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也是在試探周瑜,這種試探他也曾經用在了程昱的身上,不過周瑜要比程昱更深沉一些,聽得李秘的攤牌,周瑜卻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這纔開口道。
“李秘,你要明白,貓捉老鼠是爲了吃老鼠,可老虎抓老鼠呢?”
李秘聞言,不由皺眉,照着周瑜言外之意,他周瑜便是老虎,而他李秘卻只是老鼠,是任由他隨意玩弄的老鼠!
話已至此,李秘也就無話可說,朝姜壁使了個眼色,而後走出了醉官樓。
到了外頭來,見得青雀兒孤身一人,匆匆往這邊走來,眼睛通紅,但神情仍舊冷漠。
他見得李秘出來,也有些緊張,就好像沒有周瑜在身邊,他就無法獨自面對李秘一般。
不過李秘卻沒有看他哪怕一眼,而是從青雀兒身邊擦身而過,青雀兒本以爲李秘對他又是一番說教,此時甚麼都沒發生,難免有些失望。
李秘心中清楚,這是青雀兒自己選的路,含着淚也要他自己走完,李秘不是他爹,沒有義務再教他甚麼。
李秘剛走出去兩步,便聽到青雀兒在身後小聲道:“對不起……”
李秘也是輕嘆,青雀兒想要完成父親的遺願,想要復仇平反,這都是情有可原的,但他因此而拋棄和利用九桶等孩子們,卻是不應該。
他與戚楚素未謀面,不接受戚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些孩子們與他相依爲命,是有着過命交情的,如此愚弄這些孩子,難道他的良心不會痛嗎?
青雀兒比尋常孩子要更加早熟,既然做出大人的事情來,就要負起大人的責任,犯下大人的錯,卻希望小孩的年齡身份而得到赦免,這是多麼的不公平。
所以李秘對他的道歉並沒有任何表示,頭也不回便與姜壁離開了。
當他回到碼頭之時,九桶和一幫孩子們仍舊沒有離開,孩子們想來剛剛纔哭過,一個個雙眼通紅,神色萎靡,眼中又悲憤,也有迷茫。
他們在這複雜的社會之中求生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爲了幫助青雀兒,如今知道青雀兒只不過是利用他們,心裡便空落出一大塊來了。
即便是整日裡無所謂的九桶,此時也有蹲在地上,偶爾嘆氣,但眼中滿是不甘。
李秘走了過來,九桶擡起頭,只是對李秘說道:“事情不能這麼做,這是不對的,我們可是他的生死兄弟!”
李秘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些孩子已經成熟了,他們雖然年紀小,但該見識的都已經見識,該經歷的也都已經歷,像九桶這等樣的,甚至連人命官司都已經經歷過。
他們有着自己的主見,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他們會把這一切都想明白,只有他們自己領悟清楚,才能夠進一步成長起來。
李秘也無心安慰,陪着坐了一會兒,便帶着姜壁回到了蘇州府衙。
三六九腦殼的傷比較嚴重,姜壁沒多久便去照看三六九去了,而李秘則去探望了張黃庭。
他的傷勢好了不少,當初若不是李秘讓他幫着伏擊程昱,他也不會受傷,所以對於張黃庭,李秘還是非常上心的。
秋冬丫頭照顧得無微不至,張黃庭竟然圓潤豐腴了不少,自打替他療傷知曉了他的秘密之後,李秘再也無法將張黃庭當成男兒來看待,難免就有些尷尬起來。
好在沒一會兒,王弘誨和張孫繩便讓人過來尋李秘,李秘也只好暫時離開。
王弘誨和張孫繩之所以倚重李秘,是因爲李秘對周瑜知根知底,李秘也不好隱瞞,不過羣英會這樣的內幕,李秘到底是沒有說出來的。
因爲皇帝陛下已經召見周瑜,而他也從周瑜的口中,證實皇帝陛下是知道羣英會的,甚至今次召見,更多的是爲了藉助羣英會的勢力,將福王朱常洵推上太子的寶座。
若皇帝信任王弘誨等人,皇帝自然會將內幕告訴他們,李秘若提前泄露,難免要引火燒身。
王弘誨等人聽得李秘的詳述,對如何舉辦這次的典禮,也就更加有底氣,畢竟投其所好才能爭取人心,做到皆大歡喜。
離了王弘誨和張孫繩之後,李秘纔有空下來,又與宋知微姜壁,到了袁可立和項穆這邊來,就着海上之事聊了一陣。
畢竟這兩位老哥可是出了大力氣的,姜太一與項穆已經混熟,兩人整日裡爭風吃醋,也是熱熱鬧鬧,見得兒子平安歸來,姜太一也非常的高興。
李秘屁股都還沒坐熱,簡定雍便讓人過來支會,說是讓李秘收拾包袱,跟着一道去南京,若無意外,今次李秘會跟着入京。
衆人聞言,也難免有些不捨,但李秘早已想好,他只不過是個捕快,留在蘇州府,起碼還有簡定雍,有陳和光宋知微,有袁可立項穆等人,這些都是他的人脈資源。
可以說在蘇州府,李秘想要辦一件事,憑藉着這些關係,可以暢通無阻。
可到了京城那種地方,李秘必定會寸步難行,漫說做事,能夠應付周瑜的愚弄就謝天謝地了。
這種層面的大事,他無法左右,去了只能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李秘又何必去走這一趟?
在實力還不夠強大之前,貿然插入一腳,牽扯到朝堂黨爭之中,必定要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李秘當場便回了話,讓那衙役回去告訴簡定雍,他是吳縣的捕快,是不會跟着入京的。
他知道簡定雍一定會幫他拒絕,再者說了,王弘誨乃至於史世用,都非常清楚李秘已經決定要參加武舉考試,今番入京,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豈非要錯過明年春天的鄉試?
誠如李秘所料,他表明了姿態之後,王弘誨等人也果然沒再強求,反倒叮囑李秘好好準備武舉考試。
李秘也不想過着賣白菜的日子,操着賣白,粉的心,今次剿匪如何分功,他也並不關心,史世用帶着小笠原之丞入京,必定會再度掀起一陣戰爭的陰雲。
不過李秘對此已經不上心,戰爭始終是要來的,眼下自己的作用還太小,倒不如努力提升自己的實力。
吳惟忠也找李秘深談過,他早已心生退意,想遠離權力爭鬥的風暴中心,然而今次卻不得不推延,因爲戚楚等一十九名弟兄迴歸,他必須讓他們重新獲得正式的身份番號,所以是一定要跟着入京的。
不過在入京之前,他卻還有一件事要做,那便是收李秘爲義子!
李秘想要考取武舉人,這是一條正確的路子,但必須有正經的名分,捕快的身份非但經科考試不能參加,連武舉考試也是不能參加的。
李秘家中早已無人,戶籍是牙行那幫黑暗經紀搗鼓出來的,而有了吳惟忠,又有簡定雍這個知縣幫助,李秘想要改籍並不難。
認了吳惟忠當義父之後,他便不再是賤籍,當然了,這也需要明文登記在冊的。
吳惟忠與袁可立見了一面,將事情都商議妥當,又徵得李秘同意,這事情便訂了下來。
李秘對此也沒甚麼牴觸心理,他本來就是孤家寡人,吳惟忠對他那是沒話可說的,武功傳給他,寶刀傳給他,若不是女兒已經跟範重賢有了婚約,便是女兒吳白芷都想傳給李秘了。
而在李秘的牽線搭橋之下,吳惟忠與戚楚等人冰釋前嫌,了卻了吳惟忠一生的愧疚,衆人齊心合力,想讓戚家軍重現榮光,這樣的局面,若沒有李秘,也不知何時才能達成。
眼看着明日便要啓程前往金陵,這天夜裡,項穆卻把醉官樓給包了下來。
因爲拜義父也不是隨口說說,是要舉行儀式的,是要有着大名望的鄉紳耆老做見證,要官府的人在場入籍,這纔算正兒八經名正言順,若只是隨口喊一句就成義父,那就太過兒戲了。
簡定雍帶着戶房司吏與錢師爺早早便過來了,至於項穆,幾乎動用了家中所有人手,幫着籌備這個宴席,老爺子可是非常上心的。
而姜太一和姜壁父子,還有袁可立,自是早早便到場了的。
吳惟忠與袁可立是老交情,以前兩人在江西爲官也是惺惺相惜,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只憑着袁可立一封舉薦信,便如此信任李秘。
本以爲這是一場簡單的儀式罷了,可漸漸的,大人物們陸續到場,蘇州知府陳和光,推官宋知微最早抵達,送上了賀禮,與李秘好生寒暄了一番。
戚楚領着兄弟們,早早就已經過來幫忙,一行人卸甲換裝,卻英氣不減,堂堂儀態也是讓人心折。
而後便是錦衣衛名色指揮史世用,他雖然低調,但在場之人都知他身份,當下便有些拘束起來。
不過史世用爲人親和,幾句玩笑,場面氣氛很快就融融恰恰的。
而後又是王弘誨和張孫繩等人,便是與李秘有隙的趙炎陽,也到了場,並送上了不小的賀禮。
趙炎陽許是爲了討好史世用,又許是感念李秘對他的幫忙,若不是李秘網開一面,盧武泰也不會死得“好看”,這份人情到底是要念顧的。
這陸陸續續的,醉官樓竟然高朋滿座,蘇州城內的人物,也都非常震驚,李秘這麼個小捕快改籍,竟然引來這麼多頭頭腦腦,也實在是難得一見。
只是範榮寬到底是沒能放下身段,而範重賢被李秘打得臉都腫了,自然也不會來自取其辱。
至於吳白芷,在崇明沙上之時,父親受了冤屈,她卻選擇追隨範重賢,雖然吳惟忠很理解女兒的無能爲力,選擇了原諒女兒,但吳白芷卻是沒有臉面過來參加宴會的。
他收了李秘爲義子,心頭也是歡喜不已,臉膛已經被美酒醺得通紅,卻仍舊來者不拒,想必是真心歡喜了。
王弘誨這樣的禮部首腦,竟然有些詼諧地主持起儀式來,衆人也是不禁莞爾,人畢竟是堂堂大宗伯啊!
當李秘舉起茶碗,給吳惟忠敬茶,跪下給吳惟忠行叩拜之禮時,這位老將軍終於是溼了眼眶。
“孩兒拜見義父!”
自打進入這個時代以來,就刻意不行跪拜禮,屢屢躲過叩拜的李秘,此時真心實意地拜伏於地。
吳惟忠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趕忙將李秘扶起,連聲說:“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