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浴池仍舊在咕嚕嚕冒着泡,如同一朵朵綻放的血色大牡丹,白鷗終於放棄了掙扎,她靜靜地沉在水底,隨着泉水上涌,時不時露出雪白的背部,就彷彿血池中的一塊白玉。
李秘到底是將她翻了過來,讓她靠在了浴池邊上,而後找回了池底的匕首。
這匕首割傷的果然是白鷗,因爲失血和窒息,白鷗終究是沒能支撐得住。
對於殺死白鷗,李秘已經沒有半點負罪感,因爲白鷗本來就該死,這罪惡之地,哪裡還有無辜之人?
白鷗微微張着嘴巴,因爲泡在溫泉裡,氣血未冷,面色也沒變死白,彷彿睡着了一般。
李秘走出浴池,穿戴整齊,把披風也蒙上,而後朝外頭輕聲道:“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給爺滾出來!”
過得片刻,終於有個小小的身影從門簾外鑽了進來,跪在李秘面前道:“少俠饒命!”
“擡起頭來。”李秘的聲音有些冰冷,彷彿溫泉也無法帶來半點溫度,那矮小的人兒便擡起了頭。
李秘低頭一看,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臉上拖着一道長長的刀疤,牙齒有點天包地,不是個漂亮人,一雙眼睛卻滴溜溜的機靈。
“你躲在外頭也看的夠久了,想暗算我不成?”
李秘如此一說,那少年人趕忙將背後捏着匕首的右手鬆開來,朝李秘道:“小人哪敢暗算少俠,就是想……想撿個便宜罷了……”
“撿便宜?”李秘臉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
白鷗是這島上難得一見的美人,雖說死了,但你永遠無法想象一個人能夠邪惡到甚麼地步,然而這少年才十三四歲啊!
如此醜惡的念頭,當即讓李秘抽出了短刀來!
那少年郎是個機靈人,想來也看出了李秘的想法,當即磕頭道:“少俠誤會小的了,少俠饒命則個!”
“少俠想必是外頭來的,有些事情是不清楚的,這白鷗乃是賞格上的重犯,人稱黑牡丹,拿了他人頭到島主那裡去,能領三百兩的賞金!”
“她一直窩藏在這酒館之中,得了老闆娘的庇護,爲老闆娘震懾惡客,沒想到卻栽在了少俠的手裡……”
“小人本想着撿少俠的便宜,沒想到死的卻是黑牡丹……”
李秘此時是殺心已決,這小子不是簡單之輩,應該能夠感覺到自己命懸一線,所以該不會是說謊。
李秘本不想向老闆娘交代甚麼,白鷗殺人不成反被殺,也沒甚麼好說的,不過沒想到她竟然還是個賞金榜上的重犯!
李秘本就沒打算好生處置這屍首,如今正好便宜這小子了。
不過李秘想了想,到底是朝那小子問道:“你是說,拎着這些重犯的腦袋,能夠見到島主?”
這孤賀島的島主,自然就是人公將軍張樑,若果真能見到,殺掉了張樑,事情可就容易太多了!
可惜的是,那小子搖頭苦笑道:“哪有這般容易,除非是賞金榜前三甲的腦袋,否則很難得到島主的親自接見的……”
“少俠想必也見着了,黑牢走水,生起大火來,那些個親衛隊是多麼威風,我等本土兒郎,都想着能成爲一名親衛,不過島主從不收無用之人,想要證明自己,就要獵捕賞金榜上的人物,拎着人頭去充投名狀,小人若是帶着白鷗的腦袋去,島主萬萬不會接見,但小人進入親衛隊,便有眉目了……”
李秘聽得如此,略略沉思,而後朝這小子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那小子知道李秘該不是濫殺之人,便小心回答道:“小人是個孤兒,無爹無娘,也沒名沒姓,因着生得醜了,得了個諢名,人都叫我一聲螃蟹……”
“螃蟹?倒是不錯的名字……”
聽得李秘誇了一句,螃蟹也是嘿嘿笑了出來,張着嘴,露着大板牙,此時李秘卻是閃電出手,也不知將甚麼東西塞進了他的嘴巴!
“咳咳……嘔……”螃蟹馬上要去摳喉嚨,卻讓李秘捏住了下巴!
“少……少俠……你這是……這是要作甚……”螃蟹艱難地咽口水,到底還是將那東西給吞了進去。
“適才你吃的,是本門秘藥三日子午絕命丹,若三日內得不到解藥,便肚腸化膿,七竅流血,過得子午時刻,便要一命嗚呼了。”
“哦對了,這秘藥可不是一般的毒藥,解藥便是毒藥,毒藥便是解藥,往後每三天服一顆,保你長命百歲,若是斷了藥麼……當然了,想要徹底根除,這天底下除了我,也沒第二人了。”
螃蟹聽得此言,只覺着渾身瘙癢,四處亂抓,活脫脫一個被火烤的螃蟹一般,最終還是信了,抱着李秘的大腿苦求道。
“少俠且饒命,螃蟹是個機靈人,螃蟹是懂事的,少俠想讓螃蟹做甚麼,儘管吩咐便是了!”
李秘在黑牢裡困了三年多,哪裡會有甚麼毒藥,這黑丸子不過是適才從身上搓下來的泥垢罷了。
不過李秘的氣度早已今非昔比,一言一行極具說服力,又是能殺死白鷗的人,由不得這螃蟹不信。
見得螃蟹如此,李秘也點了點頭,朝他說道:“把腦袋取了,跟我走。”
螃蟹唉地應了一聲,而後便吱吱格格地切下那白鷗的腦袋,也不消如何包裹,提着頭髮,鮮血淋漓,便跟着李秘回到了酒館大堂。
那老闆娘見得李秘衣裝完好地走出來,心裡也在咒罵,估摸着是責怪白鷗沒把事情辦成,可當她見到螃蟹手裡那腦袋之時,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李秘是陌生面孔,這是沒錯的,但島上有一羣人,同樣是不經常露面的,那便是專殺懸賞榜重犯的遊俠,他們靠着島主的賞格來過日子,一個個都是武藝高強且神出鬼沒,難道李秘就是其中一個遊俠?
她之所以能夠震懾惡客,全賴白鷗坐鎮,如今白鷗輕易便讓李秘給殺了,往後她的生意可就難做了!
再者,沒了白鷗,店裡還有誰能找李秘的麻煩?
李秘看着她那張濃妝豔抹的老臉,只是淡淡說道:“池子倒是不錯,姑娘卻是兇蠻了些,老闆娘以後招工可要擦亮些眼睛了。”
老闆娘是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堂裡尋歡作樂的客人們也都是噤若寒蟬!
李秘取出一塊銀子來,仍舊輕輕放在櫃檯上,朝老闆娘道:“池子弄髒了,算是賠償,另外給我準備一間乾淨的房間,若想報仇,儘管叫人來。”
老闆娘可不敢收這銀子,只是睜着驚慌的眼睛,一個勁兒搖頭,李秘也懶得跟她廢話,領着螃蟹便走出了門,扭頭看時,一個小廝正準備清洗地上的血跡,李秘又開口道。
“若我是你,還是留着吧,不然誰給你看店?”
此時老闆娘才恍然大悟,李秘預留了房間,說明還會回來,沒了白鷗,她這個店就不再安全,李秘的意思很明顯,往後李秘住在這裡一日,便一日無人敢找茬啊!
老闆娘也是個心思活絡的,此時便朝那小廝道:“外頭天黑,還不給少俠打個燈籠,一會兒迎了少俠回來!”
那小廝這才丟了抹布,取了燈籠,李秘卻朝老闆娘道:“不用了,這店又不長腳,跑不了的。”
如此說着,李秘也不囉嗦,領着螃蟹就走出去了。
螃蟹也是個心大的,見得李秘如此威風,早忘了自己服毒的事,朝李秘道:“爺你可真霸氣,螃蟹我在島上長大,可從未見過爺這般威風的人物!”
李秘看了看螃蟹:“這麼說你對這裡很熟絡了?”
螃蟹自然是清楚自己的價值的,他武功不行,小心思也有些,但李秘留着他的命,想來是要找個人幫忙打探消息,畢竟李秘是陌生面孔,消息纔是最能保命的。
“是,小人最慣打聽消息,往後留在爺身邊聽用,保管沒有我打聽不到的!”
雖然螃蟹拍着胸脯,一副納頭便拜的姿態,不過李秘也沒有表態,螃蟹只能把李秘帶到了島上的太公堂。
這太公堂乃是島主府的“衙門”,發佈懸賞之類的事情,都在這裡受理,過往船隻也在這裡繳納稅金,總之是總理一島事務的地方。
雖是夜裡,但抓賊領賞不分晝夜,晚上恰恰纔是殺人的最佳時機,所以晚上的太公堂反而更熱鬧一些,更何況島上不少人命糾紛之類的事情,而通常是晚上來鬧騰。
螃蟹拎着個人頭,漫提都威風,大步流星走在前頭,旁邊的人看清楚白鷗的臉面,都紛紛讓出道來。
螃蟹本以爲李秘要拿這人頭來領賞,雖然自己只是個帶路的,但好歹擺個架子出來,傍上李秘這麼個高手,不也是自己的本事麼!
然而到了櫃檯前,他扭頭要說話,卻發現李秘不知何時早已離開了!
李秘是黑牢的人,可不想這麼快就與張樑的人接觸,螃蟹是個機靈人,又一直想進入親衛隊,這個人頭他不可能放過,更不可能暴露李秘的信息,李秘不是對他有信心,而是有着控制他的手段!
確定了太公堂的位置之後,李秘便返回到了酒館,老闆娘果真客客氣氣,給李秘準備了最乾淨最舒適的房間。
這次她可不敢讓小廝領路,而是親自伺候李秘,一臉的服服帖帖。
李秘走到這房間來,便見得房中坐着一名老者,一身漁夫打扮,赤着雙腳,隨意扎着一個武士髻,張口便是倭奴話。
“你殺了白鷗?”
李秘也不回頭,但知道老闆娘已經躲開了,這女人果真是不死心,也沒出李秘的意料。
李秘可不會跟這個倭奴老武士羅嗦,箭步上前,抽刀,上撩,進步直刺,橫掃,出短刀,交叉斬,旋身回削,房中火星子四濺,卻只有金鐵相擊之聲,房中擺設卻是一樣沒碰倒!
也只是短短十來回合的交手,噗通一聲沉悶倒地,李秘抹掉刀刃上的熱血,用黑布將刀都包了起來,而後朝外頭淡淡說道。
“讓人進來收屍。”
老闆娘終究是又回來了,低着頭,再不敢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