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了凌峰的保證,徐璐總算把心底的擔憂拋諸腦後,專心一致地打理家中鎖事,偶爾查查賬,清點她的私房,或是偶爾心血來潮,做下針線。
然後的然後,在一個風雨交加的下午,去了一趟鄉下。
說是風雨交加,也太誇張了,不過是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又颳了些不大不小的風。這樣的天氣,當然不是外出的好天氣。
但徐璐卻不得不外出。
因爲有人冒着風雨來敲凌家大門,對方又聲稱是凌峰的大姨母身邊的祝媽媽。
祝媽媽也是坐了馬車的,也不知是怎麼的,身上也淋了不少的雨水,顯然,大姨母遇上麻煩了。
看祝媽媽那鐵青的臉色,還是不小的麻煩。就是不知,徐夫人那樣的性子,會惹出什麼樣的麻煩來。
祝媽媽一身深藍色白花比甲,頭髮梳得光潔齊整,簪着根拳頭大小的攢珠螺絲金鳳簪,鬢邊彆着朵小巧玲瓏的密蠟珠花,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祝媽媽一邊拿着帕子抹臉上的雨水,一邊對徐璐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出事的並不是徐夫人,而是徐夫人的閨女,徐夢蘭。
“……我們姑奶奶自小就知書達理,溫柔賢慧,嫁到吳家,也是他們上輩子燒了好香。卻不知珍惜,這般作賤姑奶奶。姑奶奶嫁到吳家這些年,一直恭謹服侍婆母,夏日打扇,冬日暖牀,晨昏定醒,端茶倒水,從無懈怠,甚至連吳太太的馬桶都親自倒過,這樣孝順賢慧的媳婦兒打着燈籠都找不着。我們家姑奶奶的賢名,在京城那是排得上號的,放眼京城,誰人不說姑奶奶的賢惠孝順?可吳家太太不知抽得什麼風,就是看姑奶奶不順眼。吳家老太爺去世,吳太太和吳家老爺要回家守孝,吳太太居然強行把姑奶奶也帶到了鄉下,說是習慣了姑奶奶的服侍。我家夫人雖心疼閨女,卻也不好干涉什麼,反而還處處告誡姑奶奶,要孝順婆母,不得忤孽。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姑奶奶都這般賢惠孝順。按理就算是石頭也會被捂熱……可這吳家太太卻變本加厲欺負姑奶奶。”
大概是氣得狠了,說起徐夢蘭的婆母吳太太,祝媽媽的話如竹筒裡倒出的豆子,噼裡叭啦就說了一長串,並且沒有一句重複的。顯然是恨極了吳家太太。
“不說吳家隔三岔五給姑奶奶殘羹剩菜,也不說姑奶奶堂堂國公府千金之軀,居像像個丫頭似的成日服侍在吳太太跟前的事兒,就說這一回吧。”
祝媽媽順了口氣,又接着說,“這回吳太太病下了,吳太太孃家一位表少爺特地過來探望,因吳太太病在牀上。姑奶奶就出面接待了這位表少爺。按着男女大妨的規矩,姑奶奶接見表少爺,也有丫頭在場的。這位表少爺是吳太太的孃家侄兒,長得倒也一表人才,頗得吳太太的歡喜。這位表少爺也是個心善的,因瞧不慣姑奶奶被吳太太呼來喚去,比丫頭還不如,就忍不住替姑奶奶說了句好話。誰知這吳太太就不知發了哪門子瘋,就掌了姑奶奶一巴掌,還指責姑奶奶,說她一臉狐媚子,勾引了表少爺。姑奶奶被打了,雖心裡委屈,卻也不敢還嘴,跪了下來說她什麼都沒有做。表少爺也嚇着了,就說了吳太太兩句,其實也就是很簡單的一句,‘姑母,您怎能這麼說表嫂呢?表嫂是我見到過的最賢惠的女子。’吳太太卻冷笑着說,‘你還幫她說話,是不是否也看中她了?都人老珠黃了,你還瞧上她,什麼眼光這是。’表少爺趕緊解釋他不敢對錶嫂不敬。吳太太就說,‘即然如此,你替她說話做什麼?’表少爺被堵得說不出話。而我們姑奶奶,本就是個善良的,被婆母這般紅口白牙污諂,無中生有的事,如何不傷心,就忍不住哭了起來。吳太太就說‘哭給誰看呀,成日裡擺出一副可憐相,不知又要勾引誰。’姑奶奶越發傷心,也不過是辯駁了兩句,吳太太罵得更是難聽。姑奶奶自小溫馴慣了,但也不是沒有脾氣,委屈不過,一時想不開,就當場撞柱了。”
徐璐倒吸口氣,“夢蘭表妹現在如何了?”
祝媽媽抹了眼淚,悽聲道,“說來也是姑奶奶命大,因被表少爺及時攔了一把,卸了些力道,但額頭也撞腫了。吳太太都把姑奶奶逼成這樣了,還不肯甘休,還說姑奶奶氣性大,動不動就以死相逼,這哪是爲人媳婦的,分明就是來做祖宗的。這樣的媳婦她可不敢要,還是領回徐家去吧……姑奶奶氣得心口都疼了,生生暈死了過去。”
祝媽媽再一次抹了眼淚,恨聲道:“少夫人,您來評評理,這世上哪有這種婆母的。我們姑奶奶是她媳婦,又不是仇人。這吳太太也太欺人至甚了。吳家老爺不過是小小的戶部郎中,當年若非國公爺的面子,吏部給事中的位置哪有大姑爺的份。這些年來,姑奶奶花在吳家的銀子也不算少了,吳家不知感恩也就罷了,居然變本加厲欺負姑奶奶,當真姑奶奶是麪糰好捏不成?”
大概是真的氣得狠了,祝媽媽的話也語無論次了,總之一句話,吳家欺人太甚。要徐璐幫忙出面給吳家一個教訓。
祝媽媽嘴裡的吳太太,被她說得一無是處,刻薄尖酸無理冷血的惡婆婆,全身上下沒一處好,對媳婦苛刻到極點,簡直不配做人。
因爲沒有親眼所見,究竟是吳太太欺人至甚,還是徐夢蘭當真受盡委屈,徐璐不好發表意見。但那日與徐夢蘭的一面之緣,此人給她的第一印像並不好,以至徐璐對徐夢蘭的遭遇,並沒多少同情。
徐璐並不相信吳太太真如祝媽媽所說,會是個苛刻至極的惡婆婆。就算吳太太當真刻薄媳婦,也不至於表現這麼明顯。畢竟徐夢蘭出身大家,又是國公府嫡女。吳家只是區區不入流的小官兒。能娶到國公府的嫡女,簡直就是幾世修來的福份了。一般人肯定會把媳婦供着,哪會這般欺負的。
吳家雖在鄉下,但離城鎮並不遠,出了城,馬車駛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吳家老宅並不起眼,也就是普通的三進院落,牆舊瓦陳,一看就知道年頭久遠。
徐璐的到來,並未驚動任何人,吳家也沒有人出來迎接。朱小航敲開了吳家大門,好半晌大門才被打開。
朱小航得了徐璐的暗示,並不點明徐璐的身份,只是說:“貴府奶奶是我家夫人的親戚,今日我家少夫人湊巧路過貴府,順便來看望貴府奶奶。”
門房上的人看了徐璐的馬車一眼,說:“對不住,太太有令,奶奶病下,不宜見客,請回吧。”說着就要開門。
朱小航趕緊上前一步,抵住門縫,揚聲道:“既然貴府奶奶病下,那我們夫人更要見見纔是。再則,我家夫人遠道而來,好歹也是你們吳家的客人,哪有把客人拒之門外的道理?這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
門房上的無耐,只好去凜報。不一會兒就大開大門,但並沒有主人出來迎接。
祝媽媽臉色鐵青,對徐璐說:“這吳家也太託了,夫人可是堂堂督撫夫人,不是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呢。”
徐璐淡淡一笑,“無妨的,不知道更好。”如果祝媽媽說的是真的,那麼吳家這麼對待徐夢蘭,肯定是別有居心的。事先暴露身份並不可取,先以徐家親戚的身份來旁觀,相信自會挖出吳家的秘密的。
一進入吳家大門,氣氛果然凝重,進門就覺得完全就是出大事一般的情形。徐璐越發覺得,這事兒蹊蹺,吳家太太好歹也是官太太吧,就算對徐夢蘭不滿,也不是這種刻意的磋磨。這裡頭肯定還有別的原因的。
徐璐來的時候,徐夫人已經在吳家了,這時候正坐在東廂房裡,臉色鐵青鐵青的。但見了徐璐,臉色很明顯窒了一下,似乎有些尷尬。
也是,那日還頂着長輩的架子故意找茬,今日又求上門來,這徐夫人又是極要面子的,若非走投無路了,也不可能來麻煩徐璐了。
吳夫人坐在首位,對於徐璐的到來,眼皮子都不帶擡的,甚至連招呼都沒一個。徐璐也不甚客氣,直接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豆綠夏荷沁香稻香四人甚至還親自拿了帕子,把椅子拭了又試。
吳夫人臉色就更加難看了,重重放下茶盞。
徐璐看也不看她,從容坐了下來,沁香甚至還特地拿了個枝寶相花的軟枕墊在徐囊背後。
吳夫人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坐於上首,一言不發,不看任何人,也不理會衆人。而徐夫人則是雙眼紅腫,滿面的通紅,卻又強忍着憤怒。
徐夫人的兒媳婦成氏則在徐夢蘭身邊,面色也是凝重。
徐夢蘭坐到吳夫人下首,頭髮有些亂,軟軟地坐在椅子上,身後一個丫頭扶着,徐夢蘭雙眼紅腫,額上包着一塊白布,臉色蠟黃,手上拿着個帕子,正小聲抽泣着。
看這情形,大約已經是說過一回了,莫非徐夫人還落了下風不成?
徐璐對徐夫人道:“剛纔來的時候上,祝媽媽已對我說了,夢蘭表妹沒事吧?”
徐夫人臉色鐵青,雙目卻是通紅,惡狠地剜了吳夫人一眼,“虧得我及時趕到,不然你表妹真要與我天人相隔了。”然後又摟着女兒,哭道,“我可憐的兒呀,你怎麼就這麼命苦呀。當初怎的就瞎了眼,把你嫁到這種人家。”
徐夢蘭也哭得不成樣,聲音哽咽着,“娘,是女兒的錯,是女兒沒用,嫁到吳家這麼些年,仍是沒能討得婆母歡心。女兒讓您失望了。”
徐夫人恨聲道:“你何錯之有?你在吳家的種種,京城可是大有口碑的。吳太太,夢蘭不是你的仇人,是你的親兒媳婦呀,還替你生了一對孫女孫女,侍候你也殷勤,你捫心自問,夢蘭何曾做過對不住吳家的事?你怎麼就這般紅口白牙污諂她?”
吳太太眼皮擡了擡,冷冷看了徐夢蘭一眼,道:“我污陷她?哼,當着我的面就與外男眉來眼去,當我是瞎子不成?”
徐夢蘭一聲悲呼,“娘,媳婦究竟是哪裡不夠您滿意,您非要這般置我於死地?你拿一包砒霜毒死我,我都能想得過。但也不能用這種戳背脊骨的罪名強安在我身上呀?我與文豪表弟清清白白,整個吳家都可以替我作證。婆婆爲何非要強安媳婦這種罪名?”
徐夫人也是一臉氣忿,“吳太太,你到底還是人不是?夢蘭究竟如何礙到你了,值得你這般下毒手?用這種毒辣的法子置她於死地?夢蘭究竟哪裡得罪了你?”
徐夢蘭哭得快要暈死過去,徐夫人又痛又恨,頭髮都要豎起來,顯然是氣得不輕了。
成氏也冷着臉道:“親家太太,我們家姑奶奶最是知書守理的,她能做出這種事來,我這個做嫂子的是萬萬不會信的。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姑奶奶真與表少爺有苟且之事,也斷不會當着您的面。再則,表少爺也承認,他與姑奶是清清白白的。姑奶奶嫁到吳家,一直安份守已,盡心服侍長輩,不管是內宅,還是外頭,都是有口皆碑。親家太太,人心都是肉長的,再是頑石,也都會被捂熱。就是不知親家太太究竟是何居心,非得這般污陷姑奶奶,陷她於不義,這對吳家又有何好處?”
吳太太依然不鬆口,“大奶奶是大度人,這樣疼自己的姑子。可越是這樣,徐氏就更不堪大用。可徐氏都做了些什麼?趁着我病得無法起牀時,連表少爺都要勾引。老大不在身邊,她就不甘寂寞,公然勾引我孃家侄兒。若是她暗地裡勾引也就罷了,偏還要當着我的面。又趁我病着的時候,這豈不是故意要氣死我?大夫都說了,我這身子不好,需得靜養,不能動肝火。可她倒是好,明張目膽就當着我的面與文豪眉來眼去,這不是故意氣我?等把我氣死了,她就可以當家作主了,是不?若是我一人看到也就罷了,偏還當着下人的面。這等不知聒恥的人,叫孩子們看到,能學出個什麼樣來?由小見大,今日能勾引我孃家侄兒,他日就能勾引外人。再叫姐兒們學了去,一家子烏煙瘴氣,讓外人如何想?這樣的媳婦,我如何還敢要!就是我們家老大,這輩子就是他沒媳婦了,我也斷不能由一個這樣的不知恥恥的人在他身邊!”
徐夢蘭一聲悲呼,居然口吐鮮血,居然真的暈死過去了。
徐夫人大叫,屋子裡又熱鬧起來,幾個丫頭婆子趕緊扶的扶,擡的擡,掐人中的扮人中,徐夢蘭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忽然撲到徐夫人懷裡,“娘,我不活了,讓我死了吧。女兒不孝,先走一步了。”說着就真要去撞牆。
徐夫人死死地摟着徐夢蘭,哭道:“你這個孽障,你真要是死了,豈不稱了某些人的意?你死了,你要娘心疼死呀?你可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呀。你現在這樣,別人不會心疼你的死活,但娘會心疼。你真忍心丟下娘一個人走?”
徐夢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拿着帕子捂着臉,“娘呀娘,女兒究竟做錯了什麼?婆婆要這般置我於死地?娘,女兒百口莫辯,比六月飛雪還要冤呀。婆母一心要置我於死地,女兒除了忍着外,還能做什麼?”
徐璐冷眼旁觀之下,發現徐夢蘭的傷心不似作假,這就怪了,這吳家太太究竟怎麼回事?一口就咬定徐夢蘭勾引外男,這種毀人名節的事兒,一般人可是輕易做不出來的。這可是往死裡得罪徐家呀?
徐璐不知道吳家的底,但徐家好歹也是老牌勳貴,堂堂國公府。徐夢蘭又是令國府的嫡女,下嫁到吳家,也是吳家祖上燒了高香的。吳家不好生供着,居然還往死裡逼迫,尤其吳太太一副不逼死徐夢蘭不罷休的架式。徐夢蘭吐血,暈倒,連她這個外人都於心不忍了,但吳太太依然冷酷着一張臉,也不知她的心是什麼長成的。
這裡頭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徐璐打量吳太太,吳太太正看着她,脣角微微浮起一絲嘲諷的弧度,“請恕我眼拙,這位奶奶很是面生,也是徐家的親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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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凌峰的子嗣問題,親們不必着急哦,後頭會慢慢道來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