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候,徐璐帶着不安的心進了宮,對皇后垂淚道:“都是臣妾的不是。昨日威國公爺來過凌家,臣妾因忿他無故摳打臣妾派去的奴才,一氣之下就騙他說把證據呈交到了都察院。只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我們凌家與顧家,也並未有深仇大恨,不過是臣妾與顧家兩位姑奶奶有些私怨罷了,哪就升級到兩家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先前夫君得知臣妾與楊夫人顧小姐交惡,就是後來無意中發現了楊夫人的事兒,臣妾也從未想着把楊夫人怎樣。後臣妾想了許久,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這纔想着把這些送回顧家,也算是釋放臣妾對顧家的善意。誰知派去的奴才連門都沒進就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臣妾長這麼大,還從未瞧到有人被打得全身血淋淋周身沒一處完好的血腥場面,一時情緒失控,也沒想那麼多,只想着出口惡氣,這才請路姐姐把楊夫人和斐大人的犯罪證據呈進宮中。”徐璐一邊說,一邊偷看皇后神色,又繼續道:“臣妾從沈家回去後,依然滿腔的邪火,也未曾接受威國公爺的陪罪,還故意欺騙威國公爺,說證據已呈交都察院。只是威國公爺走後,臣妾心裡頭就有些不安。顧國公到底也是替朝廷立下過汗馬功勞,臣妾實在不能因私憤就對朝廷棟樑不依不饒。臣妾也着實不願繼續與顧家交惡。可如今事態已經失控,臣妾萬分恐惶,可卻無辦法,只好請求皇后娘娘疼一回臣妾了。”說着就深深磕下頭去。
皇后腦海裡轉了無數遍心思,語氣地溫和道:“你剛纔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徐璐扭着手指頭,訥訥道:“有一半出自真心。”
“那另一半呢?”
徐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妾願與顧家盡釋前嫌是出自真心,不願與楊夫人交惡也是出自真心。只是顧夫人和楊夫總是苦苦相逼,臣妾與楊夫人其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怨,也真心不願繼續與楊夫人交惡……所以還請皇后娘娘在楊夫人面前,替臣妾美言幾句。”
皇后看了徐璐半晌,說:“你有心了,也真是委屈你了。”
顧家與凌家的恩怨,皇后如何不知?不過是徐璐與大小顧氏的私人恩怨,居然升級到了兩大家族的互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凌家一直謹守着分寸,從未主動挑釁過。反倒是顧家處處挑釁不說,連散播謠言,栽髒嫁禍等下作伎倆都使了出來。這回更是趁凌峰去保定府不在京中,迂迴從向有爲官令宸身上開刀,以達到整治凌家的目的。偏向有爲又是正直不阿的,顧家這般明張目膽污陷朝廷忠臣良將,這是皇帝不會容許的。
顧家的作爲,已觸到皇帝的底線。
再加上路玲玲呈交上來的大顧氏和斐家的犯罪證據,皇后怒不可竭,卻也讚賞徐璐的以退爲進。
大顧氏是後族宗婦,若當真被鬧將出來,皇后面上也不好看。尤其大顧氏是藉着衡國公夫人這塊招牌針對的凌家,這可是把整個後族都賠進去了。徐璐倒是聰明,只是把大顧氏的罪證呈交中宮。顧惜了皇后的顏面,更把事情壓在了檯面下。
皇后必須要徐璐這份情。
而徐璐所表現的委屈隱忍,越發襯出顧夫人母女的張揚舞爪及跋扈飛揚。儘管知道這裡頭也還有徐璐故意示弱的成份,但皇后依然欣賞徐璐磊落的性子。
儘管徐璐也有利用皇后對付大顧氏及顧家之嫌疑,但皇后還不得不領她這份情,甚至替她教訓顧氏。
赤裸裸的陽謀。
比顧家上不得檯面的陰謀詭計高明多了。
……
徐璐從宮中回來,心臟還怦怦地跳着。
她剛纔對皇后說了一半的真話,一半的假話。算起來,她這也算是欺君了。
她最大的本領就是拿她的花言巧語哄騙凌峰,這回卻施展在皇后身上,儘管最終成功了,卻依然讓汗水浸溼了背脊。
皇后雖未曾擺出中宮威儀,但那上位者習慣了發號施令帶來的高高在上,以及恰到好處的紆尊降貴,依然讓她有種大氣都喘不過的感覺。
徐璐的馬車直接駛入垂花門外,再坐了軟轎進入內宅,去了晚香堂。
軟轎裡沒有爐子,徐璐手上的湯婆子早已冷透,儘管穿得厚實,依然冷得直打寒顫。
晚香堂溫暖如春,武夫人和凌芸紛紛起身,親自迎了徐璐到炕上坐了,凌芸已塞了杯熱茶在徐璐手上。
徐璐喝了口熱茶,坐在溫暖的炕上,這才覺得活過來似的。京城的天氣,真的太冷了。
徐璐把面見皇后,及皇后的態度說了。
武夫人沉吟半響,說:“娘娘能派坤寧宮大太監親自護送你出宮,顯然還是領你的情。既然娘娘領你這份情,那麼這回大顧氏無論如何也翻不起風浪了。”
徐璐也能從皇后的態度裡察覺出她這回施展的陽謀走對了路子。但依然不敢掉以輕心,“那接下來咱們該怎麼做?”
武夫人斷然道:“什麼都不用做。”
徐璐還想說什麼,不過也覺得武夫人說得有道理。
如今事情已經捅到上位者跟前,他們再做任何小動作也是枉然,還不如靜觀其變。
後來經過武夫人的寬慰,徐璐總算恢復了平靜,逗弄了團哥兒一會兒,這纔看着凌芸:“姐姐,姐夫最近在做些什麼?”
凌芸說:“什麼都沒做,修身養性呢。”
平白無故被人扣屎盆子,官令宸甭提有多鬱悶。這段時日也不敢走親訪友,就怕太過高調讓人抓了小辯子。到時候又有一番攀扯了。
“那你們家老太太呢?”
“老樣子唄,見天的把表小姐帶在身邊,彷彿自己的眼珠子似的,看了就噁心。”
徐璐眨眨眼,“我聽說,姐姐家的姑奶奶好像也回來了。”
凌芸的小姑子,官令菲,嫁到了苑平縣的齊家。這齊家老太爺曾做過三品京兆伊,並風光致仕,這對於大多數沒有好下場的京官來說,能夠全身而退,也着實是了不得的本事。齊家靠着齊老太爺,在苑平也算是數一數二的書香世家。
凌芸的小姑子是齊家五房媳婦。丈夫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只是遲遲沒能考中進士。官令菲壓力大,回孃家的次數就增多了起來。
凌芸說:“妹夫這幾年運氣不怎麼好,我這個姑奶奶就有些上火了,就時常往孃家散心。我和你姐夫外放三年間,我這個姑奶奶倒是孝順,隔三岔五回孃家陪老太太說話解悶。自咱們回到京來,倒不曾回來過。不過最近又跑得勤了,與那香表妹也挺投機呢。”
經常往孃家跑的女子,除了回孃家打秋風外,也就是想從孃家找助力吧。只是官令宸是武將,官老太太又是個糊塗的,恐怕也幫不上忙。想來,官令菲應該是打凌芸的主意了。畢竟凌家在朝堂上的人脈可不少。
只是,她既然要巴結凌芸,怎麼又跑去與那所謂的香表妹走到一起呢?真是本末倒置。
武夫人就說:“她與那位表小姐打得火熱。想來那位表小姐能夠助她一步之力吧。”
凌芸撲嗤一聲笑了起來:“香表妹能給她什麼助力?也不關我的事呀。”
是呀,小姑子是家中的嬌客,可嫁了人後,就只是客人了。與嫂子可沒什麼關係了。
……
次日,朝堂上就傳來一則消息,昨夜子夜時分,都察院忽然走水,嚇呆了好大一羣人。雖然不曾損失什麼,也只是損失了些不甚重要的陳年文件,但依然令人震怒。
都察院掌管着天下官員犯罪證據,這些人也實在膽大包天。
朝堂如炸開了鍋,皇帝大怒,當着文武朝臣的面,意有所指地道:“別以爲不吐口朕就不知道這幕後主使人是誰。當真是自作聰明。”然後把一份證據丟到朝堂上。
離得最近的楊閣老上前撿起,只是瞧了沒兩頁,就臉色大變。
專司“糾察百官,辨明冤枉”,兼有監察、監督的職能的都察院經歷厲進周,因誣告朝廷良臣,大慶律對誣告懲罰極嚴,不但連坐還加等處罰,厲進周當場被革職查辦,打了五十板子,並打入天牢,聽侯發落。而舉薦厲進周的左僉都御史段琦文也因識人不清等罪名,革去官帽子,貶爲庶民,並抄家罰沒家產。
彈劾向有爲的右僉都御史江墨也因“舉薦不實”,誤使忠臣受屈,被聖上申斥,罰三個月薪奉。
其後,又從朝堂上傳出,吏部右侍郎斐浩然,貪贓枉法,收受賄賂,包蔽有問題官員,嚴重觸範大慶律法,被當場摘去烏紗帽,打入天牢,再讓交由刑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堂會審。
消息傳至威國公府,顧遠山臉色就不大好看了。厲進周和段琦文都是顧家的人,也是顧家安插在都察院的釘子,如今這兩顆重要釘子都被聖上拔掉,顯然,這是皇帝在敲打顧家呀。
還有,大女兒的事沒爆發,怎麼偏偏斐浩然就給告發了呢?
顧遠山百思不得其解。
得知消息的顧夫人也顧不得與顧遠山置氣,急匆匆地奔進書房,“……我聽說聖上把斐浩然打入大牢,是不是真的?”
顧夫人身邊還有哭得雙眼紅腫的顧六,顧六驚惶地望着自己的父親,“爹爹,公爹被打入天牢了,咱們家都沒法子去刑部大牢遞消息進去。這究竟怎麼回事呢?好端端的,皇上怎的就把公爹打入天牢呢?”
顧六是國公府的嫡女,一向受寵,被其母養得目下無塵,也未曾經歷過風雨,斐家的頂樑柱毫無預兆地被下了大獄,這讓斐家上頭的天都蹋了大半。顧六唯一的辦法就是回來找父母想辦法。
顧遠山陰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女兒,一言不發。
顧夫人氣得火冒三丈,吼道:“你還愣在這幹什麼呀?還不趕緊想辦法把斐浩然撈出來呀。”
斐浩然是顧家的姻親,斐浩然若是倒下,女兒也要跟着受罪,顧家自然要拉斐家一把的。
顧遠山一臉疲倦地道:“你要我怎麼撈?小六的公爹可是聖上親自下令打入大牢的。聖上也不知從哪蒐集了斐浩然的犯罪證據,直接丟給了楊士清。楊士清與斐家交情也是匪淺,連楊士清都不敢開口,我又能去做什麼?”
顧夫人傻了眼:“怎會這樣?那,那怎麼辦?”
顧遠山疵倦地揉了揉眼:“你問我,我問誰去。我也覺得這事兒有些古怪。”他擡頭望着妻女,“斐浩然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就算保住了性命,但丟官罷職是肯定的,以聖上對買貪污受賄官員的深惡痛絕,估計有可能會被抄家。你可得多留個心眼,趕緊把自己摘出來纔是,爹爹保不住斐家,但保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顧六傻了眼,哭道:“那,那您女婿怎麼辦?他明年就要下場參加春闈了呀。”有個犯了事的父親,其三代之內都別想出頭了。
顧夫人也是六神無主,眼巴巴地看着顧遠山。
顧遠山正要說話,忽然顧家大管事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老爺,大姑奶奶的奶媽子姚嬤嬤要見您,說是有急事。”
姚嬤嬤身爲國公夫人的奶孃,身份自是不一般,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往日也是體面精神,極是有架子,但這回,卻是氣急敗壞驚惶失措,來到顧遠山跟前就跪了下來:“國公爺,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她……”
顧夫人看姚嬤嬤這副模樣,心裡一個咯噔,疾聲道:“大小姐怎麼了?”
原來,皇后娘娘忽夢到已逝的衛國夫人,衛國夫人向娘娘哭訴,她在地下過得孤苦,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讓娘娘想想辦法,派個人來陪陪她。
皇后娘娘大慟,恨不能自己親自去衛國夫人墳前陪伴祖母。但皇帝不同意,皇帝稱,皇后母儀天下,已是天家媳婦,自然要以天家爲先。若是實在心疼衛國夫人在九泉之下無依,那就在楊氏族人裡找個衛國夫人生前疼愛的人去衛國夫人墳前陪伴就是。皇后娘娘千挑萬選,這才選中了衡國公夫人大顧氏。稱“祖母生前最是憐惜這個孫媳婦,如今祖母泉下頓感孤苦,就由汝去祖母墳前陪伴祖母她老人家吧。”
傳旨的太監冷冰冰唸完皇后懿旨後,大顧氏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賄賂傳旨太監問個究竟,傳旨太監帶來的數十個婆子已如狼似虎地捉着大顧氏就往外拖去。片刻不停地把大顧氏拖上一輛平頂單架馬車,駛去了陝西瞳關的楊氏老家。
衛國夫人安葬在陝西瞳關楊氏祖墳裡。
得知自己閨女就這樣被皇后送回了楊氏老家給已逝祖婆婆守墳,顧夫人憤怒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她厲聲道:“衛國夫人生前對我兒從來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皇后這話倒是不打草稿。她分明,分明是——她這是在八意作賤我兒呀……”
“娘,您小聲些。”顧六趕緊捂着母親的嘴。
顧夫人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傳出對皇后一安半句的不滿之語,只能捂臉,
悲憤慟哭,“我可憐的兒呀……”一番痛哭過後,又站起身來,要進宮找皇后理論去。
顧遠山一巴掌摑向她,怒道:“你昨日任性妄爲,冒我的名打了凌家派來的人,就應該知道大丫頭會有的下場,如今大丫頭被送往楊氏祖墳守墓,全是拜你所賜。你這個蠢婦。”
……
徐璐不會料到,皇后對付大顧氏,居然如此辛辣,卻也解氣,
儘管不會有人相信衛國夫人會向皇后託夢,要找個人去陪伴,但皇后直接下懿旨把大顧氏送到陝西,絲毫不顧及威國公顧家以及衡國公的臉面,肯定也是有別的原因的。
至於什麼原因,衆人不得而知。
但不可否認的是,大顧氏被皇后厭棄了,還是無比的,非常的厭棄。
皇后的脾性爲人,外命婦們也都知曉一二,就算再厭惡一個人,也不會用這樣的辦法讓人消失在京城地界。
顯然,大顧氏應該是做了讓帝后忌諱的事來,或是惹了滔天禍事,這才令皇后連兄長衡公國的臉面都顧不得了。
想着大顧氏素日裡的囂張,徐璐是無比解氣的。大顧氏被皇后送到陝西守墳,小顧氏夫家也面臨罷官抄家之禍,就算顧家重新接納小顧氏,但對於一直高高在上的世家貴女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打擊了。
想來小顧氏以後應該會夾着尾巴做人了吧。
徐璐表示,她非常解氣,晚飯都狠吃了三大碗。
後來,聽說威國公夫人遞摺子進宮覲見皇后,但顧夫人卻是連皇宮的大門都沒能進入,就被勸了回來。
儘管皇后拒絕的語氣很是委婉,但顧夫人依然不敢相信,皇后如此對她。
顧夫人不信邪,又回孃家,找自己的舅舅,陳王。
但顧夫人在陳王府呆了半個時辰不到就離開了陳王府,據說,顧夫人出來的時候,臉色很是難看。
武夫人聽說後,海吃了三大碗飯,表示她對顧夫人的遭遇非常的同情,和高興。
緊接着,凌峰的飛鴿傳書也遞了進來,上頭只寫了幾個字:“靜觀其變,置身事外。”
徐璐轉告給了武夫人。
武夫人又轉告給了凌寬。
接下來,在查審斐浩然事件上,凌家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即不說對方高矮,也不發表任何意見。很是高風亮節的模樣。
有些人心裡撇脣,覺得凌家人裝得又過餘了。
徐璐就笑着說:“你們說得都對,不管斐浩然最終結局如何,他已無法再成爲我家夫君的對手了。這時候,就得表現出咱們家的高風亮節。我家世子爺說了,他雖然討厭斐然,但對痛打落水狗毫無興趣。”
如此光棍的話,倒是讓一些人啞口無言。
但傳進皇后耳朵裡,卻又是另一番景像了。
皇后對時常進宮的外命婦說:“齊緣這個妻子娶得倒是不錯,真是坦白得讓人討厭不起來。”
消息傳到外頭,衆人心頭又懊悔起來。她們怎麼忘記了皇后娘娘的脾氣呢?居然由着性子對斐家落井下石。
路玲玲對徐璐說,皇后越發喜歡她,因爲徐璐真的合了皇后的胃口。
徐璐表示很是不解,她進京兩年,進宮次數五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實在不明白,她怎麼就賢名遠播到深宮中去。
路玲玲被她逗笑了,說:“皇后娘娘是個爽利又不拘小節的性子,自然就不大喜歡一肚子彎彎繞繞的人。而你是從不掩飾內心的卑劣,比那些滿口仁義實則一肚子骯髒爛貨好多了。”
徐璐汗顏,想不到皇后喜歡她的理由會如此獨特。
路玲玲又神秘一笑:“你真想知道皇后娘娘爲何會注意你麼?”
徐璐臉上浮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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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