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衝者,山西太原府人氏,本姓李,軍戶出身,幼時賣與桑家爲螟蛉之子,遂改姓名爲桑衝,稍長,混跡街頭,浪蕩無形,聽嫖友言說有大同府山陰縣人,名喚谷才,善於男扮女裝,以教授女子爲名,暗行奸宿之事,十八年來從未有失,遂往大同,拜師谷才。
谷才傾囊相授,描剪花樣底子、刺繡荷包香囊,縫帽納鞋,烹調菜羹等,盡皆讓桑衝學得,師成之後,桑衝便與谷才一般,四處淫遊,糟蹋良家無數。
便如此作惡十年,果真從未被揭露,又收徒子徒孫多人,將這門淫邪技藝給傳了開來。
不過後來想要故技重施,混入晉州生員高宣家,高宣倒是無妨,然則高家女婿趙文舉卻是個好色之徒,夜裡便摸進房中,向桑衝求歡,桑衝也是常年打鷹,豈能讓家雀兒啄了眼,自是不從。
沒想到趙文舉力氣卻頗大,強行摁倒,將桑衝衣褲被扒了下來,此時才發現了桑衝竟是個假婦人,扭送官府,終於是牽扯出來,桑衝最後也被凌遲處死。
李秘對這個案子並不陌生,甚至曾經研究過這個案例,桑衝完美地利用了受害者的心理,掩蓋自己的罪行,十數年來未曾敗露,極具研究價值。
只是李秘並未想到,這都已經到了萬曆年,桑衝這“採花教”的本事竟然還能傳下來,而且還有人效仿着作案!
李秘與宋知微得了這個消息,趕忙回到理刑館來,李秘已經讓書吏將那些可疑卷宗都彙總起來,便是他下午所看的那些,此時就在書桌上,拿來一看,果真應了桑衝那一套手段!
“那桑衝爲了欺騙女人,將自己臉上汗毛須髭盡數絞剃,戴婦人髮髻,僞妝婦人身守,甚至還裹了小腳,若此人乃桑衝門中後人,必定也裹了小腳,否則騙不過這些婦人,既然是小腳,那就好辦了!”
李秘如此一說,宋知微也點頭稱善,他也沒想到李秘對成化年間的案子如此瞭解,心裡也是佩服。
早先他與陳和光等人,都認爲李秘該是方外之人,亦或是南洋賤人,此時看來,李秘對這些案子這般熟悉,應該是本朝人氏,而且對斷獄之事也着實專業了。
“李賢弟所言甚是,本官這便發下海捕文書,蘇州城各處張貼,加緊城防,絕不會放走了這淫賊!”
宋知微當下便召集人手,連夜發下文書,又到城門處支會,務必嚴防死守,即便此人回覆男裝,也是小腳,很容易辨識,若是女裝,只消看他喉結,也能分辨。
這小腳和婦人裝扮是他屢試不爽的絕活,但同時也是他的致命弱點!
當初桑衝拜師之後,也學瞭如何混進閨房,如何挑逗哄騙,如何製作蒙汗藥等,甚至連淫慾得逞之後該如何誘騙威脅不至敗露的本事都學了。
無論如何,這些賊子的心思全都放在瞭如何搞定受害人,從未想過會有敗露的一天,能爲了個人獸慾如此處心積慮的人,大多是精蟲上腦,哪裡會考慮甚麼後路。
據說他們會四處流竄,打聽良家美人,詐稱自己是婦人,或孤身來尋親,或丈夫早死,夫家以剋夫爲名而虐待,其不堪其辱,纔出逃異地,以博取同情。
成功混入之後,便故意說些風流話兒,挑逗受害人,誘騙受害人與他模仿男女之事,趁機霸王硬上弓,若碰上正派女子,直接下藥,也能得手。
只是這古時男女之防是很嚴的,大姑娘小媳婦足不出戶,深居閨閣之中,這採花賊便應聘教作女工,這女工是向女子傳授女紅家事的,自是很容易獲取信任。
雖然桑衝最終被凌遲處死,但很顯然,這種懲罰並沒有嚇退那些色鬼,反倒是很多人認爲此法可行,效仿者越來越多。
李秘與宋知微對這個案例都非常的瞭解,應對之法也很有章法條理,吩咐下去之後,也就靜待佳音了。
兩人連夜整理卷宗,發現便是蘇州府一地,便已經有二十多起類似的案子,到了翌日,又派人到其他縣鎮去調取相關的卷宗來,更是挖出蘿蔔帶出泥,越來越多類似的案件被曝光出來!
有些人興許也是受害人,聽得這消息之後,生怕兇手歸案之後會說出自家姓名,便主動舉告,當然了,也有人擔心名聲受損,聽得消息竟然要尋短見,也是讓人震驚。
李秘仍舊每日處理卷宗,宋知微追索甚急,那惡徒果真沒能出城,三日之後便被拘拿歸案,果真是個小腳男人!
宋知微趕忙通報各府州,各地依樣畫葫蘆,竟掀起一股抓淫賊的風潮來!
年底本該是糊塗應付,敷衍了事的時節,可得益於李秘的發現,蘇州府乃至於周邊的府州,竟接連破獲淫案,抓拿採花大盜十餘人,奏摺雪片般飛入京中,也是震驚朝野!
過得幾日,溫老三也來到衙門,想向李秘道謝,甚至還喊上幾個鄉里鄉親,要給李秘獻匾額,動靜也是頗大。
不過李秘不屑於他對待餘水蓮的方式,讓人打發走了,理刑館的書吏們卻覺着李秘是不圖虛名,對李秘更是敬佩,再也無人對李秘存在偏見。
如此鬧騰了十幾日,理刑館也終於是閉衙休假,而宋知微這個推官也不得清閒,畢竟衙役們要四處巡視,維持年假期間蘇州城的治安,甚至於比平日裡還要多人,宋知微作爲推官,自是要坐鎮中樞的。
李秘對過年有着牴觸心理,便讓宋知微回家過年,自己留守衙門,秋冬和甄宓幾個都是遊走他鄉,家裡早就沒人了,索長生又是李秘的跟班兒,幾個人便聚在理刑館衙門裡過年。
這天李秘早早起來,逢人便笑,給秋冬等人都發了一封銀子當紅包,索長生是苗蠻子,對漢人年節並不是很瞭解,甄宓雖然知道,卻不屑這些,秋冬一個人忙裡忙外,倒是頗爲上心。
也虧得宋知微給李秘留了不少人手,李秘畢竟是九品官,也有人伺候,秋冬丫頭便領着這些人準備年夜飯。
至於拜祭之類的,李秘也不太懂,乾脆也就省了。
到了飯點,李秘便將衙門裡留守的衙役和書吏等,全都叫上,大家歡歡喜喜吃了頓飯,李秘又發了豐厚的紅包,自是其樂融融。
過了兩天,趙廣陵也過來給李秘拜年,見得李秘這邊冷冷清清,竟然沒甚麼年味,趙廣陵雖然是個清疏的性子,但也難免有些腹誹,乾脆請了個草頭班子來唱唱跳跳,玩耍了兩天。
米迦勒畢竟是聖職者,需要貼身護衛樞機,早先已經隨着祖大壽等人北上了,倒是厄瑪奴耳留了下來。
紅毛鬼不過農曆年,這樣的喜慶日子對他來說也是很平淡,他又是個發神經的邪教頭子,整日裡神神叨叨,最喜歡躲小黑屋裡,李秘也不去管他。
李秘本來還擔心,光靠一句誓言能不能管得住厄瑪奴耳,結果這紅毛鬼當天就讓索長生給征服了,如今整日裡跟着索長生,比跟屁蟲還要黏糊。
他通過研究黑暗聖經中的各種邪惡儀式,才擁有黑暗的力量,然而索長生舉手投足間便能夠殺人於無形,無論什麼樣的毒物,都要躲着索長生走。
在厄瑪奴耳看來,索長生就是行走於人間的黑暗邪神,他都恨不得把索長生塑成泥像給供起來,如今整日拿個小本子,走到哪裡記到哪裡,說是要把索長生的一言一行都記下來,給索長生編寫一部“聖經”
索長生本來還想收張黃庭爲徒,畢竟張黃庭是極其罕見的混沌玄體,可有了厄瑪奴耳這樣的死忠追隨者,加上張黃庭給鄭多福送行,如今還沒回來,估計要留在金陵過年了。
而這幾天衙門裡經常抓回一些不男不女的淫賊,以致於索長生對張黃庭這樣的人,已經有些煩膩,也就不再提要收張黃庭爲徒的事情了。
當然了,這過年期間也有不少醉酒鬥毆,爭風吃醋以致於大打出手的事情,不過衙役們拿了李秘紅包,幹勁十足,李秘又是雷厲風行,但有疑難,當天決斷,倒也乾脆。
宋知微過了初七之後,便回到衙門,本以爲大牢裡該如往年一般,塞滿了各種尋釁滋事的搗子和竊賊,誰知今次牢裡卻空空如也,剩下的只是高高一沓處理得極其乾淨的卷宗,對李秘的能力更是佩服不已。
到了初八,拜過天地人之後,陳和光也來到了府衙,他這些天都在走訪親友同僚,年假休息非但沒讓他精神飽滿,反而有些萎靡不振,睡眼惺忪,頂着黑眼圈,一副要死要死的樣子。
見得理刑館工作井然有序,而且效率極高,比往年都要更清淨,陳和光也是心頭大喜。
過了年之後,新年邸報就要發下來,通常會帶着皇上的新春賀辭,還有開年之後要做的一些重大政事,或者朝堂上的重大決策。
這是爲一年的工作定下基調的邸報,也是極其重要的第一份邸報。
不過陳和光沒能等來邸報,卻遇上了一件糟心的事情,偏生這樁事情是如何都不能對外人泄露的!
他這幾天也都在爲這樁事心煩氣躁,見得李秘將這些卷宗處理得如此漂亮,陳和光也有些心動,便將李秘叫進了房裡來。
“李秘啊,這幾日辛苦你了,我已經讓師爺給你撥了二百兩銀子,權當是新年紅包,你可要好好幹,開春就要開武舉了,你身子好些就開始溫書練武吧。”
難得上司如此通情達理,李秘自也是高興的,雖然與陳和光交情不錯,但畢竟是尊卑有別,上司就是上司,在衙門就要照着官場的規矩,便是私底下與他喝過多少頓酒,都不能放到檯面來說的。
李秘自是感謝了一番,又謙遜了幾句,正打算告退,陳和光卻朝李秘道。
“本官有個爲難的事情,不過實在羞於啓齒,可若措置不當,卻也是一樁心結,你可保守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