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朱翊鈞的旨意,李秘便在王安的帶領下,在皇宮裡頭行走,當然了,也不能說搜查,裡頭禁忌太多,不可能做到深入細緻。
況且還有不少大內侍衛隨行,李秘也只是看個大概罷了。
李秘雖然在後世之時也參觀過故宮,但故宮實在太大,遊人只是集中在三大殿和天壇地壇之類的一些固定景點,裡頭很多地方是遊客沒辦法進去的。
此時李秘在王安的帶領下,也見識了一個不一樣的故宮,這種遊覽使得李秘彷彿置身於歷史長河之中,一眼看盡三百年春秋一般。
不過他也沒有忘記此行的任務,索長生雖然交代得很清楚,但李秘畢竟不是蠱師,對陰暗邪惡也沒有那麼敏銳的觸覺和嗅覺。
可他畢竟是刑偵人員,對一些異常之處還是有着自己的獨特直覺,這一路上也是重點巡查了幾個地方,不過並沒有太大的發現。
如此走着,到了中午時分,王安將李秘帶到一座寢殿之前,卻是一言不發就要繞道而行,李秘已然有些明瞭,朝王安道:“前面是鄭貴妃的寢宮?”
王安見瞞不過李秘,便尷尬一笑道:“是,前面便是翊坤宮了……鄭貴妃素來不喜外人進去,咱們還是別自討沒趣了……”
李秘知道王安這樣的大太監,雖然貴爲東廠督主,在外廷張揚跋扈可以,在內宮裡頭卻是需要低聲下氣的,畢竟他們的權力直接來源於皇帝的寵信,內宮之中大小事都有可能惹怒主子,一個不慎便有可能一無所有了。
然而李秘卻沒有這樣的想法,雖然李敬妃誤認爲他是太監,可李秘卻是大理寺副署正,今番是得了朱翊鈞的授意,才進來調查的,又如何能囫圇過去!
“王公公,咱們就事論事,不說別的,李敬妃與鄭貴妃同樣得到了萬歲爺的寵愛,若說有人投毒,只怕鄭貴妃的嫌疑最大,咱們這麼繞過去,又如何向萬歲爺交代?”
李秘也知道輕重,壓低聲音說完之後,王安卻是眉頭一皺,朝那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也就走開了一段距離,王安才朝李秘道。
“李大人既知道鄭貴妃也是萬歲爺最寵愛的妃子,這件事就不該往她身上拉扯……”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朝王安道:“王公公今次怕是要誤會萬歲爺的意思了,若萬歲爺想要息事寧人,直接讓幾位公公調查就好了,讓我這個外人進來,可不就是因爲我沒有利益牽扯,能夠調查出真相麼?”
“若囫圇放過鄭貴妃,這宮裡還不知道要傳出多少閒言碎語來,不如咱們進去看看,若確實沒甚麼異常,也算是給鄭貴妃一個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李秘所言固然有理,可王安卻不敢往前走一步,想了想,便朝李秘問道。
“李大人可知道鄭貴妃所住的翊坤宮有何淵源?”
李秘對此卻是一無所知的,只好搖了搖頭,朝王安投來詢問的眸光,後者也是擡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寢宮,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這翊坤宮乃是永壽宮之北,儲秀宮之南,長春宮的東邊,這東西十二宮以東爲尊,李大人想必也該知道……”
“爺兒們早先入宮那一會兒,便有領頭公公跟我說過,到了內書堂之時,先生也有說,翊字有輔佐之意,而皇后的寢宮乃是坤寧宮,翊坤便是輔佐皇后管理六宮的意思了……”
“鄭貴妃深得聖心,榮寵恩典那是無以復加,自打入宮,當時還是淑妃,便住在這翊坤宮裡頭,李大人能想象這是一份多大的恩寵無?”
李秘自然明白王安的意思,可李秘卻搖了搖頭,因爲他知道,不僅僅是李敬妃的事情,往後的時光裡,萬曆至天啓這段時間,但凡發生的宮廷大案,幾乎都與鄭貴妃脫不了干係!
李秘也想知道,到底是史料記載刻意抹黑,還是這鄭貴妃真的是個事精,所以無論如何,李秘都不能繞過這翊坤宮!
王安見得李秘堅毅的眸光,知道李秘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便嘆息一聲道。
“看來李大人是心意已決了……”
李秘聞言,也是呵呵一笑道:“又不是甚麼龍潭虎穴,王公公又何必如此作態?”
王安也是苦笑,朝李秘道:“既是如此,李大人稍候,且待老兒進去稟報一聲……”
李秘點了點頭,王安便走進翊坤宮,過得一會兒便出來了,朝李秘道:“李大人,貴妃娘娘有請……”
李秘也不多說,跟着王安便走進了翊坤宮裡頭,但見得擡頭便是一對楹,上書:“彩雲寶樹瓊田繞,仙露琪花碧間香”。
太監宮女衆星捧月,鄭貴妃坐於正殿之中,前頭是一座屏風隔着,屏風上頭還有幾個字,看起來像是“光明昌盛”之類的賀語。
李秘也不是第一次進宮,深知規矩,但他是朝廷命官,今番又得了朱翊鈞的旨意,所以並未跪拜,而是拱手爲禮道。
“臣大理寺副署正李秘,拜見貴妃娘娘。”
屏風後頭也是許久不見聲音,李秘也不好挺直腰桿,鄭貴妃過得許久,纔開口道。
“妾身對李大人也是久仰了,李大人不需多禮的。”
李秘也有些疑惑,貴妃娘娘深居內宮,兩人又從未有過交集,怎能說久仰二字?這客套話這麼多,鄭貴妃爲何刻意強調此二字?
念及此處,李秘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屏風後頭的鄭貴妃卻是呵呵嬌笑,朝李秘解釋道。
“都說李大人聰明過人,不過這個事情李大人還是不要尋思了,是我那侄女兒與我說過,在南京和蘇州,可得過李大人不少照顧的,說是有機會了讓我這個姑母好好招待李大人呢。”
鄭貴妃如此一說,李秘也是心頭一緊,鄭貴妃的侄女兒可不就是鄭多福麼!
這鄭多福整日裡纏着張黃庭,今番張黃庭進京參加殿試,她也是不依不饒地跟了過來,只是張黃庭對她越發冷淡,反而越是親近李秘,這也讓鄭多福很是吃味和酸澀吧。
鄭貴妃雖然深得寵信,但對自家兄弟宗親也從未忘記,鄭承恩等親屬也是入朝爲官,而且身居高位,鄭家在皇親國戚之中也是權勢極大了。
李秘自是聽得出鄭貴妃話中有話,不過這種事情也不必要當面拉扯,便微微一笑道。
“原來如此,難得鄭姑娘還記得李某人,倒是受寵若驚了。”
鄭貴妃也沒再糾纏,朝旁邊的人吩咐道:“既是侄女兒的朋友,便是妾身的小輩,出來見見也是無妨,來人,撤掉屏風。”
這一聲令下,便有宮人將屏風移開,李秘卻是不敢擡頭,這內宮之中的規矩終究是需要避諱的。
雖然早兩次也見過鄭貴妃,不過都是夜裡,一次是朱翊鈞病重,一次則是救治李敬妃,只是李秘的心思都放在了救人之上,也沒時間好好看看這鄭貴妃。
此時鄭貴妃卻開口道:“既是小輩,何不擡起頭來,讓本宮看看到底是甚麼個模樣,能讓我家侄女兒念念叨叨?”
李秘也不好忤逆,稍稍擡起頭來,沒想到鄭貴妃卻是直勾勾盯着他,兩人難免四目相觸。
鄭貴妃除了兒子朱常洵之外,還生有女兒,不過十幾歲就入宮了,眼下也不過二十幾歲,端的是美豔妖嬈,不可方物。
尤其是左眼下方那顆美人痣,不偏不倚,位置剛剛好,彷彿天成一般,移動一絲便醜了,落在那個位置,卻是楚楚惹人,天仙一般的嫵媚。
她不是王恭妃或者李敬妃那般的母親,生育之後,孩兒便交給了乳孃,身材保養也是極好,雖然穿着層層宮裝,卻無法掩蓋豐腴曼妙的完美身段。
這深宮之中的小宮女或者其他嬪妃,大多是從小裹胸,約束了發育,以致於胸前平坦,顯得很是文秀,而鄭貴妃卻是釋放天性,肆意生長,以致於充滿了野性,難怪朱翊鈞對她如此的寵愛了。
李秘雖然想要目不斜視,可本性終究難以抵擋,眸光終究是越發往下移動,也好在旁邊的王安發現不對勁,趕忙在一旁道。
“娘娘,李大人得了萬歲爺的旨意,想在這翊坤宮裡頭走走看看,娘娘您看……”
王安這麼一開聲,李秘的心猿意馬也當即被驅散,擡起頭來之時,卻見得鄭貴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沒有甚麼被冒犯的惱怒,反而像是一種鼓勵,所謂女爲悅己者容,能有人懂得欣賞自己的美,對於女人而言,終究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當然了,這樣的想法放在別的女人身上,只怕是不成的,偏生鄭貴妃是個恣意妄爲的,也就無傷大雅了。
李秘本以爲鄭貴妃會拒絕,沒想到她卻笑了笑道:“無妨的,這翊坤宮永壽宮長春宮,哪一間不是皇上的?既然皇上有旨,想看哪間便看哪間罷了。”
“李大人可需要本宮陪你四處看看?”
李秘趕忙行禮道:“可不敢勞動娘娘尊駕……”
鄭貴妃見得李秘如此,也掩嘴一笑道:“還以爲你膽子夠大,沒想到也是個鼠樣的人,本宮也就不玩耍於你了,好生看看吧。”
這樣的話已經有失長輩威儀,雖然她與李秘差不了幾歲,但適才擺明了輩分纔有由頭撤去屏風,如今的話語也就顯得有些輕佻了。
只是王安等人哪裡敢四處亂說,一個個低頭沉默,權當是聽不見這些話的。
李秘也權當沒聽過這句話,給鄭貴妃道謝之後,便與王安走出正殿,到了走廊處,左右張顧,只見得宮中香菸嫋嫋,一片祥和,並未有什麼陰暗氣息。
王安見李秘暫時駐足,還以爲李秘被鄭貴妃適才的話給嚇住了,壓低聲音朝李秘道。
“貴妃娘娘最慣言語調笑下人,李大人千萬別放在心上,咱們四處遛一圈便出去吧。”
李秘看了看王安,也領會他的意思,便先往左廂走了一遭,又轉到後進院子來,只是走了幾步,李秘卻突然停了下來!
前頭廊柱下面,一隻蟑螂躺在地上,須腳朝天,緩緩打着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