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左黯將李秘輕輕推到一邊,也不看李秘,只是低聲道:“稍後無論見着甚麼,都不許發出聲音,何時該出手,你會知道的。”
如此說着,左黯便走了出去,門口兩旁的燈籠並不太亮,光線有些昏暗,但李秘仍舊看得到,前方出現一片人影,而後又快速散開了。
想來這些人並不打算從正門強攻,而是從四面八方發動襲殺,絕不會讓宅子裡任何一個人逃脫出去!
人影紛紛散去,便只剩下一個高大的黑影,一步步走到了前面來。
李秘終於是見到了張角。
他沒有像張樑那般故作神武,也沒有張寶那麼故弄玄虛,他穿着一身極其樸素的麻衣,頭上挽個道髻,白臉長鬚,只是看不見他的眸光,只看到鼻樑很直,也很挺。
“噗!”
一聲悶響,是張角並指如劍,夾着的黃符陡地自燃起來!
口中唸咒,本該輕飄飄的黃符卻如強弓激射出來的箭矢一般,化爲一道火線,射向了左黯!
火符燃燒愈烈,火光耀眼,竟是燎原一般,化爲龍形虎影,空氣之中都隱有龍吟虎嘯!
李秘沒有見過正經的鬥法,不過眼前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張角和左黯確確實實在鬥法!
他知道左黯已經將整個宅子佈置成了幻陣,雖然自己站在門口,但也不敢保證他就遊離在幻陣之外,所以也無法確認眼前景象的真假,只知道目眩神搖,真真是見識了神仙打架!
面對那龍形虎影的烈焰,左黯只是揮舞袖袍,嘩啦啦便潑灑出一道水瀑,一紅一白,熾烈與嚴寒相互交撞,相互蠶食,火焰和水花四處濺射,也是絢爛奪目!
張角仍舊往前走着,右掌擡起,往虛空一抓,便從空氣中扯出一柄道劍來,右手劍指在劍刃上一抹,那道劍便輕輕顫鳴起來,彷彿裡頭住着無數不安的冤魂一般!
“疾!”
張角輕叱一聲,便是虛空御劍,那道劍朝左黯激射而來!
左黯口中喃喃,一跺腳,大地開裂,一根蛇杖從地底彈了起來,他順勢抓住蛇杖,頭髮披散開來,四處亂舞,蛇杖一點,張角的道劍便叮噹碎裂,化爲冰晶,四處濺射!
張角仍舊往前走,此時已然到了左黯的五步之內,口中一聲:“兵!”
身後竟是豎起十七八柄同樣的道劍,滴溜溜旋轉着,而後擡起劍尖,潑天蓋地朝左黯攢射!
左黯將手中蛇杖往前一丟,竟是化爲一條黑色的魔龍,咆哮着撞入劍陣之中!
道劍碎裂所化的冰晶,魔龍被斬所餘之魔氣,四處繚繞,張角踏前一步,一掌擊出,便是燎原天火!
左黯雙掌合併,身前卻是豎起一道冰牆!
這一切實在太過詭異,李秘用力咬了咬舌尖,痛楚傳來,眼前的鬥法卻並未消失!
對於李秘而言,這些年他也卻是被顛覆了不少,比如說龍虎山的內功,隨着他日積月累的修煉,也漸漸摸到了一些玄妙的門道。
雖然無法用科學來解釋,但李秘已經相信,這是真實存在的。
可像張角和左黯這般如此魔幻的鬥法,又讓李秘如何去相信?
他寧可相信這是左黯的幻境,也實在不願去接受眼前這些景象,若承認了這是真的,往後他還有甚麼是不能相信的?
就在李秘迷惑之時,張角催發的道劍,卻是飛向了李秘這廂來!
李秘下意識就握住了刀柄,可在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股衝動,不願拔刀!
他想試一試,這道劍到底是真是假,若這道劍能傷到他李秘,便可說明是真,若傷不到李秘,便是一場虛妄。
然而李秘不能冒這個險,他終究是閃電抽刀,鐺一聲將那道劍給擊飛了回去!
道劍在空氣中旋轉,卻越便越長,鋒芒也越發凌厲,黑暗中突然伸出一隻白皙的手,穩穩當當地抓住了劍柄!
李秘對這柄劍實在太熟悉了,這可不正是周瑜的倚天劍麼!
周瑜從黑暗之中走出來,橫舉着倚天劍,李秘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這些都不需要了。
李秘往前疾走,大般若長光鏘然出鞘,叮叮噹噹便與周瑜硬拼了七八個回合!
多年不見,李秘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捱打的愣頭青,周瑜也從未懈怠過修煉。
然而境遇不同,進展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周瑜是佔優的一方,而李秘卻整日裡與死神爭分奪秒地過活,誰更拼命,誰的進步更大,也就一目瞭然。
李秘雖然沒有戚家刀在手,但大般若長光卻同樣是神兵利器,與倚天劍相鬥,竟是不分上下!
周瑜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意外,他敢來這裡,想必也是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也沒有任何的保留!
而事實也正如左黯所料,他們不敢在此逗留太久,周瑜很快就顯露出急於求勝的心態來。
他一把捏住李秘的長刀,倚天劍便送了過來,李秘奮力抽刀,但長刀卻如同焊接在了鐵山上一般,周瑜竟然戴了手套,估摸着也是有備而來!
李秘要麼撒手棄刀,要麼只能硬受這一劍!
若是往時的李秘,必然要跟周瑜拼命,便是硬受這一劍,也要周瑜付出同樣的代價,這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然而李秘此時的境界卻早已不同,他果斷鬆開刀柄,從靴子裡抽出匕首來,一個旋轉便扎向了周瑜的脖頸!
周瑜返身躲避,李秘卻是趁機踢在他的手腕上,大般若長光往上飛了出去!
李秘縱身一躍,穩穩接住長刀,匕首卻是趁機投向周瑜!
周瑜只能偏頭躲過,李秘的長刀卻已經斬落他的肩頭!
“嗤啦!”
周瑜的衣衫瞬間被斬裂,然而卻露出了他衣服底下的軟甲,難怪他有恃無恐,原來竟是穿了寶甲!
李秘見得這寶甲,也是皺了眉頭,雖然這樣的周瑜更難對付,但反面一想,周瑜已經沒有了從前的自信與驕傲。
若是以前的周瑜,便該有着絕對的自信,又豈會穿戴寶甲,無論是剛纔的手套,還是如今的寶甲,都暴露了他的不自信,他沒把握贏過李秘,才需要這些防護器具!
想通了這一點,李秘反倒安心了不少,周瑜是個極其懂得審時度勢的人,他肯定權衡過自己與李秘之間的差距,他所穿戴的防具越多,說明他信心越是不足,與李秘的差距便越大!
李秘的出刀更加頻繁,攻勢也越發凌厲,周瑜果真有些吃不住,身上多了很多刀口,若不是寶甲頂着,只怕早就讓李秘給殺了!
從他將李秘丟進黑牢開始,兩人早已你死我活,沒有半點情分,李秘自然也不會留手。
只是周瑜漸漸慌亂起來,出現了不少不該出現的漏洞。
李秘起初還擔心周瑜這是詐兵之計,然而試探了幾回,確實是周瑜的疏忽,難道說自己進步太快,周瑜已經跟不上了?
李秘到底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再度試探之後,果斷出刀,一刀便挑在了周瑜的手腕上!
周瑜輕哼一聲,倚天劍脫手,李秘順手將長劍抄入手中,長刀已經劈向了周瑜的脖頸!
那地方可沒有寶甲護體,若削了過去,周瑜必定人頭落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周瑜卻突然開口了!
“冤大頭!”
李秘聽得這一聲叫喚,也是心頭巨震,他終於明白爲何周瑜如此不像周瑜,因爲這根本就不是周瑜,而是戚長空!
這一聲冤大頭,彷彿將李秘拉回到了當初蘇州府那個牙行,那時候的李秘,並沒有太大的志向和野心,只是單純想做個神探罷了。
而那時候的戚長空,還是那個青雀兒。
既然戚長空出現在這裡,那麼真正的周瑜,只怕已經逃走了,若是張角和周瑜一併離開,未必能夠通過那處關隘,可若只有周瑜孤身一人,想要偷過去,估摸着也是可能的。
周瑜終於還是捨棄了一切,爲了東山再起的一絲希望,他甘願放棄所有的東西,包括張角和戚長空!
這樣的周瑜,再度讓李秘感到極度的憂慮,當一個人能夠不顧一切去追求理想之時,會變得極其可怕,尤其是周瑜這樣擁有大野心的人!
只是眼下的李秘,也沒有時間去深思這些東西,戚長空背叛了唯一信任他,給他鼓勵和支持的人,他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他已經不再是爲了報仇,可他仍舊跟着周瑜,甚至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當了周瑜的替身,給了周瑜金蟬脫殼的機會,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換取周瑜的自有!
或者說,他用自己的一切,換取周瑜的自由,賭上的卻是李秘對他是否還留有一絲絲的兄弟情誼和憐憫!
李秘以爲自己在黑牢裡受盡了屈辱和折磨,會毫不猶豫殺掉戚長空,然而他的長刀最終還是定格在空中,彷彿被仙人之手死死定住了一般。
“走吧。”
李秘放下長刀,沒有嘆息,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彷彿終於放開了心中所有的顧慮,彷彿卸下了肩頭所有的重擔。
他知道,今次放過戚長空,他日就再無情分可言,他終於可以了無牽掛了。
或許戚長空甘願當這個替身,也與李秘一樣,是想以此來了結他與周瑜之間所有的情分,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沒有跟着周瑜離開,周瑜捨棄了一切,選擇重新開始,就意味着戚長空再度變成了那個被人遺棄在街頭的孤兒。
今後李秘與他是否還能有交集,也先不去想這許多,既然他喊得一句冤大頭,李秘便決定放過他這一回。
昏暗之中,也看不太清楚戚長空的臉面神色,不過從他稍顯顫抖的話語之中,李秘還是能夠感受到一些溫暖的東西。
“哥哥,跟我一起走吧,張角跟左黯早就有此約鬥,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張角所有的人手,都匯聚到了這裡,你們是活不下去的!”
李秘相信戚長空沒有欺騙他的道理,但他同樣也沒有跟着戚長空逃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