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關帝廟可謂賢才畢集羣英薈萃,蘇州與嘉興兩府附近的精英人士,能夠趕來的,都已經及時趕來,沒能一天之內趕來的,也都已經蠢蠢欲動。
然而李秘走近了才發現,這些人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聲如炒豆子一般噼裡啪啦,可卻無一人敢進入廟裡,所有人都只是守在外頭。
見得李秘過來,陳和光也急忙走了過來,朝李秘道:“你總算是回來了,着人尋你也是哪裡都不見!”
李秘也沒想到這位蘇州知府會找自己,當下便推說道:“在下查了一條線索,倒是讓知府大人好找,不知所爲何事?”
陳和光一把拉起李秘,便往裡頭走,那些個精英人士見得李秘這麼樣一個小捕快,竟然讓陳和光這般禮待,也有些不解和訝異,畢竟他們可都是這個社會的精英階層,陳和光對他們愛理不理,而李秘不過是個低賤的下作人!
陳和光一邊走,一邊朝李秘低聲道:“李秘,今次你可得替本府長長臉面,那周大都督是一言不發,說是除了你,他不愛和別個交通,你可得好好抓住這次機會,往後是吃飯還是喝稀,可就全仰仗於你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沒想到斯文有禮的知府大人,也被逼得說出了這等俚語俗話來。
李秘卻有些爲難,因爲這周瑜孤傲得緊,自己也沒甚麼把握。
“陳大人這是在爲難在下了,目今整個東南地界的人才都彙集於此,卻仍舊毫無頭緒,我個小小捕快能做甚麼...”
陳和光也急了,朝李秘道:“這些人都是些搖頭晃腦的腐儒,懂個甚,只要你把這樁事情料理妥帖,還說甚麼捕快不捕快,本府便是傾家蕩產也爲你謀個出身!”
李秘卻是搖了搖頭,朝陳和光道:“出身不出身的,在下也着實沒放在心上,只要能夠繼續幹斷獄刑偵這一行,也就心滿意足了...若真能辦成此事,大人也不需如何提拔,只是希望往後在下若惹了甚麼麻煩,大人能夠幫着迴護一二,那便成了...”
陳和光見得李秘答應下來,心頭大喜,哪裡還顧得這許多,當即道:“你說甚麼便是甚麼,且先讓這大都督開口再說!”
李秘乃是吳縣捕快,隸屬蘇州府管轄,雖然知縣簡定雍也在場,可眼下李秘已經是紅人,簡定雍哪裡能說得上話。
其他人見得陳和光將李秘這個“大殺器”給找了回來,此時也是羨慕嫉妒恨,百感交集,尤其是範家父子,更是神色玩味。
李秘也顧不得這許多,來到吳惟忠面前,朝吳惟忠行禮道:“將軍師父...”
吳惟忠見得李秘不敢忘記禮節,時刻將他這個師父放在心裡,也頗爲欣慰,不枉自己傾囊相授,此時也笑着點頭道。
“別的也不說了,先進去與此人交通一番,不過有個難處,卻是需要優先措置...”
吳惟忠如此一說,他身邊的人也都雙眸發亮。
李秘也有些好奇,這些武夫們對周瑜爲何如此感興趣,難不成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甚麼絕世兵法不成?
吳惟忠也不浪費時間,乾脆利索地說道:“都說請將不若激將,此人孤高,沉默寡語,適才一番相激,倒也對答如流,可謂驚世駭俗,眼下大家都認爲他極有可能便是周公瑾,只是有一處卻需要佐證...”
“史書上說周公瑾乃是背生惡瘡而英年早逝,若此人真的是周公瑾,說不得背後會有瘡疤,徒弟你看看能不能印證一下...”
李秘聞言,也是搖頭苦笑:“將軍師父你也太擡舉徒弟了,此人開口都難,還想脫他衣服?你看他那不可一世的姿態,是隨便脫衣讓人瞧的麼?”
範榮寬等人其實也都在側耳聽着,此時也有些失望,吳惟忠卻哼了一聲道。
“我的徒弟有多大本事,難道我不清楚?快些進去,莫囉嗦!”
吳惟忠話未說完,便一腳踢在了李秘屁股上,衆人見得這師徒也是老實不客氣,比那周公瑾也謙遜不了多少,大多人自然都是不信的。
李秘也沒再矜持,徑直走到了廟裡來。
此時這個不知真假的周公瑾,又恢復了打坐的狀態,見得李秘進來,難免有些氣惱。
李秘見得此狀,也在他面前坐了下來,解下腰間寶刀,橫在雙膝之上,而後朝他說道。
“你可別這樣覷我,外頭哪個不比我大,我就一個小小巡捕,哪裡能插得上話...”
周公瑾冷哼一聲道:“彼時三國並立,羣雄逐鹿,多少英雄好漢出於草莽卑賤,卻仍舊能夠縱橫沙場,爭霸天下,你自己沒出息,何必用別個做藉口。”
李秘白了他一眼,分毫不讓地反駁道:“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老頭子是洛陽令,你堂祖父和堂叔都是太尉,滿門勳貴,否則你連讀書都難,又談何建功立業。”
李秘如此一說,周瑜不由雙眸一亮,摸了摸小鬍子道:“如此說來,你是相信本都督了?”
“不信。”李秘乾脆地回答道,周瑜頓時惱了起來,彷彿有種被李秘戲耍的感覺。
“言語反覆,爲人輕佻,似爾等這般人物,又如何在這世間安身立命!”
李秘深知此人城府深沉,若不挑動他的情緒,又如何能夠套取他的話語?
此時這般一激,周瑜果然有些惱了,不過他很快就有所察覺,朝李秘平淡道。
“你想用激將法,我看還是免了,這些不入流的伎倆,是奈何不得本都督的,眼下本都督要走,你們根本就攔不住我!”
李秘也笑了,朝他問道:“即使如此,大都督爲何還不走?”
周瑜頓時一滯,過得許久才幽幽嘆氣道:“這天下已是滄海桑田,改天換地,我周公瑾除了守着這吳郡之地,又能去哪裡?”
李秘趁機問道:“就爲了這個,你就殺了這一百多號倭寇?”
周瑜不置可否地冷笑一聲:“這些倭人爲非作歹罪不容誅,朝廷也真是腐朽不堪,內戰尚且情有可原,外虜蠻夷侵入我華夏之地,便是傾天下之力,也必趕盡殺絕,又如何能讓吳地百姓水深火熱生靈塗炭!”
周瑜說出此話時,不由按住倚天劍柄,李秘頓時覺得渾身發涼,只覺得殺氣逼人,透入骨髓!
李秘知道機會來了,便順勢問道:“這婆龍砦裡的只是倭寇的先鋒,他們的大部隊還在後頭,眼下我已經查明瞭大體範圍,只是少了先鋒軍的海圖,大都督可曾見過?”
周瑜聽說李秘要剿滅倭寇大部隊,臉色纔好看起來,不過也只是冰冷淡漠地回答道。
“本都督又不是從海上來的,哪裡知道甚麼海圖。”
“你不是被他們用鎖鏈拘着,一道綁進山寨的?”
周瑜頓時怒道:“這天底下還沒人能鎖着本都督,這些人不能,爾等官人也不能!”
李秘知道周瑜動了真怒,便繼續刺激道:“你既然不是被倭寇所拿,又爲何會出現在倭寇的賊窩裡?”
周瑜也沒多想,便朝李秘回答道:“這些倭寇四處掠奪,殘害吳地之民,本都督乃吳地牧守,沒遇着也就罷了,既然撞見了,自是要殺得一個不留!”
周瑜如此一開口,似乎又醒悟了過來,便也不再多言,反而問李秘道。
“他們讓你進來,就是爲了套我的話吧?”
李秘也如實回答道:“並非套話,而是想讓我扒了你的衣服,看看你後背上是否真有瘡疤罷了。”
周瑜本已經平息了惱火,其實被李秘這般一說,臉色頓時又難看起來。
“本都督的尊威,是爾等能隨意侵擾的麼?”
李秘聳了聳肩,無奈道:“我也知道不可能,只是你說你是周大都督,總歸要有些取信之處不是?我還說我是諸葛孔明呢,你信是不信?”
周瑜見得李秘越說越離譜,也就平心靜氣,開始繼續打坐。
難得他開口說了這麼久,李秘又豈能讓他繼續這般神神叨叨,此時趕忙說道。
“既然你說自己是周瑜大都督,我且問你,三國時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世道?”
周瑜緩緩睜開眼睛來,眸中滿是悲天憫人,又有些悲憤遺憾,那種穿越千年的滄桑與孤獨,寫滿了他的臉面。
見得他沉默,李秘也不着急,站起身來,走過去把殿門給關了起來。
陳和光等人見得李秘讓周瑜再度開口,一言一語自是聽在耳中,更有書手不斷在記錄,一字一句都沒有放過。
此時見得李秘關門,衆人哪裡願意,可吳惟忠知道,所謂拉長線釣大魚,想要周瑜有問必答,就要相信李秘!
李秘關門之時,朝宋知微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推官大人適才該聽到了,務必找到那張海圖,只要找到海圖,就能找到倭寇大部隊的母船乃至於老巢!”
宋知微自是心頭大震,這些人的關注點全都放在了周瑜的身上,卻忘了他們根本的任務還是要打擊與剿滅倭寇,也難得只有李秘此時還謹記在心!
李秘見得他點頭,又繼續說道:“這周瑜既然不是跟着倭寇從海上來的,那必然是周邊地帶,適才他也說了,是撞見倭寇掠奪,才設計屠殺這些倭寇,大人可派人到同裡鎮方圓打探一番,似他這樣的人物,便如黑夜之中的太陽,又豈能掩蓋光芒,只消打探一番,想必一定能夠弄清楚他的來歷!”
宋知微點頭退下,開始吩咐諸人做事,而李秘則回到殿中,朝周瑜道。
“眼下算是清淨了,那麼咱們可以說說心裡話了。”
周瑜平淡無奇地應道:“你想說些甚麼?”
李秘道:“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多人,爲何大都督唯獨想要跟我說話?”
“是不是覺得我很討厭,但又有些好奇?”李秘如此說着,周瑜的表情也凝重起來,因爲李秘所言確實如此!
無論他是穿越者還是天才亦或者瘋子,他與李秘都有一個共同點,也正是因爲這個共同點,才讓他產生了想跟李秘交流的想法。
那就是他與李秘都沒有太多的歸屬感,彷彿遊離於人間之上的觀察者一般!
他們心中有着旁人所沒有的知識儲備和格局眼光,他們心中都藏着天大的秘密,誰都不能知道的秘密!
見得周瑜沉默着,李秘終於開口道。
“不如這樣吧,大都督跟我說說千年前的世道,我也跟大都督說一說,這世道千年以後會是個甚麼樣子,如何?”
周瑜聞言,陡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