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認果真舉辦了接風宴,並邀請了不少朝鮮文壇的騷人雅客,史世用對這樣的場合也是應付自如,遊刃有餘,李秘等人只消吃飯喝酒便成了。
稍顯不足的是,朝鮮本就物質匱乏,加上又是戰後重建時期,所以菜餚清淡且量少,也就是提個味,助助酒興罷了。
這裡糧食本來就不夠,釀酒也指望不上,都是一些野果釀製的果酒或者黃酒,渾濁得如貓尿一般,口感就更是說不上了。
也好在魯認等人都是健談的,起初還有些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姿態,可史世用的詩詞歌賦信手拈來之後,這些人的倨傲就變成了崇拜!
作爲中介人,魯認更是有些洋洋得意,簡直將史世用當成了自己的驕傲一般。
李秘幾個畢竟在黑牢裡待久了,人情往來雖然能故作姿態,但時間長了也就露出疲態來,對於這些人的相互吹捧,也就興致缺缺,不多時便離開了。
畢竟他們是相信史世用的,這傢伙又豈會完成不了這麼簡單的任務!
回到住處之後,李秘並未入睡,這朝鮮人也沒椅子,席地而坐,甚至連睡榻都極其低矮,這地方又潮溼,溼氣升涌,寒氣從毛孔鑽進鑽出,彷彿睡在陰風陣陣的地洞邊上一般。
也虧得李秘日夜修煉龍虎山的秘術,眼下不說寒暑不侵,也不至於像常人那般羸弱,否則還真就受不了。
這已經是光海君提供的貴賓級接待標準,也就可想而知朝鮮百姓的日子過成甚麼樣子了。
李秘習慣性地盤坐在地上,正準備入定,卻是睜開了眼睛,過得半晌,外頭才響起了腳步聲。
在黑牢裡待得太久,連隔壁老鼠在捋鬍鬚,李秘都能夠聽到,即便來人出於本能一般沒有發出太重的腳步聲,但李秘仍舊能夠通過細微的聲音,腦中想象着鞋底碾壓稍顯潮溼的泥地面,發出的那種黏黏噠噠聲。
“進來吧,門沒鎖。”
趙司馬也是籠着雙手,根本就沒打算擡手敲門,朝李秘笑呵呵道:“你這內家功夫是越發純厚了……真真是後生可畏吾衰矣……”
趙司馬慢悠悠踱了進來,正要關門,李秘卻笑着道:“別關了,省得一會兒再開……”
趙司馬也是一愕,而後微微閉目,只是搖頭苦笑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我見你拳腳不甚靈光,全倚仗蠻力,沒想到內家門道卻擁有如此高的天賦……”
李秘也是自嘲道:“這算甚麼天賦,勤能補拙罷了……”
說到此處,李秘又皺了皺眉,由衷感慨道:“任誰被丟進那種地方,只要還想活下去,除了修煉,還能幹別的麼?”
趙司馬也品嚐過黑牢的滋味,關押時間甚至比李秘還要長久,自然也是深有體會的。
兩人默然之時,外頭響起腳步聲,還果真不用關門,因爲左黯也來了。
他看着趙司馬,呵一聲道:“就知道你會在這裡,那咱們便合計合計,如何度過這關再說。”
到底還是左黯快人快語,也不消羅嗦,關了門,盤腿坐下,便朝李秘二人如此說道。
若是別個,還真不好體會左黯的話中之意,因爲此時看起來是李秘等人佔盡了優勢,無論柳永慶,還是光海君,做出的選擇都有利於李秘,如何看都該是張角和周瑜犯愁纔是。
然而左黯卻一語中的,這對於他們而言,竟然是個難關!
李秘和趙司馬自然是清楚的,否則今夜也就不會如此默契地聚在一起了。
誠如所料,局勢對張角周瑜而言,確實是非常糟糕,無論柳永慶還是光海君,最大的可能,都是將他們獻給李秘,這幾乎已經是定局了。
大部分人都看到了這個優勢,比如柳永慶,比如馬上就要知道李秘與柳永慶見過面,即將要爲這個問題而感到擔憂的光海君。
正因爲他們看到了這個優勢,所以他們會忌憚李秘,擔心因爲張角和周瑜,而喪失了李秘的支持,從而因小失大。
但絕大部分人只看到了利益,而沒有看到危機,人在優勢之時,往往會忘乎所以,這是大部分人的共性,卻偏偏是李秘等人最不缺的直覺!
他們比任何人都能更加敏銳地感受到這種危機,更何況他們也清楚張角和周瑜是甚麼樣的人物!
當他們走投無路之時,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魚死網破,這便是危機!
李秘和趙司馬左黯,加上三十九個弟兄,也就四十一個人,右離這種沒有實際戰鬥力的也就不提了。
雖然弟兄們都能夠以一當百,但張角和周瑜身邊又豈會缺少以一當百的高手?
李秘這邊在數量上落了下乘,質量上也並不一定佔優勢,又如何應對張角和周瑜的魚死網破?
他們的垂死掙扎,纔是最可怕的!
這也是爲何李秘需要藉助柳永慶和光海君的勢力的原因,朝鮮的地理位置實在太特殊太敏感。
張角和周瑜不可能逃回日本,更不可能回大明,唯一的選擇就是往南,逃入大海,可茫茫大海之中,哪裡纔是他們的立足之地?
所以他們只能往東北方向而逃,而那裡,有個靠漁獵起家的民族正在奮力崛起,那就是建州女真!
眼下的建州女真對大明朝廷已經聽調不聽宣了,他們一直在尋求軍事技術和力量支持,張角和周瑜毫無疑問會成爲這個民族的座上賓!
所以把張角和周瑜逼急了,他們必然在朝鮮魚死網破,可網破了之後,那些漏網之魚,唯一的去處,就只能是建州女真了!
而若果真的有漏網之魚,那麼張角和周瑜,必然是其中之一,讓此二人進入建州女真,往後可就真的麻煩了!
所以李秘必須要將張角和周瑜堵死在朝鮮,決不能讓他們逃到建州女真去!
在防備他們魚死網破的同時,還要確保無人能夠逃往建州女真,那麼法子便只剩下一個,那就是必須將他們一網打盡!
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似太平道這樣的龐然大物,即便在日本被李秘折斷了爪牙,仍舊還是有着不小底蘊的,否則也不會獲得光海君的青睞,更不會讓光海君因此而欺瞞李秘。
趙司馬和左黯自然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認爲李秘此舉太過草率了些,就好像網已經編制好了,才發現要捕捉的不是蚊子昆蟲,而是獅子老虎,那蛛網根本就撐不住一般,這根本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然而李秘此時卻神色泰然,聽了左黯的憂慮,便朝左黯道:“咱們還未離開京都之前,史兄長就已經發信回大明瞭……我那些兄弟,是不會放着我不管不睬的,即便朝廷不允,他們也一定會趕來朝鮮!”
“我等在德川家康處逗留許久,又在海上漂泊,算算時間,我的人估摸着也快要到朝鮮了!”
趙司馬和左黯終於明白李秘爲何如此泰然,原來他並未莽撞行事,原來他早已預料到了這一點!
當然了,雖說左黯沒有見過李秘那些弟兄,但從李秘與黑牢弟兄們的相處便能看得出,李秘能以兄弟相稱的人,自然都是信得過的,也不必擔心他們不會來,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他們到底何時才能抵達?
對於這個問題,李秘也着實有些吃不準,因爲除了甄宓這樣的閒人,他的兄弟姐們機會都在朝廷之中任職。
若遇到朝廷方面的阻力,李秘有理由相信,弟兄們會拋開一切職務,相約而來,只是爲了接李秘回家。
可在大明朝,脫下這身官服,與穿上官服一樣困難,可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更何況四五年過去,弟兄們眼下一個個身居要職,因爲李秘而集體辭職,即便把李秘順利接回大明,李秘往後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李秘相信,有劉知北這樣的人物在身邊,弟兄們是不會莽撞行事的。
可謹慎行事畢竟是需要時間來考慮,需要時間來調和,需要時間來緩衝,那麼弟兄們抵達朝鮮的時日,也就無法預料了。
李秘本以爲來到朝鮮,就能夠見到甄宓,見到弟兄們,可此時卻沒有,這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也正是因爲無法預算援兵何時才能抵達,李秘纔會讓柳永慶和光海君相互競爭,相互牽制,爲的就是拖延一下時間!
光海君說到底還是個極度驕傲的人,他既然在李秘面前否認了張角和周瑜的存在,自然不會乾脆利索把此二人交給李秘。
所以他會籌謀更加巧妙的計劃,讓張角和周瑜的出現變得更加順理成章,這個過程需要不短的時間。
而柳永慶想要僱傭秘密力量,從光海君手裡把那兩個賊人抓住,同樣需要時間,這些時間,便是李秘的底氣來源了。
只要能捱到弟兄們抵達朝鮮,就是李秘真正翻身之日了!
不過左黯卻搖了搖頭,朝李秘道:“等待是最不着調的事情,倒不是信不過你那些兄弟,然而人算終究不如天算,更何況他們還是朝廷中人,朝廷裡頭壞腸子的人最多,花樣也最毒,弟兄們雖有心,也怕無力不是?”
左黯關鍵時刻也果真是一針見血,李秘又何嘗不明白,命運必須捏在自己手裡,局勢同樣如此,這樣纔是真正意義上的佔據主動。
如果自己的預算之中有着不確定的因素,就絕對不是萬全之策,而從黑牢出來之後,李秘等人就一直在謀求這樣的天衣無縫,因爲任何一點閃失,都有可能讓他們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從黑牢裡走出來的人,是如何都無法再度承受這樣的苦難的!
可如今這樣的狀況,李秘這邊也就三十九個黑牢狂徒可用,又該如何制定萬全之策,保證將張角周瑜摁死在朝鮮,而不讓他們漏網逃到建州女真去呢?
李秘也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他等着趙司馬和左黯上門來,他李秘的底牌就是大明朝的弟兄們,不過弟兄們能否準時抵達,眼下還存在變數。
李秘可以說是盡力了,那麼趙司馬和左黯是否有底牌?他們的底牌又會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