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索長生與厄瑪奴耳被關了兩三年,李秘的眸光登時便冷了下來,寢宮中的衆人彷彿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般,紛紛豎起寒毛來。
陸家茅微微捏起拳頭,不覺意往前挪了半步,似乎在擔心李秘隨時會殺光這裡所有人一般!
李秘這一路也不知經歷了多少生死,尤其黑牢裡的經歷,更是磨礪了他的性情,讓他變得更具震懾力,這些人自是緊張起來。
然而李秘終究是冷靜下來,耐着性子朝朱翊鈞道:“陛下,這個事情你不讓我問,我就不問,你若肯讓我問,便懇請點一點頭。”
朱翊鈞中風之後,口不能言,由於面癱,也着實沒甚麼表情,但眼神卻很是精準,此時也是艱難地點了點頭,擡起自己的手來,顫抖着摘下了右手尾指上的黑金龍戒。
李秘趕忙跪下,雙手接過了那龍戒,朱翊鈞扯着嘴角,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但在場之人誰都看得出來,這意味着甚麼!
魏忠賢也是機靈,早已將守候在一旁的朱庚給拉到近前來,朝朱庚低聲提醒道:“皇上的意思你可看明白了!”
朱庚是個老實人,老實到甚麼程度呢?
這麼說吧,他已經是首輔,不當這個首輔也沒辦法,因爲整個內閣便只剩下他這麼一個輔臣,其他的全都致仕或者罷黜了。
他沒有沈鯉的正直凌厲,沒有沈一貫等人的圓滑世故,是個熬了一輩子資歷才進入閣臣的老實人,而且他在內閣這麼久,兩三年間竟然沒見過朱翊鈞一面!
是的,作爲首輔大臣,他竟然三年沒能見朱翊鈞一面!
這三年因爲李秘不在,朱翊鈞又沉痾在牀,東宮太子監國,署理國事,這個首輔都沒能見着朱翊鈞,其他大臣也就更不用說了。
朱庚已經很老了,又老實巴交了一輩子,他不是動用權術或者歷經黨爭的血雨腥風才爬上來,所以其他被趕出內閣,反倒是他留到了最後。
此時他見到朱翊鈞這等狀況,才明白過來,自己若再這麼下去,皇帝極有可能死在自己的內閣首輔任上!
若是別個,非得歡喜到不行,因爲皇帝若是死了,自己就是顧命大臣,無論支持朱常洛還是朱常洵,那都是元老,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少說也得生晉太保,死諡文正了!
然而朱庚是個怕事的,他只是想老老實實度過最後的日子,若不是辭職不管用,他早就回家養老了!
此時見得朱翊鈞將自己的黑金龍戒交給了李秘,又得了魏忠賢的提醒,朱庚終於大膽了一回!
他顫巍巍走到前面來,朝朱翊鈞請示道:“臣朱庚斗膽,奏請武功伯爵李秘擔任左都御史之職,協理內外事務,懇請聖裁!”
都御史乃是都察院的長官,司職糾劾百官,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乃是天子耳目風紀之司。
眼下朝廷烏煙瘴氣,若李秘擔任左都御史,必然滌盪陰晦,重整朝綱!
李秘畢竟是武官出身,若是讓他入閣,於理不合,內閣的限制太多,也無法發揮李秘的才幹,有力也使不對地方。
可都察院卻不同,李秘正是憑藉着刑名打出一片聲威來的,早先也擔任過理問和大理寺副署正,入職都察院乃是合情合理。
不過左都御史乃是二品的官職,可以說已經比肩三公九卿,若是往前兩三年,李秘或許還沒有資格。
但李秘破了日本的軍事陰謀,斷了朝鮮的反叛念想,又絕了奴兒哈赤在邊地攪局的前途,種種功績加起來,試問整個朝野上下,又有誰能比得過!
朱庚雖然老實,但並不代表他就是蠢貨,只有左都御史這個職務,才能使得李秘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況且,李秘想要把索長生和厄瑪奴耳等人放出來,必然要翻出陳年舊案,也只有都察院纔有資格到大理寺和刑部去翻老底。
朱庚也是鋌而走險,畢竟朱翊鈞原本就是個多疑善猜忌的主子,眼下羸弱不堪,最怕有人竊國,若他信不過李秘,朱庚提出這等奏請,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不過事實證明,朱翊鈞將自己的黑金龍戒交給李秘,並不是糊塗昏頭。
但見得朱翊鈞點了點頭,而後艱難地說出四個字來,這也是今夜他唯一說出口的四個字!
“右……右……”
朱庚心頭歡喜,趕忙問道:“聖上的意思是右都御史?”
都御史有左右二員,按說左都御史比右都御史的地位要高那麼一丟丟,朱翊鈞讓李秘當個右都御史,估摸着也不想李秘一上來就位極人臣吧。
起碼朱庚等人都是這麼想的,或許朱翊鈞也是爲了穩妥起見,不過有李秘出來主持大局,也算是心頭大石落地了。
畢竟如今滿朝文武,真能站出來主持大局的,已經沒有了,沈鯉等人心灰意冷,或相互傾軋,離了朝堂之後,黨爭紛亂,明面上能一錘定音的,也就沒人了。
雖然朱常洛監國,但福王朱常洵的勢力實在太大,二者相爭,許多事情根本就無法落到實處,但凡朱常洛提出來的,都會成爲朱常洵攻訐的目標。
或許有人認爲,朱常洛既然是監國太子,權威就不容挑釁,朱常洵到底是個藩王,而且還強留京師不之藩,名不正言不順,擅自干涉朝政,這本就是僭越之舉,就該受到懲處。
然而朱翊鈞病重,而鄭貴妃幾乎主掌了內宮事務,所以很多政事,鄭貴妃都會往內事的方面牽扯,強派名目,如此一來,鄭貴妃和朱常洵就能夠插上一腳了。
除了這個之外,六部九卿統共三十一人,二十四個都已經不上班了,只剩下朱庚這個老實人,處理成千上萬的奏章,整個朝堂已經不能用爛攤子三個字來形容了!
別的不去說,單說沈鯉等人離開內閣之後,有人提出讓李廷機入閣,東林黨人卻反對,李廷機是個非常有本事的人,看透了這朝堂的爛事,竟然寫了一百二十多封奏摺,如何都不願來上班,政務爛成甚麼樣也就可想而知了。
早番也說過,大明官制其實是非常厲害的一套政治體系,即便皇帝當了甩手掌櫃,官員們仍舊能夠讓帝國正常運轉起來。
可如今連官員們都已經開始擺爛,再這麼下去,國家機器可就要崩潰了!
所以李秘在此時擔任都御史,衆人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即便朱常洛和朱常洵仍舊爭鬥不息,起碼有了李秘這個裁判,也不至於讓他們鬧得太過分。
朱庚正要謝恩,要出去擬製,卻又聽得朱翊鈞吐出了剩餘的兩個字:“柱……國……!”
“甚麼?柱國?”
“柱國……柱國……右……右柱國!”
非但是朱庚,連那些個大太監們也都嚇了一跳,本以爲朱翊鈞爲了穩妥,讓李秘當右都御史,誰知道朱翊鈞並不是反對李秘擔任左都御史,而是另外封了李秘一個右柱國!
明朝確實有左右柱國的極品勳爵,那可是正一品的榮譽稱號,連開國功臣徐達,也只是封了左柱國!
當然了,明朝歷史上唯一一個生前受封上柱國的是夏言,只是後來的結局也看到了,最終被處死,沒甚麼好下場,而且上柱國這個超品封號,也是世宗特別授予的。
張居正死後,萬曆皇帝也同樣追封他爲上柱國,結果沒多久就開始抄張居正的家了。
便是嚴嵩這等樣的大奸臣,也不敢把柱國這樣的帽子往自己頭上戴。
李秘一直以來建立了不少武功,所以朱翊鈞給他一個右柱國的勳爵雖然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想要讓李秘鎮得住文武百官,就必須先提升他的身份,否則即便他擔任了左都御史,根基到底還是有些淺薄的。
大明朝歷史上,生前被授予柱國的,那根本就沒幾人,也難怪衆人如此吃驚了!
然而朱翊鈞卻彷彿大鬆一口氣那般,眼中充滿了期待地看着李秘,似乎想要告訴李秘,大明朝能不能重振旗鼓,就要靠他李秘了!
李秘心裡也是苦笑,自己對政務一竅不通,讓他擔任左都御史還好,起碼能夠先把索長生等人給救出來,只要索長生出來了,把朱翊鈞救回來,起碼讓他能開口說話了,自己也就輕鬆了。
如此想着,李秘也趕忙跪下謝恩,眼看着朱翊鈞也是累乏了,田義便在朱翊鈞耳邊問了兩句,得了朱翊鈞點頭,便朝李秘道。
“恭喜李大人了,不過爺已經累了,諸位還是謝恩告退吧。”
李秘自當謝恩,只是他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進宮來,既然已經接下了這攤子,也不想再麻煩第二趟,便朝朱翊鈞道。
“陛下,朱閣老畢竟年紀大了,總得給他找個幫手,臣建議讓南京禮部的葉向高入閣,陛下覺得如何?”
葉向高可是個能人,史書上記載也是三朝元老,不過李秘並沒讀過多少歷史書,只是當初與沈鯉交往之時,與葉向高也有過不錯的往來,知道葉向高是個非常不錯的官員。
葉向高在南京簡直就是浪費人才,倒不如讓他入閣來參知政事的好。
朱庚早就想撒手不管了,見得李秘如此一說,心頭頓時大喜,心說適才自己斗膽,給李秘請了官職,李秘這麼眨眼間就給他兌現了好處,也真是高效到不行啊!
田義已經在幫着朱翊鈞躺下,朱翊鈞聽得李秘的建議,只是指了指李秘手上的黑金龍戒,意思也在明確不過,彷彿在說,這種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了。
但畢竟朱翊鈞是沒有開口的,沒有開口便不算名正言順,但考慮到朱翊鈞這等狀況,李秘也只能折中,此時厚着臉皮朝朱翊鈞道。
“好,臣會照着陛下的旨意去辦好差事的。”
如此,李秘便是謝恩退了出去,然而見得外頭的朱常洛和朱常洵,李秘才叫苦起來。
索長生等人被關了起來,他也不知道內廠如今掌握在誰的手裡,神機新營等力量又如何了,若只是憑着一個右柱國的光環,只能讓朝堂上相互爭鬥的文武百官,碾壓成渣渣罷了!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回自己的力量,只有真真切切的力量掌控在手中,才能爲所欲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