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眼中,李秘此時也是身不由己,使節團的命運完全掌控在了島津義弘的手中。
然而李秘卻並不這麼認爲,因爲他手裡還有島津義弘想要的東西,只要還有價值,就不可能死在這裡,這也是他有底氣留下來的原因了。
島津義弘走到李秘這邊來,朝李秘道:“李天使是如何打算?”
李秘也是雲淡風輕,呵呵一笑道:“我是大明使節,你們這是內戰,我自是不會干涉,你們打你們的仗,我回我的家,還能怎麼打算?”
島津義弘哈哈大笑起來,彷彿李秘適才說了個笑話一般。
“李天使難道還看不清楚局勢麼?眼下我兩位弟兄已經說服同盟的小西行長和前田利家,從今往後,可就不是豐臣秀吉當家作主了!”
剛剛還憂心忡忡心急如焚的島津義弘,此時卻又那麼意氣風發自信滿滿,完全是判若兩人,由此也足以看出,島津義久和島津歲久,該是真的說動其他家族了。
也虧得李秘知道其中緣由,否則此時也是束手無策,而且可以說,是李秘一手促成了同盟之事,李秘也就沒有那麼的被動了。
“我是大明使節,過來就是爲了議和談判,無論你們誰當家作主,那都是一樣的,只要尊我天國爲宗主,只要退出朝鮮半島,往後自然還能夠好好做生意……”
“當然了,島津閣下的薩摩藩佔據沿海優勢,確實是通貿往來的最佳人選,就看薩摩武士團是不是果真如傳說中那般百戰不殆了。”
與聰明人說話也果是輕鬆,這次內戰過後,即便要推選新的掌權人,小西行長和前田利家等等,都比島津家的可能性要高。
島津家最多也只是滾回薩摩藩那一畝三分地,而想要掌控更多的權柄,需要的可不僅僅只是軍隊,更需要影響力!
而影響力這種東西可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夠取得的,多少名門望族,經過了多少風風雨雨,數百年來才積累起來,亦或者經歷過南征北戰,讓人聞風喪膽,纔有足夠的影響力。
當然了,影響力這種東西短時間內培養不出來,但卻可以借勢而爲,比如說借大明國的勢!
只要大明國支持島津家的地位,承認島津家是日本國的代理人,其他家族便是有意見,也不敢跟大明國作對,最起碼他們沒有豐臣秀吉這樣的豪氣,膽敢漂洋過海,揚言要借道朝鮮而征伐中國!
經過此戰,日本必然元氣大傷,只能與大明國議和,而議和帶來的絕非僅僅只是屈辱,更多的是利益!
這也是爲何與大明國議和的三個條件,其中一個便是恢復兩國商貿往來,而其他兩個,甚麼冊封日本國王,將大明公主嫁到日本來,那些都是虛的,只有與大明恢復通貿,纔是貨真價實的利益!
李秘已經暗示得非常明白,只要島津能夠讓日本退兵,撤出朝鮮,承認大明國的宗主國地位,薩摩藩就能夠作爲通商口岸,使得島津家獲得最多的利益!
島津義弘不是豐臣秀吉,豐臣秀吉是關白,是日本國的總理大臣,他需要維護日本的尊嚴,需要爲日本謀求地位。
但島津家卻不是,他不需要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國家的顏面輪不到他管,他也管不了,但如果能夠放棄這些顏面,甚至利用這些與他並無太多關係的國家顏面,換取島津家的切身利益,他又何樂而不爲?
李秘知道他肯定能夠想通這一點,所以只是靜靜等待,島津義弘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過得片刻,便伸出手來,朝李秘道:“一言爲定。”
李秘卻沒有伸手,只是朝島津義弘道:“這種東西可不是一個擊掌就能夠維繫的,我又不是皇帝,只是使者,能不能達成,主要還是看島津閣下的表現。”
島津義弘微微一愕,也收回了手掌,點頭道:“不錯,李天使果是做大事的人,既然你如此坦誠相告,我也就不多說了,我薩摩軍團會給你辦個時辰的時間,能不能逃回去,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島津義弘雖然說得嚴峻,但李秘卻沒有慌張,他想了想,也朝島津義弘道。
“我這個人向來公道,既然島津閣下給我提了個醒,我也投桃報李,提醒一下你,我給你們一夜的時間,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吧。”
島津義弘聞言,也很是驚訝,而後便是哈哈大笑,直以爲李秘在嚇唬他,李秘也笑了笑,只當是玩笑罷了。
待得島津義弘停下來,李秘才朝島津義弘道:“還有一件事,許神醫本就是我大明人士,今次我想帶他回去看看,還望島津閣下好好保護他的家人。”
島津義弘今次是真的有點吃驚,因爲他知道許儀後與李秘有些交情,但一直以來也只是以爲他們討論醫學罷了,李秘執意要帶走許儀後,這就有點可疑了!
不過李秘言語之中也有暗示,許儀後的家人都由你島津義弘來照顧,便算是人質,他也沒道理拋棄妻子不再回來。
李秘其實也是想帶着許儀後,畢竟大明纔是他的故鄉,至於家人,往後局勢穩定了,完全可以接回大明朝來的。
然而許儀後此時卻搖了搖頭道:“我離開故鄉太久,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了,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或許等哪天老了,我再落葉歸根吧。”
聽得許儀後的表態,島津義弘也是心頭狂喜,因爲島津家早已將許儀後當成了家人,若許儀後跟着李秘回去了,他反倒要失望。
而許儀後如此一說,也徹底打消了他與李秘之間那點嫌疑,島津義弘又如何能不高興?
李秘聞言,心裡也是發堵,他並不相信許儀後的話,許儀後並非沈惟敬這種出生在日本的逋逃之種,他已經行醫多年,才被擄掠到日本,他的記憶中保留着太多太多關於故土的東西。
若沒有了留戀,又豈會搭上一家老小身家性命來傳遞消息?
不過許儀後是個充滿智慧的人,他如此表態,自然有他自己的主張,或許還有一些李秘顧及不到的問題,李秘也就順其自然地說道。
“既是如此,也算是本官自作多情了,許神醫需知道,無論何時,故土的大門永遠爲你敞開。”
李秘如此說着,也是發自肺腑,許儀後嘴脣翕動片刻,到底是沒有說話,只是朝李秘禮節性地抱了抱拳。
島津義弘心頭歡喜,朝李秘道:“我若是你,最好趕緊離開,半個時辰可不是很長,路卻是遠着的。”
李秘也不再多言,與島津義弘告別,就帶着甄宓們走了出去,島津義弘也是大方方送到轅門外。
島津義弘正要吩咐薩摩武士護送李秘等人離開,此時卻是風聲大作!
遠方隱隱約約傳來嗚嗚的風聲,如同遊魂野鬼在低聲哭泣,衆人往北方的夜空一看,那漆黑的夜空卻如吞噬靈魂的深淵一般。
衆人都是歷經生死的人,對危機有着本能一般的感應和直覺,若只是一個人這麼認爲,或許有可能是錯覺,可大部分人都齊刷刷擡頭,這就詭異了!
李秘深知其中內情,只怕是李如鬆發動進攻了!
果不其然,這心思剛剛從心頭劃過,北方的夜空之中陡然亮起一團火光!
這火光如同暗夜中爆炸的星塵一般,耀眼至極,而後便是嗚嗚的風聲,彷彿空氣被快速吸取到那光球之中,凝聚了無窮的力量,而後陡然爆炸開來!
那光球爆炸之後,北方地平線上轟隆隆接連又爆炸了一大片,過得片刻,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才傳到這邊來,腳下的地面也如同海浪一般瘋狂震動!
“快讓你的人都藏起來!快!”
“你!是你們的人!原來你們早就想發兵了!根本就沒有甚麼議和對不對!”島津義弘抓住李秘,一把抽出武士刀,架在了李秘的脖頸上!
甄宓就守着李秘,島津義弘出刀之時,她的短刀也已經抵住了島津義弘的後心!
“放開他!”甄宓陡然暴喝,而島津義弘卻是面無血色,感受着那天地之威一般的爆炸,整個人彷彿面對着高大的雷神一般恐慌!
他們的老巢是薩摩藩,他們是最先開始使用鐵炮的軍團,他們對新鮮事物比其他家族擁有更大的包容和認可度。
也正是因此,他對火器的威力才比其他家族更加了解和深有體會,比起那些無知的人,島津義弘更能體會到,今夜出現的火器,是多麼的恐怖!
李秘敲了敲島津義弘的刀刃,冷靜地朝他說道:“再不行動,你的人可就不會剩下多少了!”
島津義弘此時才醒悟過來,嘰裡呱啦吩咐下去,集結起來的薩摩武士才紛紛尋找掩護,而島津義弘則帶着許儀後往府邸裡頭跑。
見得李秘等人還留在原地,島津義弘也急了,朝李秘喊道:“還不進來!”
李秘也知道此時是無法離開了,只能跟着島津義弘往府邸深處而走,原來島津義弘預料到遲早有一天會爆發戰鬥,將後院的地窖擴大島津夫人和家眷們,全都藏在了那地窖裡!
這纔剛躲了進去,外頭的炮火便轟隆隆掃蕩着地面,即便是躲在地窖裡,他們都如同被丟到洗衣機的滾筒裡一般,不斷被搖來晃去,屁股都沒粘過地面!
小孩子們嚇得說不出話來,連哭都哭不出來,婦人們默默流着驚恐的淚水,便是最強大的薩摩武士,也都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不斷有泥土簌簌落下,整個地窖似乎隨時處於崩塌的邊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彷彿萬千巨人從他們頭頂的地面狂奔而過一般!
李秘稍稍擡起頭來,從地窖門板的縫隙,嗅聞着外頭彌散進來的火藥味,似乎在喃喃自語,又似乎在對島津義弘說話。
“擁有這麼的武器,誰又會議和?”
隆隆的炮聲就如同巨靈神敲擊大地的心臟,島津義弘的靈魂都在震撼,尤其當他聽到李秘這句話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