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秘料定程昱對自己不會下狠手,但對方終究是個“人脯雜食”的狠角兒,李秘可不敢掉以輕心。
不過既然已經做出了抉擇,與其畏首畏尾,不若坦坦蕩蕩,示敵以弱對李秘並無好處。
王士肅已經調度人手,將大門都堵了起來,李秘也不好讓他們移開,便搭了個梯子,從門邊翻牆而出,見得外頭官兵仍舊死寂着,在暗處虎視眈眈,便大聲道。
“程昱,我出來了!”
李秘在牆頭喊了一聲,便跳了下來,高舉雙手,往驛站前面的官道而走。
兩側雖然並非密林,而只是一些稀疏喬木,但由於下雨,又是夜間,官兵藏匿其中,也看得不甚清楚。
這才走了兩步,李秘便嗅聞到極其濃郁的血腥氣,便是下雨也沖刷不散!
“應天府的弟兄們,府尹大人非常理解你們的苦衷,只要你們棄械投降,府尹大人保證既往不咎!”
“你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一時聽信妖言蠱惑罷了,也並非爾等本意,你們也是受害者,這些府尹大人都知道了,只要你們放下兵刃,一切都好商量……”
李秘邊走邊進行心理攻擊,在他看來,妖言惑衆畢竟只是一時,這些官兵可都是意志堅韌的成年男人,很快就會醒悟過來,認真考慮自己的處境,此刻進行心理戰術,應該是有效的。
然而結果卻出乎李秘的意料,躲在陰影之中的官兵們,並沒有任何的迴應!
程昱沒有出來見李秘,這也是李秘始料未及的,李秘已經展現自己最大的善意和讓步,驛站裡的人也沒有展示任何帶有敵意的姿態。
他們便這般靜悄悄地隱藏着,空氣之中彌散着血腥氣,以及一股詭異到了極點的靜謐,李秘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兄弟們,我可要過去了,我手無寸鐵,你們可莫衝動……”李秘如此說着,便往官道左邊的矮林子走了進去。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李秘的腳步卻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疾跑起來,因爲他已經察覺到事態不對了!
這些官兵如同泥塑一般,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氣與溫度,此時連那股殺氣也消失殆盡,彷彿一個個腐朽的稻草人一般!
李秘快步走入矮林子,因爲能見度不高,他並沒有碰觸那些官兵,而是在林子裡快速走了一圈,沒有任何一個人阻攔他,或者動一下,亦或者跟他說半句話!
他不由想起婆龍砦聚義廳的場景,程昱與周瑜一般,卻又比周瑜更陰險更黑暗,只怕這些官兵已經全死了!
眼下甚麼都看不見,下雨又無法點起火把來,李秘也不敢去觸碰,以免破壞了現場,便想跑回驛站另想法子,可正當他轉身之時,一道人影卻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人便站在雨幕之中,李秘也無法看清楚他的臉面,只覺得他像一個高大的衣架子。
這輪廓就像從陰影之中摳出一個人影,很不真實,但卻有分明給人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直覺告訴李秘,此人便是程昱!
可李秘通過向張孫繩求教,已經知道程昱並非衆人印象之中的文弱謀士,而極有可能是百戰沙場的悍將高手,李秘此刻手無寸鐵,哪裡敢衝動莽撞!
那人與李秘相隔不過七八步,周遭全是雨水沖刷的嘩嘩聲,李秘卻彷彿能夠聽到他的呼吸上,彷彿他的呼吸吹過鼻毛,發出嘶嘶的聲音一般!
“周瑜雖有萬般不好,但這眼光也還算不錯。”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彷彿經歷了歲月千百年的洗刷,滿是滄桑,帶着一股濃重的塵土味,腔調也有些古怪,但李秘終究還是聽懂了。
“你爲何要殺這些官兵,他們與你無冤無仇的。”李秘知道,這程昱既然能夠說出周瑜之名,那麼李秘早先的猜想,也就算是驗證了,這程昱應該不會對自己下狠手。
程昱聽得李秘如此發問,不由桀桀怪笑起來:“你確定我殺了他們?我爲何要殺他們,留着慢慢吃豈非更好?哈哈哈!”
李秘聞言,不由心頭髮寒,他今次來也不是沒有準備,雖然手無寸鐵,但他可沒說過腳也無寸鐵,他的綁腿裡還藏着那柄斬胎短刀呢!
“你也不過危言聳聽罷了,周瑜雖然也是個陰險腹黑的,但他好歹還有些人性,至於你麼……”
李秘一邊說着,一邊往程昱那邊挪了半步,然而程昱卻非常的警覺,並沒有落入李秘的言語圈套。
“你也不需用話來激我,再敢往前半步,便是再捨不得,我也要動手了!”
程昱明顯察覺到了李秘的意圖,冷哼一聲,繼而說道:“人是不錯,就是太倚仗小聰明,格局太小了些。”
程昱還在對李秘品頭論足,便好似李秘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讓他看上了的貨物一般。
李秘也不敢再往前走,雖然他很想看清楚程昱的面目,但此時他已經感受到了明顯的敵意。
程昱見得如此,也朝李秘道:“行了,這風大雨大的,我也該走了,一把老骨頭了,這風吹雨淋的實在是受不住。”
“今夜之事,便算是送你的一份見面禮,往後說話可要客氣些,老夫翻臉可是比翻書還要快的!”
“見面禮?”李秘聽得此處,難免有些恍神,可就這麼一眨眼的光景,前面的人影已經消失在雨幕之中了!
李秘也知道追出去也沒太大的意義,這般人物從來都是藏頭露尾,倒不如讓程昱自己找上門來,還是先措置眼前之事比較好。
李秘趕忙跑回到驛站來,讓王士肅等人開門,衆人聽得李秘所言,也不由大吃一驚,便三兩人作一組,一人打傘,一人挑起大燈籠,紛紛跟着李秘走出驛站,進入到了矮林子裡頭。
早在李秘回到驛站之時,李秘便發現自己一雙鞋全都被血水給浸透了,衆人也看在眼裡,此時打着燈籠,照明沒問題,踢踢踏踏踩在紅黑的血水之中,衆人卻仍舊還是驚恐萬狀。
到了這林子裡頭,衆人也是倒抽一口涼氣,王士肅也臉色蒼白,強忍着犯吐。
但見得這林子裡每一顆樹上,都釘着臉色早已死白的冰冷屍體!
雨水將屍體的血跡沖刷而下,匯聚成腳下的小溪流,屍體脖頸上拳頭大的傷口,呈現撕裂狀,好似被野獸撕咬開的一般。
除此之外,他們的身上便再沒有別的傷處,可見脖頸上的撕咬,便該是致死的原因!
而張孫繩過來一看,不由驚喜,因爲這些人並非應天府的官兵,只是穿着官兵的衣服罷了!
李秘不由心頭振奮,因爲他想起程昱適才的話,程昱說這是送給他的見面禮,想來該是不會害了那些官兵!
“驛丞在哪裡!”李秘大聲叫喚了一句,那老驛丞趕忙小跑過來:“總捕,老兒在這兒呢!”
李秘也來不及多解釋,朝他問道:“驛站附近可有荒廢的,可藏人的地方?”
這驛丞也不知李秘爲何如此發問,一時有些恍惚,過得片刻才朝李秘道:“確實有這麼一個地方……”
李秘不待他說完,便朝張孫繩道:“府尹大人且坐鎮此處,莫讓人破壞了現場,盡一切可能保住屍體的痕跡,我要出去一會兒!”
張孫繩也不及多言,李秘已經朝王士肅吩咐起來:“帶上十幾個人,跟我一道走。”
王士肅忙活了大半夜,組織和調動這些人防禦驛站,心裡頭也是成就感滿滿,可惜沒能大戰一場,眼下卻又被李秘指手畫腳的使喚,心裡自是不悅,可張孫繩都老老實實聽從李秘的差遣,他也就不好再說甚麼。
不管是留守的官兵還是驛站的人手,經過大半夜的忙活,對王士肅的指揮已經習以爲常,此時見得王士肅招手,便打着燈籠,與王士肅一道,跟在了李秘後頭。
那驛丞雖然年紀不輕了,但好歹整日裡在驛站裡頭忙活,對周圍地形又最是熟悉,速度倒也不慢,不多時便將李秘帶到了一座農院前頭來。
“這裡本來有一戶人家,後來搬到揚州去了,農院便賣給了驛站,本想着在這裡建個小院子,往後若有上頭的貴人下來,可以獨門獨院地伺候,奈何驛站沒錢,也就耽擱了下來……”
驛丞如此解釋着,李秘卻沒聽見一般,走到農院裡頭,衆人依稀便聽到支支吾吾的聲音,從房間裡頭傳出來。
王士肅本來對李秘還有些不滿,聽得這聲音,才嚴肅起來,朝底下人揮了揮手,留守的官兵抽出刀劍,便將農院圍了起來,李秘走到正房,推開房門一看,裡頭綁着二三十個赤身大漢,不着寸縷,手腳被縛,嘴裡也被封了起來,可不正是應天府那些個官兵麼!
“快救人!”
王士肅一聲令下,衆人也沒有任何遲疑,便給那些個官兵鬆綁,只是官兵們手腳被縛,久而久之也就麻痹了,只知道七嘴八舌地說着,卻是一個都站不起來。
雖然官兵沒事,但李秘心中卻無法開心起來,因爲程昱若只是孤家寡人,是如何將這二三十官兵都抓起來,並脫個精光的?
即便他武功高強,但想要忙這麼多事,卻是忙不過來的,更遑論還要將這些衣服,換到那些屍體的身上去了。
再者說了,既然官兵沒死,那麼外頭林子裡那些屍體,又是甚麼人?
程昱所說的見面禮,就是不殺這些官兵?還是說林子裡那些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