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楚定王所推想,縱火之人該是王府內部人士,一來爲了今次比試,王府早已戒嚴,外人不得隨意出入,二來此人能投毒,必定熟門熟路,若是外人,只怕是連緝熙堂都找不着,畢竟這裡已經冷落了十餘年,便是王府裡頭的年輕人,都只將此處當成兒時的噩夢,不敢太過靠近。
李秘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王府這般大,若只是一時衝動的激情作案,縱火犯必定會挑選更加金碧輝煌的宮殿來下手,沒必要處心積慮找這麼個破爛地方。
因爲縱火犯有着毀滅美好事物的心理特點,越是美好的東西,他們便越想燒燬,以此來滿足自己的心理失衡,橫豎都是在王府犯案,爲何不燒得更好看一些?
大明朝的宦官得到了史無前例的優厚對待,這些宦官無論是京師皇宮,亦或是各地藩王府邸的,都有慣於順手牽羊的,畢竟他們在內宮之中服侍,下手機會比較多,也相對容易,而他們擔心東窗事發,一旦虧空太大,到了無法填補的地步,就會故意縱火,這在史料記載上也並不少見。
在沒有具體調查之前,李秘也不好妄下斷論,而且還能趁機調查楚定王的身世,自是一舉兩得。
雖然是楚定王主動提出的邀請,但李秘到底還是要將醜話說到前頭,萬一出點甚麼茬子,也能提早做好背書。
於是李秘便朝楚定王道:“王爺適才所言極是,在下也說句不敬的話,雖說王爺英明神武,但王府到底是人多手雜,既然護衛軍也沒發現外來人兇,極有可能便是內賊所爲……”
“只是在下到底是個外人,有時需要諮問府上貴人,難免有些人輕言微,到時候估摸着還得麻煩王爺,這一來一往,倒是要錯失時機,在下既然應承了這樁勾當,就不能辜負王爺所託,所以斗膽向王爺請一件信物,也就省去這許多脣舌,更不必節外生枝了……”
楚定王已經認可李秘的能力,此時聞言,也覺着李秘這樣的提議無可厚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定王便從玉帶上解下一枚鴿蛋大的玉佩,交給了李秘。
“這玉佩乃是本王隨身之物,這王府上下都是認得的,把持此物,便能暢行無阻,稍後本王會交代下去,但有爲難於你的,便是忤逆本王,看誰敢胡來!”
李秘適才也認可了楚定王關於兇手極有可能是內賊的說法,楚定王自是惱怒,若能抓到兇手,也當是嚴懲不貸,這查案的權柄便非常乾脆爽快地交給了李秘。
這火場畢竟不乾淨,這些老宮人又是不祥之人,眼下屍橫遍地,楚定王找到了李秘這般合適的調查者,也不消多待,不時便離開了,倒是給李秘留下了三五個人聽候差遣。
李秘先把熊廷弼幾個人都放了進來,他們可都是知曉方三兒的,此時趕忙朝李秘問道:“那方三兒可是死了?”
李秘朝那五個楚王禁衛掃了一眼,壓低聲音回答道:“適才我檢查了屍體,這十六人當中有大半是婦人,但燒得面目全非,身子蜷曲,實在難以辨認,又找不到那枚鳳樣指環,這方三兒到底如何,眼下尚未有頭緒……”
熊廷弼是個外粗內細的,此時便朝李秘提起:“這些宮人雖說都是戴罪之身,但王府必定登記造冊,只消拿了名冊來比對一番,便也清楚了。”
李秘卻是搖了搖頭,朝熊廷弼道:“適才王爺已經讓人比對過了,統共也就十六人,如今十六具屍首,若照着名冊,該是死了的……”
趙廣陵聞言,也有些不解:“既是如此,分明便是死了的,你又如何沒個頭緒?”
李秘正要回答,此時張黃庭卻從旁接話道:“因爲他能夠發現方三兒身份,全仰仗方三兒那枚指環,只怕檢查屍首之時,並未發現指環,我說的可對?”
這張黃庭不虧是追隨李秘日久,漸漸也就知根知底,默契十足,於李秘的查案思路,也有了不淺的長進。
李秘點了點頭,朝張黃庭道:“沒錯,這些人是被投毒害死的,此時距離飯點時辰並不長,兇手該是把人毒倒便開始縱火,這些宮人身上並無貴重財物,但到底是有些閒雜物件,可適才檢查屍體之時,並未發現有搜身的痕跡……”
“也就是說,除非兇手是直奔方三兒來的,否則不會這麼湊巧就將她的指環給帶走。”
衆人聞言,也不由點頭,熊廷弼此時又提出疑問來:“有沒有可能是烈焰灼燒,手指萎縮,指環失落到了火場之中?”
李秘也想過這種可能,但這些人是先遭毒殺,所以被大火燒身,根本不會掙扎,也就不存在掙扎之時弄丟指環,而大火灼燒之後,雖然皮開肉綻,但指節同樣會彎曲,從屍體身體蜷曲便能得出結論,指節彎曲之後,指環漫說自動脫落,便是有人硬生生動手,也不見得能擼下來。
方三兒是李秘調查楚定王身世的線索,而且還是目前爲止唯一的線索,確認方三兒生死,自然也就成爲了第一要務。
只是正如他們適才所討論的這般,他們對方三兒身體特徵並無事先了解,自然無法比對,若照着性別年齡等相關信息來進行排除,李秘也是早早想過的。
不過他檢查屍體之時,也刻意觀察過,這十六個宮人之中,大半都是婦人,可婦人的年紀都很大,有三個與方三兒這般,也就五十出頭的樣子。
可她們長期幽禁於此,雖然不至於餓死凍死,但日子也是過得苦巴巴的,一個個營養不良,再加上整日裡擔驚受怕,人不人鬼不鬼的,早衰現象極其嚴重,又被大火灼燒過,哪裡還能根據這些來判斷。
本以爲案情並不複雜,可如此一商討,衆人便落入了謎雲裡頭一般,實在是難以看清真相。
李秘早早便想好了大概的調查計劃,此時便朝幾個小伴當道:“方三兒確實是關鍵,但也絕不是唯一的突破口,除了確認方三兒生死之外,咱們其實還可以先做三件事。”
趙廣陵和熊廷弼、張黃庭乃至索長生,都自詡不是愚笨之人,可聽得這案情,也是一籌莫展,此時卻聽李秘說,竟然還有三個突破口,一下子也就來了精神。
李秘朝衆人道:“這第一嘛,咱們可以調查火場,找出起火點,看看起火點是否殘留有引火之物,通過那些引火之物,說不定能夠找到新線索。”
“兇手是誰並不清楚,但無論兇手是誰,既然要縱火,必然是在起火點逗留過的,說不定做賊心虛,會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跡。”
“其次,咱們可以調查這些人所中是何毒,通過毒藥來推測此人,也算是一個突破口。”
李秘說到此處,衆人也是頻頻點頭,而李秘卻接着說道:“這第三嘛,工作量可就太大了了。”
“大家想必還記得,咱們來敲門之時,這些老宮人一個個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彷彿從未見過生人一般。”
“可此人卻能夠直奔緝熙堂而來,從容不迫地投毒縱火,說明兇手極有可能還留在王府之中,甚至是王府的人,或許還與這些宮人相熟!”
“只要咱們一一排查,兩兩作保,那麼沒有不在場證明的那些人,便該是有可能進入緝熙堂的人,通過大量的排查和交叉比對,說不得能夠找到一些線索。”
李秘如此一說,衆人也興奮起來,他們都是自詡聰明之輩,遇到這種懸案,李秘又不對他們避諱,甚至對他們開誠佈公,顯然是需要他們的幫助,又何樂而不爲?
此時熊廷弼便朝李秘主動請纓道:“這起火點的調查,或許我可以試一試……”
李秘也笑了,朝熊廷弼道:“芝岡兄想必已經智珠在握成竹在胸,既是如此,便交給芝岡兄去做了。”
趙廣陵在校場上被熊廷弼死纏爛打,總覺着熊廷弼耍賴,此時哪裡會甘落人後,便朝李秘道:“我與王府的人相熟,這便去隨處打探打探,看看誰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熊廷弼選了第一個突破口,這趙廣陵便選第三個突破口,李秘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笑着應承道:“也好,這件事就交給廣陵兄,查案可不比打拼,若輸了可不能再說別個耍賴了!”
李秘隨口調侃了一句,其實也是因爲趙廣陵爲人懶散,李秘怕他調查起來吊兒郎當,沒有盡心盡力,是以適當用了激將之法。
趙廣陵瞪了熊廷弼一眼,兩人四目相對,彷彿眸光都要迸發閃電,在半空之中對撞起來一般,互不服氣地同時開口道:“走着瞧便是!”
李秘見得他們幹勁十足,也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朝索長生道:“這第二個突破口需要查出他們中了何種毒藥,下毒的法子又是如何,這樁事便交給長生你去做了。”
索長生是養蠱人,對用毒之道自是諳熟於心的,不過索長生似乎有些不太樂意,只是此時並沒有開口。
倒是張黃庭有些坐不住了,大家都有勾當,便他閒來無事,顯得他沒用了一般,便朝李秘道:“李大哥,那我該做什麼?”
李秘朝他笑了笑道:“咱們都出來了,只留秋冬丫頭一人,也不合適,你帶着秋冬丫頭,到歸寧郡主那裡去探一探口風,將關於這些宮人的內幕都給挖出來,這可是重中之重,也唯有你能擔此大任!”
張黃庭聞言,也高高昂起頭來,也虧得李秘這般說,若換個說法,只怕張黃庭還不樂意了。
此時索長生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撇了撇嘴,朝李秘抱怨道:“咱們都分頭把事情給做了,你這個王爺欽點的查案官,又做些甚麼?”
李秘嘿嘿一笑,伸了伸懶腰,將適才那些給人楚定王準備的座椅拉過來,大咧咧癱坐在上頭,長長舒了一口氣道。
“我呀,坐鎮中軍,查漏補缺,哪裡需要便去哪裡呀!”
索長生難免有些不滿:“你倒是清閒!”
李秘笑了笑道:“我可不清閒,我還要等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