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成仁到底還是來了,不過李秘已經不再關心這個問題,因爲他知道老太君一定會措置妥當。
果不其然,老太君到底還是帶着關成仁,往楚王府走了一趟,康純俠解蠱之後,身體也迅速恢復起來,今番也跟着老太君前往王府。
而讓李秘有些意外又有些期待的是,老太君連他和熊廷弼索長生也都帶上了。
李秘知道老太君是要跟楚定王坦承家醜,而李秘三人是最直接的見證者,是整個過程的參與者,老太君帶他們一併過去,也是無可厚非的。
李秘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畢竟蘇州府也是繁華之地,又去過金陵一次,自認爲眼界還是可以的。
然則見識到楚王府,李秘才終於體會到,爲何皇帝要他這個名色指揮來調查楚定王的身世,或許皇帝真的擔憂楚王會造反,因爲楚王府實在太恢宏了!
這王城前頭竟然是一座大湖,名喚歌笛湖,據說是楚王種植蘆葦,以制笛膜所用,越過這大湖與王城,擡頭便能看到高觀山巔峰的黃鶴樓!
這黃鶴樓可是與岳陽樓、滕王閣齊名的江南三大名樓,往時名人騷客以黃鶴樓爲題,也不知留下了多少傳世之作。
除此之外,還能夠依稀看到武當宮和鐵佛寺等佛道聖地,隱於青山仙雲之中,格調高遠,氣度清雅,望之不似人間境,縹緲恍然如神宮。
這王城開了四個門,正門爲鎮楚門,老百姓叫它公衙門,王府的正殿基高六尺九寸,黯淡的青綠城牆,黑瓦紅牆,四城正門,以丹漆,金塗銅釘,豪華壯闊,真真如皇宮也似!
這第一任楚王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六子朱楨,洪武三年便冊封爲楚王,歷時九年才建好了王府,洪武十二年,朱楨正式就藩武昌。
彼時國都仍是南京,太祖對朱楨寄予厚望,希望武昌能夠成爲拱衛南京的要塞,當時楚王統御的護衛近乎七千人,而燕王朱棣纔不過五千多人,楚王的分量也便可想而知了。
朱楨在太祖執政的洪武年間,多次率軍出征,立下赫赫戰功,連湯和等公侯名爵,諸多開國元勳都受朱楨節制,可以說朱楨就是朱元璋的化身,替朱元璋看守着南方的天下。
而朱楨也不像燕王朱棣,他是個極其忠心之人,臨終時還留下遺囑,叮嚀子孫要死心塌地伺奉帝系,所以楚王的封爵才能世襲罔替,幾乎從明朝建立之初,楚王世代盤踞武昌城,藩封綿延二百六十多年,直到後來才被張獻忠給滅了族。
公然談論王族是非自是不妥,不過來此之前,李秘也已經做足了功課,早早便從熊廷弼那處瞭解過情況。
這武昌王城之中,可不僅僅只是有一個楚定王,比如他的弟弟宣化王朱華壁等人,也都在王城之中建有王府,楚王朱楨這一脈延續至今,子孫數百人,這些子孫也都受封爲郡王或者公侯,比如通城王、漢陽王、壽昌王和崇陽王之類的,這些王爺的王府也都建在武昌王城之中,規制雖然比楚定王小一些,但建築風格也是華麗奢靡到了極點。
朱元璋是窮苦人出身,但他當了皇帝之後,卻不願子孫再幹賤活兒,所以立下祖訓,子孫不得從事四民之業,那麼問題就來了。
這些王族子孫又不幹活,又要大手大腳花錢,朝廷漸漸腐敗,藩王的俸祿根本就不足以支撐他們的生活,那該如何是好?
這些郡王都是有封邑封國的,朝廷不撥錢,他們只能搜刮自家封地的百姓,就如同這武昌,雖然繁花熱鬧,但佔據了大半個武昌的王城,裡頭十四五座王府,就如同一條巨大的螞蟥,在瘋狂吸着整個湖廣的血!
也莫看這些王族高高在上,好像衣食無憂,但實則很多旁支庶宗是甚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偷蒙拐騙搶,甚至盜掘自家祖墳的事情都幹得出來。
李秘聽得熊廷弼如此說着,自也是大開眼界,也虧得早早與熊廷弼談過,否則今番來王府也有些吃不準。
眼下康老太君領着李秘幾人,順利過了宮門,便由宦官領着,來到了楚王宮。
這楚王府裡頭也是華麗非常,正如詩曰:朱甍繡瓦倚斜曛,楚歌燕舞鎮目聞,離宮別館連天起,玉砌金鋪輝月明。
楚王宮更是如皇宮大內一般,雖然歷經歲月沖刷,卻並未顯得老舊,反而越發金碧輝煌,再加上楚王仍舊統御着爲數不少的護衛軍隊,就難怪引來忌憚了。
宦官通報進去之後,沒多久便重新走出來,領着老太君等人走了進去。
江夏知縣關成仁也是戰戰兢兢,康純俠與王府的人比較熟悉,並沒有太多顧忌,而熊廷弼到底是個平民出身,此時也小心翼翼,連李秘都有些緊張,反倒是索長生仍舊一臉的無所謂。
楚定王朱華奎並未穿着王爺蟒袍,而是一身簡單的儒服,留着漂亮的鬍子,也不見如何威嚴,倒也和氣,見得老太君也是起身來迎,頗有禮儀。
只是見得老太君一夜白頭,也是心頭大驚,畢竟他與老太君纔剛見面不久,如今老太君蒼老太快,他便問道。
“老夫人怎落得滿頭銀髮,發生了何時?”
老太君固是不敢倚老賣老,領着孫兒行禮,那江夏知縣關成仁早已跪下,熊廷弼也跪了下來,李秘和索長生卻遲遲不見動靜。
李秘是不習慣這種跪拜禮,畢竟他已經報名參加武舉考試,正式身份該是士子,雖然武舉士子比不得經科舉子,但李秘並不想見人就跪,如果可能自是儘量避免,而索長生則是真真不想跪拜任何人。
好在朱華奎被白髮吃了一驚,趕忙將老太君給扶了起來,李秘和索長生只是彎了彎腰,做了個模樣,膝蓋沒着地便站了起來。
朱華奎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不過並未說些甚麼,宦官早已奉上香茗,老太君坐了下首,其他人都退到旁邊,卻是沒有坐的資格。
“康老夫人今日前來可是純俠又惹禍了?到底發生了何事,讓老夫人落魄至此?”朱華奎看了看康純俠脖頸上的綁布,有些擔憂地問道。
康老太君也難免感到有些暖心,遲疑了一番,終究還是開口道:“說來也是慚愧,老身今日唐突拜會,實是有件事要求王爺措置……”
朱華奎見康老太君面色凝重,也認真地朝老太君道:“老夫人請講。”
康老太君掃視了一圈,又看了看李秘,這才長嘆一聲,將康家的種種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她也是羞愧難當,幾次三番說不下去,只覺得無地自容,讓康家蒙羞,可想要在武昌城立足,這件事就必須讓楚定王知道,若私相授受,往後讓楚定王發現,結果可就有些麻煩了。
楚定王眉頭緊皺,彷彿也有些難以置信,不過他也知道家醜不可外揚,老太太完全可以憑藉康家的勢力,將這件事瞞過去,但她並沒有隱瞞,而是主動來坦承,就足以證明她眼中是有王府的,是有他這個王爺的。
康家一直都是楚定王麾下護衛軍的主力,只是康家沒落太快,子嗣又不旺,男丁漸漸凋零,也沒出甚麼人才,在楚王護衛軍中的影響力也就漸漸弱了。
不過老太君雖是女流,卻有着不小的手段和魄力,護衛軍中那些老部下,也都感念康家的恩情,所以楚定王很快就擺了擺手,朝老太君道。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也是苦了老夫人,人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畢竟是康家的內務,老夫人能夠過來,本王也明白,老夫人且回去措置妥當便是。”
楚定王如此一說,老太君也是鬆了一口氣,此時又聽得楚定王朝江夏知府道:“關成仁,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你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關成仁又豈有不知之理,此時趕忙應承了下來,楚定王眉頭舒展,朝老太君道:“老夫人,正事可算是講完了,這幾日想來你也不得安寧,不如陪本王去看看操練,散散心?”
雖然孫兒康純昀已經被害死,但這件事得了楚定王的認可,爲了康家顏面,到底是不能大肆操辦喪事,老太君也需承情,不好馬上離開,便朝楚定王道。
“老身何德何能,竟得王爺如此掛懷,這是老身的福氣,更是康家的福氣,王爺想必又尋了甚麼奇人異士來了吧?否則也不會如此急着向老身顯擺……”
楚定王也是哈哈大笑,朝老太君道:“還是老夫人瞭解本王,純俠也跟着一道去吧,府裡有幾個孩兒也要一併去的,橫豎與純俠也熟,去了熱鬧些。”
楚定王如此說着,便走下王座來,此時康老太君指着李秘三人道:“王爺,這李秘是蘇州府宣慰安撫知事,與這熊廷弼都是武舉士子,今番是想過來參加王爺講武,也好見見世面,受王爺一番點撥,老身也厚着臉皮帶着過來了……”
適才老太君說事兒之時,也提到過李秘三人,楚定王心裡也是有數,此時便朝老太君點了點頭,走到三人前面,卻是不看李秘和熊廷弼,而是盯着索長生問道。
“你就是那個懂巫蠱之術的索長生?你這名字可是夠大氣了……”
索長生並未露怯,而是朝楚定王道:“山野村夫,哪裡入得王爺法眼,小人斗大的字也不識得一籮筐,這名字是李大哥給我取的,我也就厚着臉皮收下了。”
李秘本就是來調查楚定王的,低調纔是王道,這楚定王對他不聞不問是最好,誰知道索長生竟然甩了一口鍋過來,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心說這索長生是故意的吧?
不過索長生並不知道李秘要調查楚定王,只覺着李秘與熊廷弼本來就是要參加楚王演武,這也是爲李秘爭取一點關注度,若能讓楚王看上,對武舉也是大有裨益,出發點到底是好的。
楚定王聞言,這才朝李秘看了過來,卻是盯着李秘,彷彿要看穿李秘所有的秘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