觸,以及難過,所以,陷入了對唐方的歉疚之中的他,陷入了對於唐方的憐惜中的他,竟然忽略了那個還在昏迷中的陶心然的感覺。他甚至到了現在,也還不知道陶心然究竟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又是否看到了唐方的全身的所有的傷,以及他想要隱瞞的全部。
唐方身上的傷,可以說是一層又一層。曾經因爲落到過尋歡樓的手裡,唐方的絕對妥協的性格,已經給他帶來了一層的傷,爲了避開袁烈的陷害,唐方也曾經在袁烈的手下,備受折磨,及至到了端木陽的手裡,端木陽,也沒有能放過自己——
可是,唐方這一生的罪,都只是爲了別人而受,不知道是誰,將他的原本平靜的生活,變得而今的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這樣算來,諸葛英武竟然不知道,究竟是唐方欠下了他人,還是他人欠下了唐方……又或者說,今生的恩怨情仇,又和前生裡,有着什麼樣的關係?
陶心然在一片陽光中,慢慢地站直了身體,清晨的通透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彷彿折射着淡淡的光輝——秋日的陽光,是明亮如水潤的,照在人的身上,有一種冰涼的感覺,就彷彿是情人的眼淚,因爲溫度在風裡消散了,所以,在吹到人的身上的時候,早已消失的,是它的本身的熾熱,早已被風吹乾的,是他的眷戀。
陶心然的眼睛,一直怔怔地望着唐方,就連諸葛英武用衣衫將唐方的傷全部都包裹好了,她卻還是怔怔地看着,那眼神,彷彿是要透過那並不厚的衣衫,一直地看到唐方的身體裡面去,想要看一下,這個她最心愛的徒弟,究竟受了多少的折磨,受了多少的磨難。
諸葛英武也有些怔忡了。
他甚至不知道,此時應該告訴陶心然些什麼,又或者說,隱瞞些什麼。要知道,唐方就是陶心然的心尖上的肉,若是陶心然知道了唐方所受的苦,唐方爲了她而所受的苦,怕這個年輕的師傅,立時就會活不下去。
而且,就算知道了所有的從前,就算知道了所有的過往,那麼,對於唐方來說,陶心然的知道,只是徒增了兩人的負擔,並不能幫助什麼。
而令陶心然傷心難過,則是唐方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這也是無論如何受苦,又因爲陶心然受了多少的苦,可是,唐方卻總是三緘其口,不聲不響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