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個姑娘的八字,沒有一個相生,唯楊氏一人而已,這其中說明了什麼,不言而明。
徐璐緩緩放下茶盞,脣角浮現似有似無的笑意,“讓我猜猜,那位仙姑會對大姨母說什麼呢?我與爺八字相沖?呵呵,這個已經用過一回了,再拿出來使,未免招式已老。依我想,大概就是說我命中無子吧。”
林夫人神色疑重,忽然問道:“妹妹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等着唄。”
林夫人急了,再也不裝莫測高深了,而是直截了當地道,“我的好妹妹喲,你沒與楊老夫人打過交道,不知道此人的厲害。楊老夫人慣使的招數就是擅以流言打擊對手,以得到自己的目的。當年,我娘是何等的驕傲,都敗在了她手裡,若非後來讓皇后娘娘收拾了一回,不止要囂張到何等程度。”
林夫人又對徐璐說起了當年林夫人之母與楊老夫人的交惡過程。
“不怕讓妹妹笑話,我娘出身澤雲侯府,雖只是庶女,卻也比楊老夫人高貴多了。當年,我外祖父原本要把我娘嫁給楊國瑞。楊國瑞是泉州人,當時在京城並不顯山露水,也就是個考中了進士,不過得了先帝爺的器重,大有作爲。外祖父也看中了楊國瑞的本事,準備把我娘嫁給楊國瑞。剛開始都還順利,雙方都談妥當了,互換了康貼,合了八字,只差定下文書,就在緊要關頭,楊家忽然毀約,改與夏家定親。我娘大怒之下,正要找外祖父作主,可外祖父非但沒找楊家算賬,回頭卻把我娘打慘了。原來,外頭不知打哪來的流言,說我娘與一個和尚幽會,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楊家聽到流言,就一心認定我娘不貞,改而與夏家定了婚約。而我娘,也因爲這則流言,幾乎被逼死。最終也只能遠離京城,嫁給了在泉州經商的爹。”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只有靜悄悄的呼吸聲。
林夫人母親的遭遇,本是人家極密的事兒,如今也被林夫人說了出來,若非是信得過的,也不會如此了。徐璐承了林夫人的情,就更得謹慎言行了。
林夫人喝了口茶,又繼續道:“這件事,給了我娘很大的打擊,她自認清清白白,卻平白讓人潑髒水,一直耿耿於懷。她曾懷疑過我那名義上的外祖母,也曾懷疑過幾位姨母,以及舅母,卻唯獨沒有懷疑過那夏氏。”
“那件事,因爲沒找到幕後兇手,便不了了之,但一直是我娘心裡的痛。直到後來,娘在無意中,聽說楊國瑞被言官彈勳,但後來,那名言官卻讓人傳出妻子閨女與人通姦的流言,而弄得滿身狼狽,這纔給楊國瑞解了圍。我娘忽然就起了疑心,因爲這事兒也太巧了,楊國瑞前腳被人彈勳,後腳那言官的妻女就出了事,未免太巧合了。我娘就上了心,仔細留意起了那夏氏。這一留意不得了,這夏氏確實是個人物。但凡官場上誰要是與楊國瑞作對,那些人必定會傳出不好的流言來,不是小妾與人通姦,就是閨女偷人,反正沒一個是好的。”
林夫人望着徐璐,她圓潤的臉龐溼溫潤如玉,一雙大大的杏眼動也不動,似是嚇住了般,也有着說不出的嬌憨可愛,忽然心生憐惜,“楊老夫人,就是那夏氏。今日裡,我聽劉夫人說起這夏氏,再想着這人層出不窮的手段,料定妹妹已被那夏氏盯上了,這才趕緊過來與我妹妹通個氣。”
徐璐絞着帕子,一臉茫然無助的神情。
林夫人大爲憐惜,大罵了楊老夫人一通,又安慰她說:“妹妹,這事兒急不得,咱們得從長計議,不能讓這老太婆陰謀得逞。”
良久,徐璐才吃吃地道:“這人真有那麼厲害?”
林夫人拍額,“何止厲害,簡直就是玩陰謀的大行家。我說過,在京城的時候,但凡有人與楊國瑞過不去,或是與楊家過不去,不久後必要遭遇流言襲擊,弄得狼狽不堪。要不是後來讓皇后娘娘當場收拾了她一頓,至今還無人知道她的本來面目呢。不過也因爲皇后娘娘當場給了她難堪,沒臉再呆在京城,這才趕緊回了泉州老家。想不到,在泉州地界,又要故伎重施。太可惡了。”
確實,這種以流言的方式,雖不能起到立竿見影的功效,但勝在隱蔽性高,不易被人察覺。被暗算的人又難以否認解釋,只能吃啞巴虧,甚至連幕後兇手都找不到。這種流言一般不會給當事人造成實質性的打擊,但若再配合其他事件,就能起到衝牆倒壁的作用。
這完全就是傷敵一千,卻不自損的絕妙陰謀。
想不到,那個看似普通的老婦人,居然有着如此本領,以前她還真小瞧此人了。
徐璐絞着帕子,心頭電轉。
林夫人又接着說,“不過妹妹還是厲害了,如今外頭都知道了她的德性,想來這會子也沒臉了吧。不過你那個大姨母,估計又要被她當槍使。這老太婆還有一個拿手的本領,那就是慣會拿別人當槍使,自己則躲在幕後裝無辜。”
徐璐點頭,看來,林夫人應該是對楊老夫人恨之入骨,這纔對她瞭解甚深。連徐夫人下一步的動作都能猜到。
徐璐又問:“當年皇后娘娘是如何收拾她的?”
林夫人頓了下,忽然搖了搖頭,“當時我並不在京城,並未親眼見到。我也是聽我大舅母親口說的。有一回,在先帝爺的萬壽節,楊老夫人在當時還是太子妃的皇后娘娘面前,又故伎重施,說了方大夫人的壞話,皇后娘娘就惱了,當着衆多勳貴夫人的面,當場把她給賣了。”
見徐璐雙眸冒光,林夫人就戳她的額頭,笑罵道:“就知道你也和我一個樣,最喜歡這些八封陰私。也罷,仔細聽着,我只講一遍。”
原來,當年楊國瑞入內閣後,又因首輔之爭,把後來進入內閣的吏部尚書方知禮視爲競爭對手。但方知禮爲人狡猾多變,性子強硬,爲人強勢中,又有滑不溜秋的一面,楊國瑞大感吃力,在朝堂上幾乎要被方知禮蓋過風頭。
男人在朝堂上的威風,直接決定了各自的妻女在交際圈中的排行。
楊夫人貴爲首輔夫人,但面對新任閣老夫人的方大夫人,也是壓力俱增。尤其在重大場合,方大夫人不但有着出身優勢,年齡優勢,姻親優勢,如今又多了份夫家優勢,幾乎蓋過首輔夫人的風光。更甚者,方大夫人在世家勳貴夫人當中,說得上話,排得上號,呼風喚雨,一呼百諾。
楊老夫人深感危機之下,決定打擊方大夫人的囂張氣焰,於是,又故伎重施,暗中散播方大夫人的壞話。比如善妒,這是首當其衝,也是不可辯駁的。
方知禮爲人穩重又生得好看,卻只有方大夫人一個妻子,通房小妾啥的統統沒有。就算方太夫人這些年一直致力於她最偉大而艱鉅的目標——給兒子安排通房,卻從來沒能成功過。
方大夫人是幸運的,但收到多少羨慕就會收到多少妒忌。有關她善妒的流言,從來都沒有停歇過。楊老夫人就抓住了這個機會,由內到外,循序漸進。
方太夫人在京城又是公認的糊塗,聽風就是雨的性格,身經百戰的楊老夫人只需派出她的追隨者或閨蜜或幾個上得檯面的奴才,在方老夫人耳邊稍微撩撥幾句,方大夫人後院就起了火。然後,外頭有關方大夫人善妒,頂撞婆母等不好的名聲就傳了開去。
身爲堂堂一品誥命有兒有女又有強大娘家依靠的官夫人,這些罪名並不能損害方大夫什麼。但緊接着,又傳出方大夫人以上香爲名,在寺院裡與外男私會的謠言,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本來就對兒媳婦一直不滿的方太夫人更是藉此理由,在後院裡撲騰得歡快,方大夫人腹背受敵,確實狼狽,整整半個多月沒能出現在外頭。直到聖上的萬壽節來臨,纔在宮中見到消失已久的方大夫人。
萬壽節那日,楊老夫人親自上陣,在太子妃面前,又稍稍撩撥了幾句,太子妃卻當場就發難,當着衆多世家夫人,王妃公主,高官夫人的面,冷着臉質問:“你說方大夫人在寺廟裡與別人幽會,可有證據?”
太子妃的聲音之高,諾大的宮殿內,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楊老夫人一直在躲在幕後,或操縱流言,或操縱着別人替當她的馬前卒,也習慣了在臺下弄鬼,真正搬到檯面上,立馬就慫了。被太子妃當場質問,訥訥不成言,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也是,傳播流言的方式通常都是揹着當事人傳。
而身爲聽衆,聽過就算了,哪會當場質問出來,甚至還當着當事人的面。
楊老夫人在心裡痛罵着二百五的太子妃,一邊臉紅耳赤地解釋辯駁,卻也蒼白無力。
當時的情形,楊老夫人收到的各種難堪,絕對可以載入大慶朝史冊。
說別人的壞話,當着當事人的面,被人當場揭發出來,各種難堪不用多說。就光應付太子妃的質問,就可以讓楊老夫人脫層皮。
方大夫人當場質問楊老夫人,“我在廟子裡與人幽會,夫人可是親眼目睹?”
楊老夫人只好說她也是聽別人說的。
方大夫人緊緊逼問,是聽誰說的,她好當面與人對證。
楊老夫人說不出來,就一句“聽別人說的”含糊過去。
太子妃就說,“也只是聽別人說了一句,你就敢拿到本宮跟前說,也不怕污了本宮的耳朵。你可知,污衊朝廷命婦,可是要受反座的。”
緊接着,太子妃又說,“以前你也曾在我跟前說過不少人的壞話,我信你的爲人,全都以爲是真,沒想到你膽子倒是大了,敢拿一些似是而非的謠言來唬弄我。”然後太子妃當場抖出楊老夫人還曾說過別人壞話的事來,涉及到了三位王妃,兩位公主,七八位勳貴夫人,無數個朝廷命婦。這下子,所有人都暴怒了。
一些也曾被楊老夫人洗過耳朵的人也轉過了彎來,原來所有的謠言全是這老貨弄出來的。
而一些曾被流言攻擊過的卻一直沒能找到幕後兇後的婦人也回過味兒來,都在心裡惴測着,自己以前也曾被人陷害過,會不會是這老貨乾的?
一些聽到過方大夫人謠言的人也恍然大悟,她們也或多或少被楊老夫人洗過耳,雖未全信,但也樂意傳播這些讓人興奮的謠言。而她們無意中也成了這老貨用來對付方大夫人的幫兇。一時間又百般不是滋味。
而被太子妃當場點名的十多位貴婦,紛紛朝楊太夫人怒目而視。
楊老夫人被弄得狼狽不堪,更是下了不臺,一張老臉丟盡,因在宮中,各受害者不敢造次。
唯獨方大夫人威武,當着太子妃的面,當着所有貴婦的面,來到楊老夫人面前,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對太子妃跪下,聲稱:“臣婦失禮,請太子妃責罰。”
太子妃說,“何氏你殿前失儀,本該責罰,不過事出有因,情有可願。責令閉門思過三日,以儆效尤。”
思毫沒有顧及被打的楊老夫人。
當場捱了打的楊老夫人,當場暈了過去,被送回了楊家。後來就傳出身子不適等原由,半年沒再出現在人前,緊接着,楊國瑞年事已高,上書致仕。聖上挽留再三,無果,只得準允,並責令泉州當地,優待楊家,以太子少師禮待之。
林夫人很有講故事的天斌,儘管事情已過去多年,她本人也未曾親眼所見,但因她的母母是澤雲侯當家夫人,有幸還原了事情經過。雖說也有添油加醋之嫌,但總得來說,太方大夫人借太子妃之手破局,確實巧妙。
徐璐說:“方大夫人與太子妃肯定交好。”
林夫人微微點頭,“太子妃與方大夫人並無交集。不過當時的太子殿下,在方閣老面前卻是執師禮。”
能讓太子主動執師禮的人物,就算不是東宮西席,至少也是極得太子敬重的。太子妃肯定要幫方大夫人。只是可憐了楊老夫人,善騎者終被摔死。
徐璐笑望着林夫人,“太子妃替方大夫人破局,很是精妙。就是不知,我是否能夠借鑑太子妃。”
林夫人搖了搖頭,“難。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她神秘一笑,“就是不知你那位大姨母什麼時候回來。”
徐璐也微微笑了起來,一點都沒有即將被人算計的憤怒,“大姨母,應該也快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徐夫人和成氏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