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定雍一邊給李秘講解着,一邊帶李秘到了縣大牢裡頭,這大牢已經面目全非,雖然經過了修葺,但仍舊彌散着一股煙火味以及烤肉的氣味,彷彿那些遭遇火刑的獄卒,英魂不散,仍舊守着這個小小的監獄。
旁邊的獄神廟裡,神像已經用黑布蓋起來,也不知是本地風俗,還是生怕修葺監獄會冒犯獄神。
李秘並沒有急着搜查淺草薰的牢房,而是從班房開始,便循着火場的痕跡,查看地上白灰圈出來的起火點。
這些都是理刑館的人過來勘查,所留下來的痕跡,他們通過這些起火點,反推出了暴徒投擲天火炮的位置,從而判斷出暴徒潛入的突破口,在從這些突破口,勾畫出他們的具體路線。
雖然縣衙不是很大,大牢更小,但從暴徒的路線來看,他們是蓄謀已久,是有組織有計劃的成熟突襲,甚至連逃跑路線,都經過了規劃。
這也意味着,要麼他們預先蹲點,要麼他們在縣衙裡有內應,否則他們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因爲事先有過理刑館的調查,所以前期勘查的結論,簡定雍也反覆推敲了不知多少次,李秘通過這個知縣大人,也瞭解整個來龍去脈。
如今唯一的疑點就是,淺草薰爲何會消失在牢房裡,而後又突然出現在獄卒們的後背?
淺草薰的背後襲殺,是暴徒們衝破班房防線的關鍵,搞清楚這些,並非沒有任何意義,說不定還能從中得到線索,爲追捕淺草薰提供有價值的東西。
查清楚淺草薰的行動細節,就能夠知道她得到了內應甚麼樣的幫助,誰又能夠爲她提供這樣的幫助,如此一來,就能夠揪出內應,通過內應,或許能夠問出淺草薰的下一步計劃,乃至於她的落腳藏身之處!
因爲眼下倭寇老巢已經被找到,而淺草薰一直在牙行尋找大船出海,可她被關進縣獄之後,遭遇了多次的嚴刑拷問,身體狀況很是惡劣,即便越獄逃亡,也不可能走太遠。
若有內應的話,甚至極有可能還藏在吳縣境內養傷,畢竟她是刺客,深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燈下黑的道理,她一定懂得,而且殺手本身就是冒險的職業,每時每刻都在跟閻王爺打賭,賭注就是自家小命,所以淺草薰一定會冒這樣的險!
辦案思路一旦確定,行動起來就非常具有針對性,李秘很快便來到了關押淺草薰的牢房。
因爲淺草薰是個極度危險的刺客,所以她便住了單號,因爲大火的原因,房間內的東西幾乎被焚燒殆盡。
李秘早先也逛過縣獄,牢房裡頭其實並沒有多餘的東西,除了一個稻草鋪,便是一個便溺木桶,其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雖然牆壁被燻黑,但牢房一角的稻草鋪,還是留下了一灘灰白的灰燼,上頭還有些絮狀灰燼,應該是那條破毯子焚燒過後所留,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根據簡定雍的描述,獄卒們想要進來轉移淺草薰,卻發現牢房鐵門緊鎖,淺草薰在牢房中沉睡,於是他們打開牢門來,結果發現毯子下只是稻草僞裝,根本就沒有見到淺草薰!
也就是說,在他們進入牢房之前,淺草薰便已經不在牢房裡頭了。
可當他們集中到班房,抵禦暴徒衝擊之時,淺草薰卻又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背後,除非淺草薰能夠化身鬼魅,否則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
倖存的牢頭和獄卒們,談起這件事之時,也都心有餘悸,他們認爲淺草薰乃是神鹿宮的玄女,說不定真有真神庇佑,亦或者懂得隱身遁形的妖法,否則根本無法解釋這一點。
當然了,李秘是不會相信,更不會接受這種說法的。
在李秘看來,要麼內應早已將淺草薰放了出去,藏在其他牢房裡頭,或者監獄裡的其他地方,要麼就是淺草薰根本就沒出過這個牢房!
內應將淺草薰提前放出去的可能性並不高,因爲大牢就只有一條過道,過道兩側便是監號房,若淺草薰被藏在其他監號裡,她這麼個美人,如同小綿羊丟入狼羣之中,又豈會沒有半點動靜?
再說了,淺草薰可不是小綿羊,而是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那些人膽敢侵犯她,必定會被她所傷,無論哪一種,都不可能無聲無息。
除非...除非淺草薰爲了逃生,甘願被那些人輪流侵犯而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反抗,否則根本就無法做到這一點。
李秘與淺草薰接觸過不止一次,深知此女性格是多麼的狠辣,她身爲神鹿宮的玄女,又豈會讓監號裡又髒又臭又醜又下賤的爛人給輪流玷污?
排除了這種可能,便只剩下第二種可能,淺草薰根本就沒出過牢房!
她藏在了牢房裡頭,但獄卒們卻看不見她,待得獄卒發現毯子下只是稻草,皆以爲她已經逃走,便倉惶追了出去,人都已經跑了,他們自然不會再把牢門鎖起來,此時淺草薰才真正逃了出來,繞到背後,給了班房裡那些獄卒們致命的突襲!
然而這種可能性也非常的低,因爲這個單號並不大,裡頭有些甚麼東西,從外頭一看,幾乎是一目瞭然,她又能藏在哪裡?
李秘在牢房裡頭掃視一圈,不由搖了搖頭,這牢房雖然狹小,但上面卻有個通風透氣的天窗!
只是那天窗只有三兩個拳頭大小,貓和老鼠或許能夠通過,但犯人絕不可能從天窗鑽出去。
再者說了,即便淺草薰真的懂得縮骨功之類的秘術,能夠從天窗鑽出去,但縣獄後頭便是一個大池塘子,池塘子外圍還有縣衙的圍牆,她渾身是傷,想要跳入池子之中,遊過池子,再從滿是荊棘和鐵刺的縣衙圍牆爬出去,實在有些難以想象。
而且如果她爬出去了,根本就不可能再原地返回來,給這些獄卒們背後一擊。
李秘將這些分析給簡定雍聽,這位知縣老爺也是一陣頭大,雖然他辦過不少案子,但都並非兇案,更沒有這般離奇,縣裡百姓有些個甚麼糾紛,各打五十大板也就了事,哪裡碰到過這等事體。
李秘自然沒有指望這個知縣,讓衙役搬來梯子,登上去檢查天窗,雖說淺草薰不可能從天窗爬出去,但牢房裡無處可藏,也沒有其他更多線索,只能地毯式搜檢,不放過任何有疑點的地方,即便再不可能,也絕不放過。
事實證明,李秘的堅持是非常正確的!
他果然在天窗上發現了一些痕跡!
這是一堆灰燼,裡頭有些木炭,也有些結晶物,此時早已結硬,扣下來之後,已然定型,硬度還挺高,擦掉表面的黑灰之後,依稀能夠看到其中包裹着一些銀色的類似金屬物。
“這是甚麼?”簡定雍也沒想到,李秘竟然真的找到了,雖然還不清楚是甚麼東西,但起碼有了進展!
李秘將那銀色物摳下來一些,在手裡捻了捻,又放到嘴裡咬了咬,沉思了片刻,而後雙眸一亮,彷彿醍醐灌頂一般!
“哈哈哈!知縣大人,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簡定雍沒想到李秘這麼快就有了結論,此時便朝李秘催促道:“快說說!”
李秘卻買了個關子,朝簡定雍道:“大人,看來這總捕,我是可以接受了。”
簡定雍不是笨人,李秘之所以沒有接受總捕的頭銜,就是擔心自己難以服衆,而這其中最大的阻力來源於哪裡?或者說來自於何人?
自然是在縣衙裡頭熬了許多年的邢捕頭了!
刑房司吏吳庸落馬之後,邢捕頭就一直想着要上位,若不是李秘揭破了他與馬王爺廟玄青子之間有貓膩,邢捕頭只怕也該當上刑房司吏了!
“不對!”簡定雍想到這一節,也是雙眸大亮,因爲當初雖然沒有懲處邢捕頭,可他到底是和玄青子脫不了干係的,而淺草薰可不正是因爲李秘揭破了馬王爺廟的腌臢勾當,才抓住的麼!
玄青子是淺草薰在蘇州城的內應,是倭寇的細作之一,而邢捕頭與玄青子有姦情,如此一推敲,最有可能成爲淺草薰內應的人選,也就呼之欲出了!
難怪李秘說自己可以爭一爭這個總捕的身份,因爲他已經知道邢捕頭就是內應!
一旦揪出邢捕頭,他必定是身家難保,李秘的最大障礙也就去除了!
再者,李秘這纔剛剛回到縣衙,便偵破了此案最關鍵的環節,又揪出邢捕頭這個內奸,試問還有誰會反對李秘當總捕!
雖然李秘沒有解釋自己發現了甚麼,爲何能夠通過這一小撮灰燼,就能推敲出邢捕頭是內應,但簡定雍已經急不可耐,趕忙吩咐身邊的衙役道。
“去把姓邢的給本官拘回來!”
衙役們也有些茫然,爲首的便有些弱弱地問道:“太...太爺...哪個姓邢的?”
簡定雍只通過李秘一句話的暗示,便將這些都聯繫起來,自己推敲出了邢捕頭是內應,這也使得他有了參與感,並且產生了極大的優越感,雖然他沒有像李秘那樣,能夠找到關鍵的痕跡,但他卻跟李秘一樣聰明,只需要稍微提醒,就能夠抽絲剝繭,找出真相!
可這些衙役的問話,也讓他覺得下人實在太蠢笨,此時沒好氣地踢了一腳,便罵道:“還有哪個姓邢的,把你們的捕頭給我抓回來!”
衙役們沒想到抓的是他們的頭兒,可簡定雍怒氣上頭,他們哪裡敢多嘴,叫上幾個兄弟,便急匆匆出去了。
簡定雍此時才朝李秘低聲道:“現在該跟本官好好說說了,這是甚麼東西?淺草薰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