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再三詢問之下,當着欽天監官員凌家人的面,太清真人說得斬釘截鐵。凌峰這才放下心來,苦笑道:“希望如真人所言,若這孩子真能恢復人身。凌某必定厚報,絕不食言。”
太清真人捋着鬍子又說了一通因果報應之說:“貧道雲遊京城,又與施主見面,也算是因緣巧合。施主可還記得六年前在朝陽大街上,在一個腥風血雨的雨夜裡,施主曾在大街上救了一個孩子?”
凌峰想了想,搖頭說:“時間久遠,已記不起了。”
太清真人便緩緩一笑,把身邊的童兒推了出來,“施主救下的那個孩子,正是貧道這童兒。這童兒後來也因緣際會,拜於貧道門下。貧道雲遊四海,京城並不在貧道雲遊之列。只因這童兒說他想進京瞧瞧恩人,因恩人住在京城。想報恩人當年的救命之恩。”
欽天監正很快就明白過來,感慨:“果真是種什麼因結什麼果,此話誠不欺我。”
其餘人紛紛附和。
凌峰圓睜着雙目,半晌,纔對小童兒長長作揖,“果然佛祖說得對,種什麼因,結什麼果,想不到當日一念之善,居然使我得此天大恩惠,小真人大恩,凌某畢生難忘。”
小童兒作揖還禮,“恩人客氣了。當年恩人正與一羣兇徒撕殺,兇險萬分,小道卻衝了出來阻擋了恩人殺敵之機。然恩人卻未曾對小道痛下殺手,而是把小道護到身後,要小道速速離去。小道人小腿短,掙扎幾步,摔於地上,眼看就要成爲兇人刀下亡魂,恩人卻救小道危難當中。恩人卻險些受傷。每每想到此,小道便感嘆萬分。凡人爲善,不自譽而人譽之。”
如今有關“凌峰命中無子,但因功大於過,卻能惠及妻兒。而徐氏卻是八世善人,加上蛇仙大人有意報達凌家祖上之恩,這纔派蛇童下凡投胎,償還凌家恩情”的消息,得到最爲權威的廣泛推廣。而太清真人之所以碰巧出現在凌家府上,也是因爲凌峰昔日一念之善種下的善果。
外界紛紛感嘆,果然,因果報應是存在的,還是要多做善事才成。
而接下來,楊士清的二的媳婦難產身死的消息更是應驗了那小道童所說“一個月內必辦白事”之話。更是把太清真人推到始無前列的神道之流。
當然,也有好事之人,想到了小道童還曾說過,楊家奉養的術士,十日內必橫死的話,又紛紛打探那術士的最近動向。只是楊家卻稱“此人只是江湖騙子,已被本官逐出楊家。”
後來沒過幾天,就有人發現在京郊外三十里地的陰溝裡發現男屍,身上還穿着破爛道袍,雖面目已非,好事之人卻認爲死者就是被楊家逐出來的那名術士。應該是楊家發現此人並非真才學識,惱怒之下,派人暗中殺害了。
以楊士清的身份地位,殺區區個把下九流的人並不必付任何責任,但衆人對太清真人越發佩服了。人家早就斷言此人會橫死異地,果然又應驗了。
唯獨徐璐卻是噴笑不已,“楊家那名術士,爺把他安排到哪去了?”
凌峰笑道:“他也是凌家養的暗衛”凌峰派此人前去楊家自薦枕蓆,與凌非演了個雙篁,成功遍過了世人。
“可是,那個京郊外死的道士又是誰?”
“只是不相干的人,換上道袍,作弄一番就是了。”
這個倒是簡單。
“那,那楊家二奶奶怎的就一屍兩命呢?該不會是你去做的手腳吧?”
凌峰橫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在你眼裡,我就是那種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麼?”
徐璐目光瞟到別處。
凌峰不爽地掐着她的脖子,咬牙道:“楊李氏身子本來就不怎麼好,加上我聽專精婦嬰的張太醫提起過,李氏懷相併不好,加上路玲玲也與我說過,她感覺李氏的胎兒是腳朝下,難產的機率很高。再加上楊家二房屋子裡並不太平,這才推斷李氏應該活不下來。”
徐璐倒吸口氣,在沒解釋之前,外人往往會覺得凌峰神機妙算。但聽他這麼一解釋,就覺得挺簡單的。但只有徐璐知道,若無精密的算計,縱橫全局的掌控,以及對人心的細微揣摩造就的精準運行,一般人是絕不可能把這個彌天慌言編得如此渾圓。
望着男人瘦了一圈的臉,徐璐把身子偎了過去,抱着他的腰,腦袋枕在他胸前,輕聲道:“這陣子爺很是辛苦吧。”
凌峰也攬着她的腰,輕聲道:“不辛苦。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罷了,自有底下人去辦。”
“胡說,動腦子可比動手辛苦多了。”
他笑了笑,說:“這陣子天天下雨,引發身上舊疾,我已準備向聖上請了幾日假。”
徐璐呆了呆,趕緊坐起身,“舊疾?你身上還有舊疾?在哪?快讓我瞧瞧。”說着就要剝他身上的中衣。
凌峰握着她的手:“別急,我沒病。這幾個月來,是有些累了,主要是想歇歇。”
果然,徐璐這才發現,他英俊的臉上,有着深深的疲倦,下巴處有着深色的青茬,眼窩也凹了進去,還帶着血絲,睛睛下方還有青影。
也是因爲平日裡看慣了,沒仔細觀察,這樣細細一瞧,才發現,凌峰着實憔。
也是,這幾個月來,爲了給孩子佈局,着實累慘了。加上孩子出世後,他更是忙得腳不點地,一要應付朝堂上的事,二來還要掌控京城輿論走向,三來還要密切關注着有政敵的暗下黑手及挑唆,四來還要密切關注宮中動向。
最重要的,他每天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妻子和孩子。一個人再是生龍活虎,也會是累的。
外人只見凌峰運籌帷幄,從容佈局,料事如神,決勝千里。可這些籌劃,無不殫精竭慮,大到每一件事,小到每一句話,都要經過精益求精的掂量算計。對人心的揣摩,對全局的掌控,整整四個月的佈局謀劃,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周全,蒐集京城各官家大族的各類陰私信息,再加以整理運用。再按着每個人的喜好設計出最精準最全面的應付方案,蛇童下凡投胎還得考慮上位者是否能夠接受,還得杜絕政敵在背後下黑手,應付想渾水摸魚的潛在對手,杜絕各類不利凌家的惡意猜測及挑唆……方方面面,林林種種,若無縱橫捭闔的佈局和細微入絲的精密掌控……凌峰依着她佈下這麼個彌天大局,她雖然沒有輕眼所見,卻也知道其辛苦程度。
其中艱辛,這些又有誰知道呢?
如今只這麼一句話裡頭,藏着多少艱辛,頂着多少壓力,多少夜裡的輾轉反側,徐璐是再清楚不過了。
凌峰看着她,“這是怎麼了,多少大事都沒見你哭過,我一句話倒讓你哭了。”
徐璐越想越難過,抓着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感受着他手上的厚繭帶來的微微硌痛,心疼道:“那就不要再上朝了,好生歇歇。”經過這麼久的精密佈局,方方面面,包括上位者的疑心全都考慮進去了。想必聖上那一關應該過去了。而那些想借此來打擊凌峰的人也到了無從下嘴的地步。尤其是以楊士清爲首的那羣人,更是讓凌峰算計到骨頭裡去,想來沒有精力再去聖上跟前挑唆了吧。
“是呀,咱們應該徹底安全了。有方閣老和沈任行替咱們說好話,聖上應該不會再猜忌咱們的兒子了。”那楊士清不愧爲政治家,果真夠鄙劣,也夠厲害,忍功一流,一旦機會來臨,必是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當得知徐璐生了個人首蛇身的孩子後,趁着聖上召見欽天監之際,居然買通欽天監裡的人,甚至包括各大寺廟裡的高僧,以及各江湖術士,想誣陷他們的孩子“現在爲蛇,但蛇可變蛟,蛟可化龍”等誅心之言。
也虧得凌峰事先有準備,及時把太清真人的名氣打響了出去,又當場指認聖上乃真命天子等一系列佈局,方纔轉危爲安。而那些被楊士清買通的江湖術士也在太清真人強大的“道術”之下,改口爲“蛇童下凡,只爲報恩,對大慶江山只有好處沒壞處。”至於那些高僧,在聽說了太清真人的“因果報應”之說後,也不敢胡亂開口了。至於欽天監,欽天監正本來就與凌家交好,就算不替凌峰說話,但在見識了太清真人的厲害道法後,在聖上面前只有添油加醋說好話的份。
凌峰對聖上也挺了解的,聖上雖也有所有帝王的多疑,但起碼的胸襟還是有的。加上太清真人身邊的童子又有那番“報恩”之說,相信聖上應該恢復了對他的信任。
否則不會召他進宮過問這件事了。
經過四個月的辛苦佈局,他們的孩子不必再像當年凌峰那樣,活在戰戰兢兢生怕秘密會被發現的恐懼當中。但這其中的付出,徐璐也是感慨良久,她忍着眼淚說:“現在咱們都安全了吧?”
“都安全了。昨日下朝後,聖上召我去御書房談了會兒話,還說等孩子滿月帶他進宮給聖上瞧瞧。”當時,聖上還半開玩笑地說:“太子和皇兒,包括朕和皇后,也非常好奇,人首蛇身的嬰兒,還是從未見過的,倒要瞧瞧稀奇。”
當時凌峰面露尷尬,低聲道:“小兒身子醜陋,恐驚擾天顏。”
聖上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聽劉子奇講,那孩子長得頗像你。不過就是多了條尾巴罷了,倒是稀罕。又是蛇童下凡投胎,想來身上還沾着仙氣,哈哈。”
凌峰一臉的惶恐,跪下來說:“江湖術士之話,不足以爲信。大概是臣殺孽造得過多,讓上蒼震怒給臣施下的懲罰。”
皇帝不高興了,“那道士一看就是得道高人,如何會有假?金剛一怒,四魔降伏,亦爲拯救蒼生。蛇童下凡,解你子嗣之憂,亦是上天對你的補償,怎麼就成爲懲罰呢?外頭那些不盡之實,只當耳旁風便是。”
凌峰感激涕零,又叩頭謝恩,語氣哽咽激動,“聖上寬宥賢德,豈不聞士爲知己者死’?今聖上一席話,臣肝腦塗地,至死不諭。”
聖上很是欣慰,親下御階,撫起凌峰,安慰一番,並囑咐,“朕已令翰林院給孩子擬了幾個名字,到時候等太子瞧過後,再另行定奪。”
凌峰心下激動,聖上這是真心信任自己了,太子是下一代君王,聖上讓太子給兒子命名,也算是變相地準備把他的孩子列爲太子班底。
聖上龍顏和藹地讓他退下後,估計轉過背去就找太子分享他的帝王御人之術吧。
凌峰在心中暗忖。
不過他與聖上御書房說的那番話,他並不打算告訴妻子了,只是憐惜地摸着她的臉:“瞧你,都半個月了,身上還沒長什麼肉。咱們兒子真的沒事了,聖上不但徹底放心他,還準備把他列爲太子班底。你可以安心養身子了。”
他也知道,小璐這陣子面上看不出什麼不同,實際上心頭也是帶着巨大壓力的。這種壓力看不見摸不着,甚至親近的人都感覺不出來。但他就是察覺出來她內心的壓力之大,並不比自己少。
凌峰憐惜地摸着她的臉蛋,愁眉苦臉道:“人都瘦一圈了。”
徐璐摸了摸自己的臉,笑着說:“瘦了嗎?那也很不錯呀。我還真怕生了孩子後胖上一圈呢,到時候怎麼見人去?”
凌峰故作不悅,“你這婆娘好生自私,只顧自己卻不顧我。”她明知自己不喜抱骨頭睡覺,偏還想減肥,真是該打。
徐璐故作不解,“瘦了不好麼?如今都流行瘦美人呢。”
凌峰語氣淡淡:“爺就喜歡有肉的。你若是敢再瘦下去,看我如何收拾你。”他捏了她的臉,很是不滿,又摸了她的胸前,總算露出些許笑容:“幸虧這兒還沒縮水,不然我鐵定要把趙嬤嬤打出去。”
徐璐吐舌:“作死吧你,這種話也好意思出口,沒臉沒皮的。”
凌峰一本正經地說:“從現在起,你就給我安心養身子。不許再想別的,凡事有我頂着呢。爭取早早把肉給我補回來。”
這時候已能瞧到窗外升上樹梢的圓月,夜已深了。
徐璐沒再與他唱反調,只是柔柔地盯着他,柔順地點頭,“好,我一定多吃肉,爭取給你長回來。”
凌峰臉上出現滿意神色。
徐璐四下瞧了瞧,說:“爺去西次間睡吧,那兒早已佈置好了牀鋪。”
“你居然趕我走?”
徐璐橫他一眼,又使勁摳了頭皮,“我有整整十八天沒洗過頭了。”癢得她快要發瘋了。只是趙嬤嬤堅決不讓她洗頭,她都快要膩死了。摳了頭皮的手指往鼻間一聞,都一股臭哄哄的味道。
凌峰說:“十八天算什麼?我記得有一回打仗,整整兩個月沒洗頭沒洗澡,又還是仲夏的天氣,身上都長蝨子了。”
徐璐乍舌:“不會吧,你忍受得住?”
“與性命比起來,這些又算得什麼?肚子餓不餓?我去給你叫碗夜宵來。”
徐璐坐月子期間吃得並不多,主要是她沒什麼胃口,都幾乎很少再吃宵夜了。但今晚卻不同,聽凌峰這麼一說,肚子果然就咕嚕叫了,於是笑道:“也好,讓廚房多弄點。”
凌峰起身,讓丫鬟傳了夜宵,夫妻一人一大婉熬得濃濃的紅糖山藥粥。這才挺着半飽的肚子躺到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