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與宋知微聯合諸多船工,正在搜索那份海圖之時,範榮寬與黃仕淵等人,卻在婆龍砦的臨時駐地之中,暗暗商議起來。
範榮寬乃是浙江省方面的人,又是布政使,算是封疆大吏,便是在朝廷上,也能夠挺直腰桿說話了。
而黃仕淵不過是蘇州府同知,與範榮寬根本不是一個層面上的官員,當然了,這也是單純從官職而言,只是此時,他們卻同桌而食,一邊吃着早飯,一邊商議着對策。
是的,他們必須要尋找對策,否則周瑜只能落在李秘的手中,讓吳惟忠這個莽夫,撿了頭功,他們這一趟也就白來了。
範榮寬今次之所以過來,本只是想爲兒子出氣,整治李秘一番,讓他保守秘密,不把範重賢與吳白芷的事情說出去。
按說李秘已經成了吳惟忠的徒兒,爲了顧及吳惟忠的顏面,李秘應該是不會把這個醜事宣揚出去的。
可範重賢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而範榮寬又是愛子心切,凡事都由着這個兒子,李秘又在嘉興府得罪過範家父子,諸多糾結,仇怨也就有些化解不開了。
其實這些問題的關鍵原因,便在於二者之間的身份太過懸殊,李秘只不過是個捕快,卻因緣際會,與吳惟忠成了師徒,小小捕快卻將範榮寬這樣的封疆大吏都給徹底得罪了,偏生範榮寬還拿他沒辦法,自然是把這位布政使大人氣得夠嗆,激起了範家父子的報復鬥志。
不過想要報復李秘,可不只是下黑手這麼簡單,更不是找人拿麻袋套住他的頭,暴打一頓就完事了。
他們必須師出有名,而且還要名正言順,更要堂堂正正地抽李秘的臉,這樣才報復得爽快且有面子。
只是他們畢竟是浙江省嘉興府這邊的人,而李秘卻歸南京蘇州府管轄,這也是爲何蘇州府同知黃仕淵會成爲座上賓的原因之一。
黃仕淵是個極其懂得鑽營的官場老油子,雖然官居同知,卻將知府陳和光壓得手腳受縛,更是將蘇州府配備的其他同知名額,全部都排擠掉,通判等人在他面前根本擡不起頭,宋知微這樣的推官,都只能攖其鋒芒。
然而自打李秘進入蘇州府衆人的視野之後,李秘屢屢爲陳和光與宋知微帶來機遇,倭寇一案也就不必說了,若非李秘堅持,吳縣刑房司吏吳庸便會將秀才呂崇寧妻子的死,判定爲意外落水溺斃,也就不會有往後這麼多事,更不會牽扯出一系列與倭寇有關的案子了。
正是李秘的堅持,讓簡定雍風光了一把,甚至將倭寇方面的重要人物,神鹿宮玄女淺草薰,都給丟進了吳縣的縣獄,就等着押解到應天府去措置。
而陳和光與宋知微,也因爲李秘的橫空出世,而採取了一系列措施,清洗了蘇州城內的倭寇細作,更是順藤摸瓜,展開了剿滅倭寇,阻撓倭寇入侵的大事。
這事若是辦成了,陳和光和宋知微必定平步青雲,回頭清算的話,他黃仕淵又如何還能穩坐釣魚臺?
再來的便是眼前這起倭寇先鋒軍的大血案,又是李秘撬開了唯一倖存者的嘴,給他們帶來了驚世駭俗的周瑜大都督!
此人的重要性堪比剿滅倭寇的大計劃,因爲他牽涉到千年不死,萬曆皇帝已經當政二十多年,可也怠政了十幾年,如今年紀漸漸大了,子嗣也成了問題,他也慢慢開始像前輩嘉靖皇帝一樣,開始尋醫問藥了。
周瑜展現出來的才華,滿足了幾乎所有人對這位孫吳大都督的想象,無論他是真是假,都足以引起皇帝的注意,此人的腦子就是一座寶山,將他拉攏過來,便成了範榮寬和黃仕淵等人的當務之急。
尤其在李秘已經得到了周瑜信任,將周瑜往吳惟忠這邊拉攏的時刻,範榮寬和黃仕淵已經感到事態刻不容緩了。
“黃同知,對於此事,你有何良策?”範榮寬也沒有太多遮掩,開門見山地問了起來,畢竟黃仕淵是蘇州府的人,由他來整治李秘,最是合適不過。
黃仕淵呵呵一笑,朝範榮寬道:“藩臺大人且安心,下官又豈是坐以待斃之人,早在昨日,下官就做了後手準備,今日便該有好戲可看了...”
範榮寬是個極其高傲之人,再加上已經是封疆大吏,黃仕淵不過是個同知,若非利益相同,目標一致,也不可能與他坐到一處。
可見得他如此志得意滿,範榮寬到底還是有些不悅,朝黃仕淵道。
“黃同知,有甚麼話還是明說的好,本官可不喜歡雲裡霧裡,更不喜歡甚麼驚喜,就怕驚喜變成驚嚇,那可就不好了...”
黃仕淵是個精明奸猾之人,早已看出了範榮寬的脾性,他不是個刻意阿諛奉承之人,因爲他知道,對於真正的權威,拍馬屁只是下下之策罷了。
所以必要的時候,還是要故意拿捏一下,這樣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有主見,如此才能得到信任與重用。
範榮寬如此一說,黃仕淵也就不賣關子,因爲他知道凡事都有個底限,若做得太過了,反而弄巧成拙。
黃仕淵正待開口解釋,外頭卻想起尖細的咯咯笑聲,但見得鎮守太監王沐德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雖然王沐德是蘇州府這邊的鎮守太監,但範榮寬還是站起來給他打了個招呼。
說得難聽一些,在大明朝的政治背景下,可以說是天下太監是一家,人都說官官相護,但太監比官員更加抱團,因爲他們骨子裡存在着自卑,是身體上的缺陷導致心理上的自卑。
所以他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賤人,生怕別人欺負自己,便越是抱團。
當然了,太監集團內部也是明爭暗鬥血雨腥風,但他們卻懂得一致對外,這也是大明朝宦官們能夠長久活躍於政壇的原因之一。
也正因此,即便範榮寬是封疆大吏,在官職上比王沐德要高很多,但仍舊對王沐德展現出自己的友好來。
畢竟鎮守太監們都有着直稟天聽的職權,大小事務都可上報,乃是天子在民間的耳目。
王沐德走進來之後,也恭敬地給範榮寬回禮,而後朝範榮寬道。
“黃同知說的後手準備,實則着落在了爺兒們的手裡,藩臺大人不必心焦,今日估計就來了。”
這大明的太監們喜歡自稱爺兒們,範榮寬卻覺得心裡發毛,不過表面上還是保持微笑道。
“既然王公公都這般說了,本官自是放心的了,不知這好戲甚麼時候能上臺?”
範榮寬故作安穩,擡起手來剛想喝杯茶,此時卻聽得外頭稟報道:“藩臺大人,外頭來了一大隊錦衣衛的緹騎!”
王沐德與黃仕淵相視一眼,而後朝範榮寬問道:“藩臺大人,我等這般的後手,可製得了李秘與陳和光吳惟忠之流?”
範榮寬不由臉皮一抽,心頭有些惹火燒身的懊惱了。
到了萬曆年間,其實錦衣衛已經風光不再,眼下攪得朝堂不得安寧的,已經變成了東西兩廠,東廠和西廠明爭暗鬥,朝野上下雞飛狗跳,錦衣衛被壓得擡不起頭,基本上已經成了兩廠的鷹犬。
雖說如此,但範榮寬還是心生畏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錦衣衛雖然老實了一些,但也只是在兩廠面前老實罷了,在官員和百姓面前,錦衣衛仍舊能夠張牙舞爪,仍舊能夠爲非作歹!
再者,錦衣衛分撥地方的百戶也就六品官,而範榮寬作爲浙江承宣左布政使卻是從三品的大員,沒道理會怕他。
可範榮寬知道,在官場上,尤其面對這些不算男人的男人,千萬不能用官銜或者品秩來說話!
王沐德作爲鎮守太監,與錦衣衛百戶所有所牽連,倒也說得過去,但他能隨意調動錦衣衛百戶所的緹騎過來幫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便是這個王沐德,極有可能與東西兩廠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再簡單的事情,廠衛想要辦你,也能變得複雜起來,而再複雜的事情,廠衛想辦你,都會變得極其簡單,只有官場中的老人,才能體會兩句話到底有多麼讓人忌憚!
黃仕淵與王沐德將廠衛牽扯進來,固然可以將李秘陳和光與吳惟忠等人制得服服帖帖,但這周瑜只怕連他範榮寬也沒份了!
範榮寬心頭是又懊惱又擔憂,此時也只能朝王沐德道:“王公公果然好手段...”
王沐德呵呵一笑道:“俺家與藩臺大人一見如故,又豈能忍心看着藩臺大人爲難,大人且放寬心,俺家可不是獨食之人,有兄弟一口飯,自然也會給別個一口湯的。”
王沐德如此一說,也算是在表態,周瑜乃是神人一般的存在,遲早是要呈送到天子面前的,廠衛也不可能不插手,更不可能讓李秘吳惟忠或者他範榮寬之流來主理此事。
既然遲早要交出去,遲交不如早交,說不定還能分些功勞,範榮寬此時也是深刻體會到了。
王沐德等人出去迎接錦衣衛百戶的緹騎之時,李秘和宋知微等人,也收到了稟報!
“推官大人,蘇州府錦衣衛百戶所的緹騎,來...來了!”
宋知微一聽,頓時臉色大變,當場罵道:“渾賬!是誰走漏的風聲!”
那公差唯唯道:“是...是同知大人與...與王公公請來的...”
李秘聞言,沒有太多驚慌,反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