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敬本就提心吊膽,他比李秘等人更瞭解倭奴的心性,若李秘果真惹惱了這些人,只怕使節團是一個都活不得了!
然而李秘卻一味強硬,根本就沒有半分退讓之意,這和談又該如何進行下去?
他沈惟敬也是出於大局考量,只是勸說兩句,便被李秘扣上了通敵罪名,這事情如何該如何進行下去?
沈惟敬這才沉默下來,小西行長卻開口發話了。
“李秘閣下,您是大明國的使者,如是求和,就該先拜服,如何敢這等放肆!”
小西行長的漢話倒是比豐臣信繁的要好聽一些,豐臣信繁的漢話帶着遼東口音,而小西行長卻是閩浙方言的味道。
李秘看了看小西行長,哈哈一笑道:“你錯了,本官不是來求和,而是來勸降的!”
“勸降?哈哈哈!”小西行長聽得此言,不由大笑起來,周圍的首領們也都鬨然大笑,彷彿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李秘卻面不改色,繼續朝小西行長道。
“我大明奉天承運皇帝,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溥將,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祖皇,誕育多方,龜紐龍章,遠賜扶桑之域,貞珉大篆,榮施鎮國之山,嗣以海波之揚,偶致風佔之隔……”
“永樂年間,我朝皇帝陛下便冊封足利義滿爲日本國王,日本之地乃我藩屬,今卻不尊號令,掠奪朝鮮,妄顧宗主天國之威,若不退兵,少不得雷霆加身,萬劫不復!”
李秘此言一出,殿中倭奴無不譁然,因爲李秘提到足利義滿,那人確實是接受了大明朝的冊封,但那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當時還是幕府時代,也就是說日本還沒有大統一,非但足利義滿接受明朝冊封,嚮明朝稱臣,往後的足利義持、足利義教等幕府將軍,也都接受了大明朝“日本國王”的封號。
往後足利家族的幕府將軍,大多接受明朝的冊封,嚮明朝稱臣,然而後來分崩離析,如今豐臣秀吉即將統一日本,聯合大大小小家族,到朝鮮來打拼地盤,又豈會再尊明朝封號!
小西行長也不知聽得懂聽不懂,眉頭緊皺,殿上的豐臣秀吉卻只是仍舊微微閉目,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此時左首處的一名首領站了起來,朝李秘反駁道:“李秘閣下英威逼人,似有諸葛羣戰之風采,然則卻難免太過高孤,吾主豐臣,掌握日本,欲王則王,何待髯虜之封!”
李秘瞥了那人一眼,但見得此人約莫三十來歲,倒也長得不差,畫了眉毛,雖然矮了些,但長得正氣,不似其他人那般猥瑣。
諸如殿上豐臣秀吉,矮就罷了,還禿頂,長得像猴子,這可不是醜化他,歷史上的豐臣秀吉確實長得像猴子,織田信長留下來的書信之中曾經寫過,豐臣秀吉有個外號叫“禿鼠”,平時的綽號確實是猴子。
此人口氣也是大得很,李秘便問道:“爾乃何人,既然都是豐臣家的奴婢,主人爲發話,下人如何敢開口!”
那人傲然道:“吾乃高橋家的高橋統虎!”
“高橋統虎?”李秘聽得這名字,腦子裡卻飛速搜索沈惟敬曾經與他說過的那些人物,心中頓時也瞭然。
這高橋統虎本是高橋家的兒子,因爲出生的時候是巨嬰,所以幼名千熊丸,後來過繼給立花道雪做養子,改名立花宗茂,娶了立花道雪的女兒立花闇千代爲妻,繼承了立花家。
此人在日本歷史上也是名將,被豐臣秀吉譽爲西國無雙,至於東國無雙便是日本第一勇士本多忠勝了。
“原來不過是立花家的贅婿,立花家把你養大,還把女兒嫁給你,讓你繼承立花家的道統,沒想到你卻是一點都不念好,這是不知恩,幼時不伺奉父母這是不孝,得了立花家產卻以高橋自居乃不忠,不忠不孝之人,又如何還有臉面說話!”
立花宗茂乃是立花家的家主,本身也是大名,又是西國無雙勇士,此時被李秘罵成不忠不義,也是勃然大怒!
這裡要說一下,豐臣秀吉雖然是此次入侵戰爭的指揮官,但他並非日本的國王,說白了他就是糾集了日本國內的大領主們,集合這些大領主的兵力來打這場仗罷了。
在名義上來說,無論是真田家還是島津家亦或者立花家,他們都是平等的,每個大家族都是獨立的軍團,只是爲了勝利,才接受豐臣秀吉的總指揮罷了。
立花宗茂到底是西國無雙的勇士,雖然日本剛剛經歷了戰國時代,甚至於戰國時代仍舊沒有結束,他們眼中只有殺戮,沒甚麼禮義廉恥,但日本畢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若沒有儒家思想,他們就會徹底變成最原始最野蠻的野獸了。
所以他們也很珍視自己的名節,否則也就不會有那麼多武士選擇剖腹的方式來堅守自己的道了。
立花宗茂感受到了侮辱,當即抽出寶刀來,踏步三五,便衝到了李秘前頭來!
李秘也是煩躁,這羣矮猴子果真是夜郎自大,轟轟烈烈的戰國時代已經讓他們忘乎所以,根本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
正如沈惟敬早先給李秘介紹的那樣,連真田家都有十大勇士,在座最起碼也有二十幾個家族,參戰的甚至多達上百過家族,每個家族都有勇士,一個個上來找麻煩,車輪戰都要打幾百年纔打完!
李秘本以爲擊敗了猿飛佐助和真田信繁,就能夠震住他們,不過很顯然,這些人並不服氣!
“長生!”
李秘本不想讓索長生出手,然而此時卻不得不尋求一勞永逸之道,若不能夠一架就打怕這些人,哪裡還能好好說話!
與猿飛佐助相比,索長生可要陰冷狠辣太多,早從進入這座大殿開始,索長生就已經開始暗中佈局,裡頭絕大部分人不知不覺之中都早已中蠱!
這也多虧了猿飛佐助,他是甲賀流第一忍者,忍者的“香”之道,就是利用各種香料來遮蔽自己的氣味,所以大殿之中出現甚麼香味,這些大名都不會覺得奇怪。
索長生正是利用了猿飛佐助的忍者香來做掩護,悄無聲息就已經下了蠱藥!
此時聽得李秘呼喊,索長生便往前一站,擋在了李秘的身前,直面立花宗茂!
索長生雖然瘦弱蒼白如命懸一線的病死鬼,可當他站出來之時,猿飛佐助分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猿飛佐助應該是在場之中對危機感應最靈敏的一人,沒有之一!
似西國無雙立花宗茂等人,那都是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勇士,而猿飛佐助則是刺客,所以猿飛佐助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朝立花宗茂示警道。
“退散!”
然而爲時已晚,立花宗茂剛要劈下一刀,整個人卻如木頭一般栽倒在地!
小西行長和豐臣秀吉等人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些甚麼,在他們看來,索長生只是擡起手來,撒出一片粉霧,立花宗茂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更讓人吃驚的是,立花宗茂的鎧甲上竟然漸漸出現冰凍,口鼻呼出的氣體,幾乎瞬間就凍結了!
“毒士!是毒士!”
衆多大名紛紛離席,倉惶躲避,武士們都不敢接近!
然而猿飛佐助卻走到前頭來,擋住了索長生,也不回頭,朝衆人解釋道:“不是毒士,是蟲師!”
此言一出,所有倭奴都臉色大駭,因爲蟲師就是他們眼中的蠱師,操縱各種毒蟲,簡直是神仙手段,這種蟲師,只有神鹿宮纔有!
索長生看了看猿飛佐助,陰陰一笑道:“眼裡還算不錯,我看你長得高一些,腦子也靈光,不像是猴子種,不如跟着我吧,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如何?”
猿飛佐助聽得此言,也是心頭大驚,下意識朝索長生道:“你……您真的願意教我?”
此言一出,猿飛佐助當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對方可是敵人的使者啊!
猿飛佐助扭頭一看,無論是豐臣信繁還是小西行長等人,都用惡毒的眸光在看着他,猿飛佐助也知道自己失言,當即抽出忍刀來,朝索長生道。
“爾等若再如此,是真要盡皆斬歿於此殿之中了,還不解了立花家主的蟲!”
李秘看了看猿飛佐助,而後說道:“你比他們懂禮貌,我就給你個面子。”
李秘如此一說,也是想分化和挑撥他們,朝索長生使了個眼色,索長生便走到立花宗茂的身邊來。
他每走一步,倭奴們便後退一步,顯然誰都不敢靠近他,便是猿飛佐助也不敢近前來。
索長生先將立花宗茂的武士刀給卸了,丟給了身後的厄瑪奴耳,而後揉了揉雙手,便按在了立花宗茂的頭臉之上。
此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見得一條條雪白的毛蟲從立花宗茂的口鼻之中鑽出來!
“是雪蟲!”猿飛佐助作爲甲賀流第一忍者,與神鹿宮往來密切,而伊勢神宮乃是神鹿宮的分支,伊勢神宮裡頭的蟲師,猿飛佐助當初專程求教過!
雪蟲在日本可是非常神奇的一個物種,他們如雪花一般,通常在冬季第一場雪來臨之前,無風的時間內交尾,日本人認爲雪蟲是嚴冬使者,是雪蟲帶來了冰雪和寒冷!
不過雪蟲已經絕跡,很多人只能在古代詩歌之中讀到這種半神的蟲子!
難怪立花宗茂的鎧甲都會出現冰雪,原來竟然是傳說中的雪蟲!
“他難道是雪姬麼!”
雪姬也就是雪女,在日本傳說之中,是極具傳奇色彩的妖怪,她能夠召喚和製造冰雪,是帶來第一場雪的女神,雪蟲就是她的僕從!
雪女生性冷酷,乃是山神的下屬,會誘惑男子進山,用美色誘惑,當她與男子接吻之時,就會吸取男子的靈魂,並將男子凍結!
雪女在日本傳說之中可以說是非常讓人糾結的,因爲她擁有雪白的肌膚,傾世的容顏,若是遇到了,必然會有一段充滿豔情的經歷,然而當你違背誓言之時,她又會毫不猶豫地吸取你的靈魂,美麗而又恐怖!
日本不比大明,他們還很落後,即便第一勇士,他們出征之前,都要拜祭神鬼祈求平安,伊勢神宮和神鹿宮等,便是大名們都不敢得罪!
“他不是雪姬,是雪姬的男人,那個樵夫!”衆人此時再看索長生,眼中已然全是驚駭,而猿飛佐助的雙手也在輕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