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在花廳角落裡單開了一桌,丫鬟動作麻利地上了菜,標準的六菜一湯,白水煮大龍蝦蘸醬油醋,清蒸河魚,燒鵝脯,野菇炒牛肉絲,一盤子素煎苦瓜,大白菜三鮮湯。
豆綠夏荷等人服侍着徐璐剝蝦,徐璐在這邊吃得津津有味,服侍喬老太太和胡氏的黃氏咬了咬牙,一方面妒嫉徐璐的好福氣,一方面更是憎恨喬老太太的規矩大,刻薄無良。
喬三妹幾人看得傻眼不已,這世上居然還有人敢頂撞祖母,這徐氏也太大膽子了。不過她也瞧出了徐璐不好惹,儘管心中不忿,卻也不敢像祖母一樣趕上去說什麼話。
喬老太太心中集了把無名怒火,吃飯的動作難免就大了些,不小心與黃氏伸過來的筷子碰上,黃氏筷子裡的龍蝦就掉到了桌上,喬老太太忽然就拍了桌子,厲聲斥責:“笨手笨腳的,是不是不想服侍我這老婆子呀?”
所有人目光都看了過來,黃氏屈辱至極,卻又不敢吭聲,只得趕緊認錯。
喬老太太從徐璐那受的氣,本來就無處發泄,這黃氏剛好就成了她的出氣筒,黃氏被罵得頭都擡不起來。黃氏委屈得好想哭,眼角處瞧到徐璐看過來不贊同的目光,心中如絞,同樣是媳婦,怎麼差距就如此大?
喬老太太越罵越兇,漸漸地已有指桑罵槐之嫌,武夫人聽得直皺眉,胡氏一直觀注武夫人臉色,趕緊打圓場,“老太太消消氣,黃氏笨手笨腳,您空了好生教導她規矩就是了。侄媳婦可懷着身孕呢,萬一嚇到了侄媳婦,如何是好?”
這也是變相地提醒喬老太太,這不是在自家,好歹要給主人面子。
喬老太太罵得也差不多了,也就順着胡氏臺階下,看黃氏還在抹眼淚,怒道:“哭什麼?不過說你兩句就哭喪着一張臉,真是晦氣。瞧瞧你表嫂,同樣的出身,怎麼差別就這樣大?”
也不知是罵徐璐出身不如人,還是在誇徐璐。
徐璐佯裝沒聽到,只是對服侍的丫鬟吩咐道:“姑祖母火氣可有些大呢,趕緊上些梨子汁給姑祖母敗敗火氣。”
丫鬟趕緊領命而去。
瞪着丫鬟遞過來的梨子水,喬老太太氣堵不已,瞪了悠哉吃飯的徐璐一眼,也瞧到武夫人冷下來的神色。也知道自己惹人家厭惡了,面容就訕訕的。
午飯後不久,凌寬回來了,拜見了喬老太太及表兄後,又引見了侄兒侄女,這就攜着喬致中及兩個表侄子去了外院。
武夫人趁機給喬家人安排了住處,全都安排在外院第三進的挽君院。
喬老太太說:“挽君院?那倒是個好去處,侄媳婦有心了。只是,你這幾個侄女還帶字閨中,住在挽君院,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
武夫人說:“自然是方便的。主要是侄女從未來過家中,住後後院怕是不習慣,還是與姑母表弟住在一起妥當些。這樣每日向你們請安也方便,是不?”不給喬老太太說話的機會,就扭頭吩咐婉容,“還不讓人趕緊收拾去。給表小姐多派些人手,表小姐是嬌客,千萬別怠慢了,不然仔細你們的皮。”
喬老太太也就不好堅持了。她雖是凌家人,可到底出嫁多年,加上他們還有求於凌家,若兒子能夠進入朝廷中區,肯定要搬出去的。他們住哪兒都無所謂。
於是喬老太太放軟了身段,說起了蘇州的風俗人情,氣氛又漸漸回來了,
過後,話題又說到四個喬家姑娘身上,喬老太太這才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也來。
“……侄媳婦,你也知道,致中成日忙於公務,你弟妹忙着交際應酬,加上我年紀又大了,對幾個女孩子可就疏於管教。如今三妹年紀也大了,都已及笄,因趕着進京,還未曾行及笄禮。姑娘家及笄禮是何等的重要,可馬虎不得的,這可關係着將來的親事。所以老婆子厚顏請侄媳婦幫個忙。”
武夫人看了喬三妹一眼,說:“姑母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便是,又不是外人。”
喬老太太看了媳婦胡氏一眼。
胡氏會意,就說了起來,“……老爺在外頭也呆了近二十年,倦鳥歸巢,也想在京城安家落戶。這樣一來,也姐妹幾個找婆家也容易些。只是我素日裡忙着交際應酬,對姐兒們疏於管教,以至於姐兒幾個規矩上差了些。所以我就想請表嫂幫個忙,讓姐兒們住在凌家,請表嫂幫着管教管教。”
武夫人笑着說:“我還以爲是多大的事,這倒也簡單。府裡也養着幾位從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如今她們可是閒得發慌呢,敢情好,就派她們來教姐兒們吧。”與徐璐相視一眼,婆媳二人心照不宣地露出撇脣式的笑容。
胡氏高興地道:“真的嗎?哎,那真是太好了。多謝表嫂,三妹,你們幾個,還不趕緊謝過你表舅。”
能夠住進富貴窩裡的凌家,喬三妹自然激動,她起身,朝武夫人福了個禮,聲音甜甜:“三妹多謝表舅母。三妹會好生學規矩的,不讓表舅母失望。”
喬老太太看着一聲不吭的徐璐,笑眯眯地說:“你表舅母是同意了,但安國侯府遲早要交到你表嫂手裡,就是不知孫媳婦是不是也歡迎你這幾個表妹?”
喬老太太說話不若剛纔的陰陽怪氣,變得和暖不已,但說出來的話,依然有挑唆之嫌。
喬三妹就可憐巴巴地望着徐璐:“表嫂,你不歡迎妹妹麼?”
徐璐笑道:“怎會不歡迎呢?那敢情好,我一個人也悶呢,有妹妹一起玩兒也是好的,就是不知道妹妹們可情願,到底沒在孃親身邊,嬌嬌貴貴的,萬一不願意離了孃親呢?”
於是胡氏就問喬三妹幾人:“三妹,娘近來很忙,送你到表舅母這裡住一陣子,好不好?你表舅母疼你,又有你表嫂陪你,好不好?”
喬三妹聲音脆生生地,“表舅母再慈愛不過了,表嫂也是天仙似的人,我喜歡。”
喬四妹咬着手指頭,一臉的天真無邪:“祖母,母親,是不是我住到舅母這裡,舅母也要給我做表嫂這樣的新衣服,還有那樣的漂亮珠飾?”一雙大眼滴溜溜地望着徐璐。毫不掩飾臉上的羨慕。
胡氏擡頭看了看喬老太太。
喬老太太就笑道:“你個猴兒,你表舅母能讓你住進來,已是天大的恩惠,怎能還能向舅母要這要那的?還不趕緊閉上你的嘴。”
武夫人不言不語,也不接話,只一味地淡淡地笑着。
喬四妹咬了咬脣,忽然賭氣地說:“若是表舅母不給我做新衣服,那,那我就不住進來了。”
喬老太太輕斥:“沒規矩,眼皮子這樣淺,我平時是如何教你的?我說過,你表舅母能讓你住進來,也是天大的造化了,還敢要這要那,成何體統?若是你實在喜歡你表嫂的新衣服,改明兒祖母給你做幾件便是。”
“那珠飾呢?我也要做表嫂那樣的珠飾?”
胡氏趕緊斥責了她。倒是知三妹笑眯眯地道:“四妹,表嫂這珠飾,一般外頭可是買不到呢。你若是實在喜歡,就向表嫂借來戴戴吧。相信表嫂爲人最是大方不過的,是不是表嫂?”
唉,這對姐妹,一個才十五歲,一個才十四歲,居然就有如此厲害的表演天賦,這要多大的人力財力才能教得出來這樣聰明伶俐的姑娘呀?
徐璐感嘆不已。
但嘴裡卻說:“我的首飾可多着呢,不說借,就是送給表妹們也是成的。只是,你們都是大姑娘了,年紀也不小了,這種當面說要借珠飾的話以後可千萬別再說出口了。一個閨閣姑娘,開口閉口羨慕別人家的衣服珠飾,不知情的,還以爲你們眼皮子淺。知情的還道是你祖母你母親苛刻你們呢。要知道,女兒家,最要緊的就是品格規矩。表叔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們就是官家小姐,官家小姐就要有官家小姐的氣度。別動不動就盯着別人的穿戴,這樣小家小氣的,何等膚淺?你不爲自己考慮,也要替喬家,替你祖母你父母留顏面纔是。”
喬家人目瞪口呆,瞪着徐璐說不出話來。
徐璐這樣不客氣的教導,可喬家人卻是找不出話來反駁,被訓得滿面通紅,徐璐只差沒有說他們小家子氣,姑娘上不得檯面了。喬老太太又氣又臊,胡氏也是
偏偏徐璐又佔據着道理致高點,又是表嫂身份,又一心爲你好的模樣,這樣訓起來,光明正大。誰家的表小姐讓表嫂這般訓斥過的?就是心頭恨得要命,面上也是輕言細語討好居多了,生怕得罪了表小姐,受長輩指責。這徐璐倒是好,就這麼當着雙方長輩的面,毫不客氣地訓斥。
徐璐又說:“我也不是吝嗇,不肯借給你們。只是我的頭面珠飾全是成套打造的,和衣鞋鞋襪都是成套的。我的衣服着飾全都按着朝廷一品誥命夫人打造的。一般人也是不敢穿的。怕送給你們,你們也無法佩戴呀?表妹若實在是喜歡,我回去找找,看有沒有單一的珠飾。”
這說了等於沒說,單一的珠飾肯定也都是些小打小鬧的無足輕重的玩意。
喬老太太連續幾回讓徐璐削得面上無光,也知道徐璐不好惹,又見武夫人坐觀鬥虎,怕是這對婆媳都有這樣的心思。心頭雖恨這些人嫌貧愛富,但面子上卻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是不輕不重地斥責了喬三妹喬四妹。
喬五妹是嫡出,但年紀還小,只十歲左右的年紀,還是懵懵懂懂的,哪明白長輩們已讓人削了一回呀?和喬六妹一樣,縮着頭坐在一旁,半聲都不吭一句的。
徐璐便把目光看向喬三妹和喬四妹,司馬昭之心,哼。
因對徐璐心存忌憚,喬家人也不敢再提過份要求,一時間,又回到了賓主盡歡的場面。但徐璐卻呆得怪無聊的,她腦海裡還在想着,她等會子還得去沈家一趟呢,真是的,害她午覺都睡不成了。
徐璐就打了個哈欠,武夫人就說:“累了吧?去休息吧。”
徐璐也沒客氣,團團福了個身子,就娉娉退下。
徐璐小睡了一會兒,便坐了轎子去了沈家。然後把一串佛珠遞給沈老夫人,並且找好了事先已想好的說辭。
沈老夫人拿着佛珠,左看右看,很是高興,對於那位救了兒子的女子便來了好奇心。並答應等沈任行下朝回來就與他提。
不過在沈老夫人問徐璐有關顧芸兒的身份時,徐璐聰明地沒有說出來。她依着凌峰之意,就等着沈任行上鉤呢。
路玲玲還在苑平的莊子裡,一來要監督匠人幹活,二來給路纖纖安胎。路纖纖好巧不巧懷孕了,但體質偏弱,這一胎有些兇險,路玲玲不敢走開。
路玲玲在苑平那邊多呆幾天對凌峰的計劃只有好處沒壞處呢,所以在沈老夫人面前,徐璐還是替路玲玲多爭取了幾天時間。
沈老夫人應該是真的疼愛路玲玲,反而笑着:“沒事兒,她是大夫,自然要儘夠醫者的責任。更何況,病人還是她的妹子,能不盡心麼?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老太婆。”
既然來了沈府,自然就要等徐珏兄弟一起走了。所幸也沒待太久,酉時一刻左右,學堂就下學了。徐璐來到學堂院門口,看着一羣朝氣逢勃的學子們,從裡頭魚貫而出。
學子們也看到了徐璐,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知道這位長得美麗可人又雍容華貴的少婦是徐珏兄弟的長姐,安國侯世子夫人,紛紛停下腳步來,長身作揖。
徐璐也還了半禮,含笑道:“你就是童家哥兒吧?”
童公子有些受寵苦驚,忙驚訝地問道:“少夫人怎知小可姓童?”
徐璐微微一笑:“我聽珏兄弟說過,童家哥兒爲人熱忱,與他說話很是投機,明明生着張白白淨淨的臉,偏喜歡穿着老氣橫秋的衣裳。這麼多學生裡頭,就你穿着深青色的衣裳,想來就是了。”
衆人哈哈笑了起來,童公子被笑得不好意思,但臉上卻帶着興奮神采。他也不明白,能讓徐珏的長姐一眼認出他來,爲何心頭會有興奮之感。
徐珏兄弟也出來了,與他們走在一塊的,還有張公子,這個禮部右侍郎家的大公子,張四小姐的嫡親兄長。
張公子看到徐璐,微微一怔,忽然又冒出喜悅神色,快步上前,衝徐璐長長作揖,口稱:“見過徐家姐姐,您是來接珏弟和環弟吧?”
徐璐笑着還了半禮,“張公子不必多禮,你是我弟弟的同學,也相當於我的半個弟弟。以後切莫如此多禮。”
對於這些青澀的半大孩子,徐璐應付起來輕車駕熟,輕切和氣又熨貼的言語,很快就贏得這些毛頭小子們的喜愛,也學着張家公子那樣,稱徐璐爲徐家姐姐。
徐璐瞧着徐珏兄弟爽朗說笑的動作語氣,便知他們已融入了沈氏學堂,與同窗處得也好。而這些學子們對徐珏兄弟也不再排斥,很是欣慰。這些學子們,大都出身富貴,他們各自的父兄都是朝廷大員,將來應該也有不俗的成就。弟弟與他們處好了,將來的仕途之路又寬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徐璐特地交代了兄弟二人,“……你姐夫的姑祖母一家子住了進來,後院裡還住着幾位嬌嫡嫡的表小姐,你們可得守好自己,千萬別到處亂跑。”徐璐語氣嚴肅地警告兄弟二人,喬家人的心思,徐璐與武夫人心照不宣,相信武夫人早已開始嚴禁門庭,徐璐不希望自己的兄弟給她丟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來。
徐珏肅容道:“長姐放心,愚弟再不才,也絕不會給長姐丟臉的。”
徐珏也保證,沒有姐姐的吩咐,絕不踏入內院半步,不說表小姐,就是丫鬟也不會靠近半步。
徐璐笑了起來:“我相信你們是聖人教化下的好孩子,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們多加小心就是了。”徐珏兄弟在地方上,或許還是個高高在上的二世祖,但到了京城,在安國侯府,也只是客居在凌家的親戚而已。或許根本不會被喬家姐妹放進眼裡,但這世上就怕有個萬一。
交代了弟弟們後,徐璐又特地交代了田氏和徐琳,要她們低調行事,若是與喬家人碰上,也要恪守禮儀,萬不可得罪人。
田氏自身本來就不硬,哪裡敢惹事,自是滿口答應。徐琳就更不用說,乖巧文靜,徐璐不擔心她會欺負人,還擔心喬家姐妹來欺負她呢。
徐璐回到華馨苑換了身衣裳後,喝了碗八寶粥填了肚後,就去了晚香堂向武夫人請安。
不出意外,喬老太太等一家子依然在晚香堂。
不知爲何,徐璐忽然同情起武夫人了,也不知她走後這一整個下午是如何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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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我們樂山話,中午睡磕睡睡“眠了”就是睡着不想醒,想一直睡的意思。整整睡了三個小時,加班加點地碼字呀,本來今天要去洗頭的都沒洗,癢得我恨不得撞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