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沉着臉坐在衡蕪院偏廳裡的椅子上,許久不曾出現在的嚴厲冷沉出現在一向溫文的圓臉上,倒唬得底下丫鬟半天不敢吭聲。
“好一個朝廷御賜的金字招牌。”香草還在坐褥,夏荷當仁不讓地充當了徐璐的先鋒角色,學着香草的潑辣刻薄,毫不客氣地指着臺階下沐浴在陽光裡的洪姨娘,“堂堂朝廷御賜的姨娘,居然行那偷雞摸狗之事,還有臉請朝廷作主?呸?還要臉不要?”
洪姨娘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捏着帕子不知所措,臉上猶帶淚痛。倒是她身邊的丫頭卻不忿了,嘟嚷道,“我們姨娘不就是見了京城來的熟人麼?有甚大不了的,就是朝廷要治人罪名,也沒這般嚴苛吧。”
徐璐目光冷冷地瞥了過去,那丫頭聲音漸漸低下去了。
“早先我就立下了規矩,你們要見外頭的人,必得稟報於我。否則,還要我這個主母做甚?”
洪姨娘垂首不語,隻眼珠子亂躥,那丫頭滿臉堆笑道:“少夫人仁厚,咱們是知道的。少夫人成日裡忙,我們也不好爲着些許小事來饒了少夫人了。”
“果然是體貼的丫頭。”徐璐諷道,懶得與她廢話,直接對一旁的葛媽媽道:“那門房上的你去發落了吧。”
葛媽媽躬身道,“是,按着少夫人訂下的規矩,差事出了一回錯的,口頭警告。二回犯錯,打板子,並罰月銀。若三回犯錯,就打板子發賣。那婆子這已經是第三回犯錯了,按府裡的規矩,應打三十板子併發賣出去。”
陽光漸漸爬上臺階,臺下立着的主僕二人,汗水涔涔的。洪姨娘身形搖搖欲墜,似有不適。那丫鬟趕緊扶着她,哭喊道:“少夫人,姨娘快要撐不住了。求您發發慈悲,饒過我家姨娘吧。”
徐璐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對葛媽媽道:“你自己看着辦吧。”
葛媽媽心裡一喜,果然實誠做事就有回報,這才兩月功夫,少夫人已開始交給她一些較爲重要的差事了。
徐璐看了洪姨娘一眼,淡淡地道:“即犯了府裡的規矩,就要受罰。洪氏是聖上所賜,我也不忍心重罰洪姨娘,你是她的丫頭,就替主子受過吧。”
那丫頭傻了眼,連忙說:“我是朝陽公主派來服侍洪姨娘的……”
夏荷冷笑一聲,“放肆,朝陽公主何等尊貴,如何會干涉別人家的事兒?你這刁奴,膽子倒是不小,自己犯了府裡的規矩,居然往朝陽公主身上潑髒水,可憐朝陽公主天邊上的人物,居然讓你這刁奴肆意污衊,該當何罪?”
如此高屋建瓴,倒讓徐璐多看了夏荷一眼。
受到主子的讚賞的目光,夏荷越發挺直了肩背,對徐璐大聲道:“少夫人,朝陽公主堂堂一國公主,如何會指使丫頭胡亂破壞別人家規矩的事兒?分明是這刁奴爲了脫罪,情急之下胡亂攀咬。”
徐璐點頭,“把這刁奴帶下去,該怎麼罰,你們看着辦。”
走廊上又有兩個年輕媳婦子應了聲,上前拉了那丫鬟就走。少夫人語氣輕淡,但誰不知,分明是不想再留這丫頭的性命了。
那丫鬟被拖出去後,不一會兒門口就響來打板子的聲音,以及那丫頭被捂了嘴巴的悶哼聲,洪姨娘總算支撐不住,顫抖地跪了下來,“少夫人慾要如何待我?”
徐璐用嘴呶了呶了放到花梨木的束腰几子上的淡黃桑紙包着的玩意,“這是什麼?”
洪姨娘臉色變了數變,一時訥訥不成言。
“洪氏。”徐璐冷冷地盯着洪姨娘,“私通外人,合謀害人,你有幾條命夠抵?”
洪姨娘臉色慘白,弱弱地辯駁道:“少夫人可是冤枉妾身了,妾身哪敢合謀害人,這可不是毒藥。”
“不是毒藥,勝似毒藥。甚至比毒藥還更厲害。”徐璐譏笑道,“居然與外人私通,弄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下作玩意,真當你是金貴玩意,我罰不得你?”
頓了下,又道,“爺生平最痛恨的便是受人算計。你有幾個膽子,敢拿這些下作的玩意給爺下藥?”
夏荷趕緊附上一句,“昔日爺屋子裡接連去了好幾個丫頭,全因爬牀不成被爺丟出府外生生摔死。爺的外書房,以前還曾有個叫落梅的,還妄想給爺下藥,被爺丟進了軍營裡充作軍妓。”
洪姨娘臉色變了數變,夏荷居高臨下地道:“那軍營裡別的沒有,就男人多。姨娘若是喜歡,大可給爺下一回藥試試。”
“少夫人饒命,妾身糊塗,受人竄掇,以後再也不敢了。還請少夫人看在朝廷的份上,饒我一回罷。”
洪姨娘知道再不服軟,就會吃苦頭,這徐氏或許沒膽子要自己的性命,但也極有可能讓她不會有好日子過。算了,再堅持一段時日,她就會苦盡甘來了。
“讓我饒你這一回也簡單,不過得依我一件事。”
洪氏擡起頭來,“只要夫人恕了妾身這回,不說一件事,就是做十件事,妾身也是願意的。”經過那位京城來的貴人的開導,她已經知道,徐氏這種貌美鮮嫩的年輕主母,只能用哄的,可不能以硬制硬,就得以低眉順目來降低她的戒心,到時候再圖圖徐之。
“那位貴人,已經接連來了三回了吧?下回她再來的時候,你把她往你屋子裡哄去,然後抓花她的臉。”
洪姨娘愕然:“人家是堂堂三品誥命夫人,又出身公侯之家,妾身不敢。”
“要麼你抓花她的臉,要麼就讓那位貴人來抓花你的臉。”徐璐居高臨下看着她,“兩者選其一,你自己看着辦吧。”
洪姨娘臉色陰晴不定,若真要抓花那位貴人的臉,她與貴人可就結下仇怨了。不過……
擡頭看了高坐在屋子裡的年輕主母,洪姨娘在心裡冷笑一聲,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到時候看誰笑最後。
頭頂又響來年輕主母閒閒的聲音,“那位貴人,估計現在已有好些人想抓花她的臉罷。”
……
“女人不可一日無錢,男兒不可一日無權。”這句話說得非常貼切,凌峰手中有權,那些牛鬼蛇神全被他整得灰飛煙滅。而有人手上無銀錢,平白頂着出身公侯府的嫡出小姐,堂堂三品大員的官夫人,卻過着無比拮据的日子,更甚者,最近還讓人指着鼻子痛罵。
“都是你這張烏鴉嘴,若非你攛掇着我,說什麼凌督撫即將被調職入京,要我們不必再以他馬首是瞻。現在好了,我家老爺非但丟官罷職,還陷入了囫圇。你這個掃把星,你這個千年禍害。”在一間規矩不是很大的成衣鋪子裡,滿面憔悴的婦人,頂着張紅腫的臉,雙目近赤,似要生吃燕夫人。
燕夫人已在鋪子裡立了小半個時辰了,手頭也才只選上兩塊布料,就被這婦人堵住去路痛罵一通,心下也惱怒,冷聲道:“你男人不檢點,貪髒枉法,被凌大人查處,與我何相干?怎麼也怪罪不到我頭上吧。”
這婦人見她還一推三二推五的,怒及,揚手就去抓燕夫人的臉,嘴裡罵道:“你這個賤婦,我要撕了你。”
儘管有身邊下人幫忙,把那婦人痛打了一頓,但燕夫人的臉依然被抓了幾個血印子,袖口也被撕了好大一截口子,眼看穿不成了。布料也不買了,氣匆匆地離去。
回到屋子裡的燕夫人,一照鏡子,發現臉上血滴滴的血印子,估計十日半月不得出家門,氣得破口大罵。
燕無雙已官復原職,晚上回到家中,燕夫人就哭着向他告狀,燕無雙臉色便陰沉了下來。
見丈夫半天都不發一言,燕夫人怒了,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說句話呀,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你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負而不吭聲?”
“最近你就呆在家中吧,哪兒也不要去了。”燕無雙好半晌擠出一句話來。
“爲什麼?你就不打算替我作主?”
燕無雙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我也是爲了你好。因你這張嘴巴,那些丟官罷職的人家,可是恨毒了你我。外頭已有好些人不計後果想要收拾你了。”看着妻子大變的臉色,燕無雙只覺厭煩透頂,“臉花了也好,好生呆在家中,就不必爲了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釵環而費腦子了。”先前賠了六千兩銀子,又四處打點,賠償被打了板子罰了月奉的那羣大頭兵的損失,他們從京城帶來的銀子全花得乾乾淨淨。光靠他的奉祿,要養活一大家子,也還能支撐。偏梁氏又要面子,又愛四處走動,非要穿得體面光鮮外出應酬,可是絞盡了腦汁,家中伙食質量日益下降,卻無法阻止一心撲在交際上頭的她。
……
“少夫人,那梁氏又來找洪姨娘了。”
夏季的午後,正是人體最易犯困的時候。徐璐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吃了午飯,處置了些事兒,走了一圈後,便讓人擡了軟榻,在老地方午睡。
凌峰也一改以往的勤政愛民形像,中午就從衙門裡回來,在衡蕪院後花廳後的塘子裡戲水。異於常人的他,暴熱,或暴冷都得恢復回原形方爲舒坦,今日天氣確實異於往常,凌峰實在忍不住,早早就下了池塘。
徐璐有午睡的習慣,倒沒有下水,只是屏退了下人,留豆綠一人在身邊,正睡得昏昏欲睡之際,豆綠的話讓徐璐不得不睜開眼。
她伸了個懶腰,青蔥十指捂着脣,極爲不雅地打了個哈欠,咕噥道,“真是的,早不來,晚不來,偏要在這時候來。”
豆綠磨刀豁豁,“要不奴埤現在就領人,去抓花她的臉?”
正當睡得沉,無端被吵醒,徐璐腦袋沉沉的,“先別急,讓丫頭們做好準備。對了,趕緊去請劉夫人林夫人。”好事即將發生,必得有外人在場纔好,這樣纔有說服力。
豆綠點頭,“我知道,我這便讓人去請劉夫人林夫人來府上玩,還有別家夫人也一道請來,理由嘛,就是少夫人新做了一款點心,請諸位夫人來嚐嚐鮮。”
徐璐微笑,誇了她一句:“不錯,越發機伶了。”先前的豆綠忠心有餘,沉穩不足,現在也漸漸上手了。以前只能與她一道配合無間一致對付田氏,或來個狐假狐威,現在也知道在不動聲色間粉飾太平,更知道拿着羊毛披在狼身上裝無辜羔羊,潤物無聲地撒下漫天算計,可喜可賀。
豆綠不好意思地道:“那是少夫人您教得好。”
“這回又要算計誰?”白色的尾巴捲縮在上了赤漆的欄杆邊,一具溼漉漉的身子立在欄杆外,凌峰一臉庸懶,狹長的眸子微微眯着。
徐璐沒好氣地道:“婦人間的事兒,爺就別過問了。”女人間的事兒,還是自己解決就好。
凌峰果然不再問,繼續下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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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店子裡轉暈了,從隔壁拉了壯丁,也一直忙到六點多才空了下來。到現在太陽穴都還抽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