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小西行長是在豐臣秀吉離開之後才提出的議和條件,但也不消說,這肯定也是豐臣秀吉的意思。
豐臣秀吉乃是日本國的關白,如今可以說是獨掌大權,既然他能夠將日本國數十上百個大名以及這些將軍麾下的軍隊都帶到朝鮮來打仗,自然是能夠做主拿主意的。
漫說李秘今番只是拖延時間,絕無議和之心,便是有議和的意願,這樣的條件也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大明朝雖然日暮西山,但對待外國卻是從未妥協過,這種事情以前沒有過,以後也絕不會有!
要知道英宗之時,蒙古瓦剌部的也先已經把皇帝都給抓了去,而且兵臨北京城,不妥協極有可能國都都要被打掉。
然而我大明朝的官民是如何應對的?
皇帝既然已經被抓走了,那就抓走好了,咱們把皇帝的兄弟立爲皇帝,你要來攻打北京城,隨便開炮便是,寧可站着死,也絕不跪着活,這就是大明朝的氣節!
至於沈惟敬和小西行長的那些勾勾搭搭,李秘也是心中有數,若是李秘沒有摻和進來,全權由沈惟敬來擺弄,或許要鬧出笑話來。
可如今李秘已經震懾了日本倭奴,對倭奴的大體情況也有了足夠了解,甚至已經知道他們糧草不繼,這樣的狀況之下,沈惟敬再如何從中作弄,也都只是徒勞罷了。
也果不其然,到了翌日,小西行長便派人過來,說是讓沈惟敬回去請示大明皇帝,而李秘等人則留下來作客。
所謂作客,也不過是場面話,實際上自是把李秘等人留下來當人質的。
不過這個人質意義確實也不大,因爲李秘又不是甚麼皇子之類的要緊人物,若真能夠爲國家謀福利,犧牲他一個李秘又有何妨。
爲了一個使者而舉國妥協,答應日本這種彈丸之地的無理要求,這種事情可不是大明天國會做的。
李秘早有預料,假意反抗了一番,也就作罷,不過卻是讓劉知北跟着沈惟敬回去。
劉知北是個極其睿智的人,李秘將其中曲直輕重都說了一遍,劉知北也就曉得如何措置了。
當然了,他也不會對沈惟敬如何,畢竟這個事情並沒有萬曆皇帝的正式旨意,說到底還是兵部尚書石星的一個計謀。
若是事情敗露,石星只消打死不認,李秘這隊人馬死在外頭也是白搭了的。
不過李秘與吳惟忠的交情,那是自不必說的,石星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李秘之所以讓劉知北迴去,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辦,也只不過是把沈惟敬當成擋箭牌則已。
沈惟敬倒是很熱心,彷彿有種終於輪到他力挽狂瀾的激動與興奮,李秘也不會說破。
沈惟敬這麼一走,李秘也是安心留了下來,索長生已經被傳得神乎其神,每日裡都有人過來,想要偷看“雪姬的樵夫”到底是何等模樣。
猿飛佐助是得了李秘救命的,如今小西行長與李秘達成初步協議,雙方的關係也很溫和,猿飛佐助又整日裡掛念着索長生的秘術,也就走得勤快一些。
本多忠勝是個死腦筋,豐臣秀吉說長槍無用,他馬上就把日本三神槍之一的蜻蛉切給砍掉半截,對豐臣秀吉那是忠心耿耿的,雖然李秘同樣救了他一命,但他卻是再沒與李秘往來過。
至於西國無雙的立花宗茂,同樣也沒有過來探望拜訪,因爲身爲西國無雙,他只是一個照面,還沒與李秘真正交手,就讓“雪姬的樵夫”給“凍”倒在地了!
對於他這種程度的武者而言,這簡直就是恥辱,他倒是想打上門來,找回場子,可索長生已經成了傳奇人物,人人口耳相傳,整個日本軍營是無人不知,畢竟雪姬這種傳說中的神話人物,但凡能夠沾上邊兒,那都是了不得的。
若不是小西行長派人從中宣揚,澄清索長生只是中華術士,只怕這些日本倭奴都快要給索長生建一座廟了。
小西行長之所以對猿飛佐助與索長生的往來睜眼閉眼,其實也是希望藉此告訴普通軍士們,索長生並非雪姬的樵夫,他只不過是個高明一些的術士,他們日本國甲賀流最強忍者猿飛佐助,就能夠成爲座上賓,足見索長生仍舊是人,而不是所謂的神!
因爲幾乎所有人都奔着索長生而去,李秘倒也清閒了下來,雖說走到哪裡都有人監守,但對李秘倒也沒有如何無禮。
這日也是大雪滿滿,軍士冷得不敢出營,李秘和甄宓躲在帳篷裡烤火,說起來連烤火都要拆民宅了,足見日本軍團的物資是有多麼緊缺了。
當然了,小西行長和豐臣秀吉都是人精,自是不可能讓李秘去拆房子烤火的。
相反,他們的軍士挨餓受凍,使節團這邊卻是好吃好喝,連烤火都送來木炭。
李秘也是見得這木炭裡頭有沒燒完全的雕花牀架,才推測出他們已經開始拆房子取暖了!
眼下才剛剛進入十二月,距離開春還遠,有得這些倭奴受的了。
不過這些倭奴也確實耐寒,在空地裡用雪來擦身子,穿着兜襠布在外頭練功的也比比皆是,一個個大呼小叫的也好不熱鬧,彷彿洗個澡都要拼了性命全力以赴一般。
雖然他們在禮節方面不如大明,但他們也很注重儀式感,吃飯走路都有一定的規矩,紀律性也不差,雖然是不同的大名麾下軍團,但也不能說是烏合之衆。
李秘這些天也是將這些細節都記錄了下來,此時正在營房裡分析這些東西,外頭卻來了人。
景轍玄蘇穿着黑色的僧袍,也沒拿禪杖,只是雙手籠與袈裟裡頭,徑直走了進來。
“李秘閣下,這幾日可還住得舒服?”
李秘見得這大和尚雖然年紀不小了,但衣衫單薄,又言笑晏晏的,倒也伸手不打笑臉人,微微一笑道:“多謝和尚關心,一切都還好,倒是你們的人過得有些苦啊……”
李秘也不消試探,只是這麼一說,景轍玄蘇倒也警惕起來,呵呵一笑道:“征戰天下又豈有舒服的道理,躺棺材裡倒是舒服,也不見幾人肯躺進去。”
“大和尚倒是看得開……”李秘也就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反倒朝景轍玄蘇問道:“不知和尚今日過來所爲何事?”
景轍玄蘇臉色有些訕訕,不過終究還是從袖裡取出了一個紫色布包來,朝李秘道。
“老僧這裡有樣東西想讓李秘閣下幫忙看一看。”
“哦?”李秘倒是覺着新鮮,因爲景轍玄蘇乃是小西行長的首席謀士,莫看慈眉善目的,其實腹黑得很,打從他進門,李秘便一直警惕,不過此時看來,這老和尚該不是來試探的了。
景轍玄蘇也不多話,打開了那布包,裡頭卻是一本經書。
李秘也是苦笑自嘲道:“這經書我可不懂……”
景轍玄蘇卻搖了搖頭,朝李秘道:“閣下看過再說。”
李秘也是好奇,將經書接了過去,翻開一看,不由心頭大驚!
“羲之頓首喪亂……”
原來經書裡竟然藏着一幅字,而這幅字只需看個開頭,便知道這是甚麼東西了!
“這可是王羲之的《喪亂帖》啊!”
李秘雖然對書法不算精通,但喪亂帖這種東西還是知道的!
王羲之的作品傳世本就不多,而喪亂帖據說是唐時和尚鑑真東渡之時,帶到了日本,後世也一直收藏於日本宮內廳三之丸尚藏館之中!
鑑真東渡之後,受到了最高禮遇,天皇給他建了唐提招寺,讓他統領日本國的僧侶,封他爲“封燈大法師”,鑑真和尚非但佛法高明,醫術同樣高超。
他非但帶去了佛法,還帶去了中藥的辨別和炮製以及各種方劑等等,後世說起日本古代的醫術,鑑真便是成就最高的人之一。
當然了,李秘瞭解的也都是皮毛,再細節一些的他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於國寶外流,尤其是流落到日本國中,李秘是如何都不願看到的!
這景轍玄蘇此時過來,還帶着《喪亂帖》,如何看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這東西實在太過誘人,由不得李秘不上心!
若是不知道,沒見着,這也罷了,這大和尚既然把這東西都拿出來了,李秘又豈能放走!
李秘心頭也是激動,不過面上卻仍舊訕訕笑道:“沒想到日本國內也有書法如此了得的高人,倒是開了眼界了……”
李秘這麼一手,景轍玄蘇也有些難以置信:“閣下果真不認得?”
“我該認得嗎?”李秘故作迷惑,而後又紅着臉道:“也不瞞大和尚,本官考的是武舉,同學都參加殿試,考了武進士,只有我連殿試都沒能參加,這武舉都是舞槍弄棒的,找我打架還成,筆墨實在是外行……”
李秘是誰?
那可是跟張黃庭演過《牡丹亭》的人,裝傻充愣雖說不是專業,但對於書法之類的文雅之事,他也確實不懂,半真半假之間,景轍玄蘇自然也就信了大半了。
想想其實也是,李秘武功如此了得,若在文事上還有造詣,那就真真是老天不公了。
景轍玄蘇見得李秘如此謙遜,自己也不好張揚,朝李秘道:“可不敢再叫我大和尚了……”
景轍玄蘇也是一代高僧,可鑑真乃是天皇冊封的“大和尚”,在鑑真面前,誰都不敢說自己是大和尚,景轍玄蘇再自大,也不好再受領李秘的尊稱了。
李秘聞言,也是擺了擺手,朝景轍玄蘇道:“這東西我也是牛噍牡丹,只是覺得好看,卻又說不出哪裡好,是沒辦法與老和尚共賞了……不過我這邊倒是有個人懂行,老和尚要不要見一見?”
景轍玄蘇本想拿這《喪亂帖》來釣李秘,誰知道李秘竟是個粗魯武夫,根本看不出個好歹來,一下也就打亂了他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