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娘說:“早就收拾妥當了。只等母親來接我了。”
方大夫人說:“當初我和你爹可是給了你三萬兩銀子的嫁妝,比六娘足足多了一倍有餘,就是怕你在王家受苦。如今既然有人嫌棄你了,你也別傷心,跟娘回去便是。”
方五娘垂淚道:“女兒不孝,讓娘替女兒操心了。女兒無用,當初帶到王家的嫁妝,到現在也花得七七八八了。女兒實在無顏再見您和爹爹了。”
方大夫人悠悠地道:“你給王家育有三子一女,辛苦操持家務,婆母無故休你,自然是要王家如數奉還嫁妝的。你放心,一會兒娘就派百十人來王家替你收拾嫁妝。在沒有帶回嫁妝之前,他們必不會離去的。”
衆人一愣,腦筋這才活了過來,然後好一番讚賞。果然,不愧爲方大夫人,執百官女眷牛耳的首輔夫人,這哪是吃素的。
剛纔方家人與王家理論時,規矩禮法,事情利害也都給王家擺出來,但王家依然一意孤行。方大夫人就知道,王家是沒救了,索性斧底抽薪,從根源抓起。方家要整治王家,容易得很,但那樣容易授人把柄,方大夫人卻另劈奇徑,只從嫁妝開始。
王傢什麼樣的家底方家還不清楚麼?方家直接派人來搬嫁妝,王家想必是無法如數還回去的。只要王家一天不把嫁妝湊上來,方家派去的上百搬嫁妝的人就會在王家多呆一天,看王家還有臉沒臉。到時候,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王家都是不佔理的。不用方家出手,那些巴接方家或是看王家不順眼的人都要生撕掉王家。
大慶朝的宗族禮法極其嚴格,歷史上自古有爛漢淫唐的說法,但到了前朝後,前朝開國之君重文輕武,儒家思想擡頭,制訂了極其嚴格的禮法制度。就算貴爲天子也都要靠禮法治國,而不是以天子之威鎮壓。
大慶朝的言官可不是吃素的。
就算王家這位金姨娘是皇后的表妹,但堂堂皇后,也絕不可能爲了袒護自己的表妹就與龐大禮法抗衡。
方家人說幹就幹,全都起身,擁着方五娘離去。臨行前,看都不看王老夫人一眼。徐璐大開了眼界,邊走還邊搖頭,“這世上還有這種人家,大開眼界呀。”
當然,方大夫人也讓她大開眼界就是了。
鍾氏說:“何止開眼界,簡直就是我大慶朝有史以來第一無恥之人。”
楊氏聲音更是方圓方公里都能聽到,“金氏還把自己當成了武則天時代的太平公主了,我呸。”
太平公主?
徐璐微微一笑,太平公主當年下嫁薛紹,武則天認爲薛紹的嫂嫂蕭氏和成氏出身不夠高貴,想逼薛家休妻,有人以蕭氏出身蘭陵蕭氏,並非寒門相勸說,才使她放棄了這個打算。但之後太平公主改嫁武攸暨。武則天爲了讓太平公主嫁給武攸暨,處死武攸暨之妻。
而到了大慶朝,好些皇室公主郡主也想效仿太平公主,看中哪個男人,不管對方有妻無妻,就直接進宮找帝后作主。高祖時期,高祖最疼愛的一位公主,也是看中了一位男子,但人家早已有妻室,便懇求高祖皇帝作主。高祖皇帝疼愛女兒,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更不用說一紙紹書休妻。但卻遭到言官集體反對。高祖皇帝也不料不過是讓臣子休妻而已,卻遭到言官聲討,帝王之氣發作,當場廷杖了三名冒頭的言官,以作震懾。但沒料到,高祖皇帝這麼做,非但沒能震懾到言官,反而更加激發出言官們骨子裡的書生意氣。一個個從從容容地脫了褲子躺在地上。那一陣仗,直接杖斃了一位言官,打死數位言官。但言官們依然不肯鬆口,直呼“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禮法不可廢,皇權亦不可干涉禮法,否則我朝必步前朝後塵。”
高祖皇帝一生殺戳無數,卻讓言官們給整得沒了脾氣,最終只好作罷。堂堂天子爲了寶貝女兒都不敢犯禁,更不必說皇后與金氏的身份了。
而王家人卻妄想以皇后來壓制方家,做他的春秋大夢。
方家人動了身,王家其他賓客也起身紛紛告辭,連飯都不吃了,王姑太太可勁地攔着方大夫人一行人,“親家母,母親只是一時魔怔,剛纔只是一時衝動的玩笑話而已,親家母千萬別當真呀。”王姑太太能不急嗎?當初她出嫁,方五娘也是給了她不少嫁妝的。如果方家真要鬥硬,少不得也要連累到自己,吐出一部份嫁妝來。王姑太太夫家也不是很寬裕的,自然不允許這樣的事兒發生。
方大夫人淡淡地道:“楊大奶奶,你看我是傻子麼?這麼好欺騙?”
方三夫人譏笑道:“一時衝動?我看你們王家早就想休掉我家五娘,另娶皇后娘娘的表妹進門吧。哼,你們王家家大業大,另攀了高枝兒,就想來個停妻再娶。我方家也不與你們計較,但嫁妝總得如數還回來。我們方家一向是講理的,你們王家寵妾滅妻,停妻再娶,這每一樣都是大罪。但我們依然不計較了,只要求王家如數退還嫁妝,這不過份吧?”
鍾二夫人說:“與她說那麼多幹嘛?王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他們若是不同意,那也成,去御前打官司吧。”
楊二夫人不耐煩地說:“廢話那麼多,走啦。”
王姑太太阻攔不住,又跑去攔着方五娘,語帶懇求,大打感情牌,但方五娘卻神色淡淡地道:“姑太太請回吧,婆母眼裡心裡只有金姨娘,我若再留在王家,豈不遭人厭棄?”
王姑太太還要說什麼,方家六位媳婦一左一右就把她擠到一邊去了。王姑太太沒法,只好叫道:“大嫂,你就忍心與侄子侄女骨肉分離?”
五娘頓了下,似有不忍。
這時候,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奔了進來,並邊跑邊叫道:“皇后娘娘駕到,快通知老夫人,趕緊接駕。”
皇后娘娘駕到?王家諸人神色不一,有不安的,有得意的,也有鬆了口氣的,徐璐皺了皺眉,忍不住看了方大夫人一眼。只見方大夫人神色淡淡,不由佩服,果真是見過大場面的,這份從容鎮定,一般人可是學不來的。
王家女眷包括一些賓客們早已慌了神,紛紛正衣冠,扶雲鬢,忙了個手足無措。而王老夫人也在婆子的扶持下,急匆匆地從廳子裡衝了出來。
而這時候,只見一個尖銳高音響起:“皇后娘娘鳳駕到。”
只見方家垂花門外,侍衛林立,各色衣着的太監宮女如雲,九道七彩華蓋分別豎立在垂花門處。一衆太監手頭拿着紅色地毯,已迅猛快捷地把地毯鋪在從大門通往正廳的道路上。緊接着,二十四個大內侍衛動作齊整地站在地毯外圍,一步一人,迅速地組織起一道人牆。其後是二十個太監,再後是三十六位宮女開道,分別站在廳堂兩側。
最後,十六人擡的明黃軟轎,緩緩被擡了進來,轎子裡坐着雲鬢高挽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面若銀盤,神色威嚴,頭戴尺高九尾丹鳳朝陽大掛珠叉,額上垂着明黃黃的金抹額,柳眉鳳眼,面色豐潤,身披明黃繡龍鳳呈祥大披氅,明黃色繡硃紅採鸞乘風長褙子,中宮威儀,不同凡響。
一些有誥命在身的貴婦,時常進宮,懂得宮中禮儀的,全按着身份輩份站在一側,而王家除了王老夫人外,其餘都是低品秩或白丁身份的,壓根就不知該如何辦,一時間鬧得手足無措。
皇后下了軟轎,扶着宮人的手,踏上了地毯。緩緩步入王家廳堂。
一名手持指塵的大太監甩了甩拂塵,尖聲道:“皇后娘娘鳳駕到,爾等還不接駕?”
方大夫人已率着方家女眷,進入廳子,從容磕頭,呼“臣妾恭迎娘娘,娘娘千歲。”王家諸人也有樣學樣,紛紛提裙扶鬢,跪了下來,高呼皇后千歲。
“平身。”
衆人方起。
但王家老太太卻沒有起身,哭喊道:“皇后娘娘,您可要替老身做主呀。方氏仗着孃家撐腰,都快爬到老身頭上了。”
皇后身邊,還立着個眼熟的人,不正是剛纔忿然離去的金太太麼?只見金太太昂首挺胸,一臉得意地立在皇后身後,那模樣,那神情,活脫脫的小人得志的嘴臉。
方家人已有性子急的小聲罵了起來。
皇后娘娘踩着三寸高弓字鞋,緩步上前,親自扶起了方大夫人,說:“又不在宮裡頭,夫人快快請起。”
方大夫人謝了恩後,沉穩起身。也不言語,倒是王老夫人搶先道:“娘娘,您可要替老身作主。老身快要被方氏作賤死了。”
皇后皺起了眉頭,金太太自認是皇后的姨母,在皇后面前有臉面,於是就說:“娘娘,外頭冷,要不,請屋裡頭說話。”
皇后頷首。一羣人鬆了口氣,有些人更是偷偷地看了方家諸女眷一眼,原本要走的賓客,見此情形,也就跟着進入屋子裡。雖說她們身份還不夠格與面見皇后,但如平白掉下來與皇后娘娘同處一室的機會,豈能錯過?到時候說出去也是格外有面子的。
在皇后在的地方,衆人哪裡敢落座?金太太站在皇后下首的地方,神色得意。但皇后卻對方大夫人溫和地道:“方家三兄弟,皆是我朝中流砥柱,皇上特地吩咐本宮,待三位夫人必以長輩待之。三位夫人不必拘禮,請座。”
方大夫人三位妯娌謝恩後,分別按着輩份齒敘坐了下來。
一些人見狀,臉色紛紛一變。心裡琢磨着,難不成皇后還是站在方家這邊不成?
也有人認爲,皇后這般禮遇方家人,應該是先禮後兵吧。畢竟,金太太確實是皇后的姨娘,皇后無論如何也要向着自己的親戚的。
一些人看方家人的目光就有些變了。
------題外話------
皇后的態度,大家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