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澤悠走到沈船長身邊,臉上閃動着興奮的光芒,期待地看着沈力問:“沈船長,再給我們說說霍宇康曾提到過的‘自殺號’幽靈船吧,真有那艘船存在嗎?就像我們今天午飯時看到的樣子?”
“這……”沈力頓了頓,“我以前倒是做過一點兒關於‘自殺號’的筆記摘錄,你們感興趣的話,我去拿給你們看看。”
項澤悠不住地點頭,就差搖着尾巴表示自己的誠意了。沈力慈愛一笑,轉身打開後面的櫃子,取出一個筆記本,“年輕人就是好奇心強。”
“我們不僅僅是出於好奇。”項澤羽從旁開口。
“還有別的原因?”沈力疑惑地問。
項澤羽拿出警察證,“一直沒對您說出實情,其實我是出勤辦案的警察。我覺得賈路的死並不是自殺,推給幽靈船的理由我更無法相信,所以打算調查清楚,希望您能配合。”項澤羽覺得要在船上調查賈路的死因,應該讓沈力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做起事來也可以更方便一些。
沈力遞給項澤悠記錄本的手略抖了一下,擡頭望向項澤羽的神色顯得有些複雜,但很快便又恢復如常。他誠懇地說道:“當然,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目前還沒有什麼需要再問您,不過,我的身份還請您對船上的其他人保密。”項澤羽叮囑。
“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收下沈力的記錄本,項澤悠對哥哥他們的對話並不感興趣,而被看上去複雜不已的操縱檯吸引了注意。他走到操縱檯邊,伸手觸摸着,嘖嘖稱奇,“這就是控制整艘船的傢伙?”
“這可不能隨便碰!”沈力快步走過來,緊張地擋掉了他的手,“年輕人,你如果碰壞了一個按鈕,就有可能導致船發生故障,從而威脅大家的生命安全。”
“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船長,我回去會好好教育這小子。”
項澤羽狠狠瞪了項澤悠一眼,爲了怕他再惹出更多麻煩,他和沈力打過招呼,便拖着項澤悠離開了駕駛室。秦路影若有所思的目光敏銳地在駕駛室內又巡視了一圈,卻沒有開口。她向沈力禮貌地一笑,也轉身走了出去。
晚飯之後,天空頓時被黑沉沉的烏雲佈滿。空氣中溼漉漉的,窒悶得使人喘不過氣。與其說是天黑了下來,不如說是在醞釀一場暴風雨。到了傍晚,海上颳起強風,翻卷的海浪拍打船舷,小客船如飄搖的一片樹葉般晃動得厲害。沈力留在駕駛室觀測情況,並慎重叮囑大家待在房間裡不要出門。
反正這樣的天氣也難以入睡,項澤悠便把秦路影叫到他們兄弟兩人的3號客房裡。這時外面已經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夾着海上特有的狂風拍打在玻璃窗上,視線模糊一片。
項澤羽托腮坐在窗邊,不發一語,不知在思索着什麼。秦路影則悠閒地坐在牀上,邊喝咖啡邊隨手翻着沈船長給的記錄本。只有項澤悠坐在椅子上,雙手撐着椅子邊緣傾身向前,目光在哥哥和秦路影身上來回打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有話就說吧。”秦路影頭也沒擡,彷彿洞悉了項澤悠的心思,終於開口道。
項澤悠開心地笑笑,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長吁一口氣,“再不讓我說話,我可真要憋死了。”
“沒人限制你發言。”項澤羽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充滿威嚴的眼神讓項澤悠不由得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我不是怕再被你教訓嘛!”
“我只是要你想好了再行動。”項澤羽提醒他,“今天在程玉那裡,還有在駕駛室,你惹得麻煩還少?”
“在駕駛室沒經過沈船長允許隨便動操縱檯,我承認是我不對,可我不認爲對程玉的態度有什麼錯,如果賈路不是自殺,明明她的嫌疑最大!”項澤悠不甘地反駁。
秦路影擡起頭,挑眉饒有興味地看着項澤悠,“理由呢?”
“你們不覺得程玉的話有很多沒說清楚的地方嗎?她吞吞吐吐就是最好的證明。”項澤悠一臉篤定,滔滔不絕地推測,“你們想想看,程玉一會兒說她和賈路是朋友,一會兒又說他們不熟,分明不像是真正的朋友關係。她說被賈路約到船上來,以程玉那種目中無人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對賈路言聽計從?所以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程玉爲了殺掉賈路,自己上的船,她纔拿不出賈路寫給她邀約的字條;或者她真的是被賈路約來,她有把柄在賈路手上,纔會乖乖聽賈路的話上船找他。”
秦路影點了點頭,“聽起來有一點兒道理。”
得到秦路影的肯定,項澤悠說得更加起勁兒,他乾脆站起身,在不大的客房裡踱着步,擺出偵探的架勢,“不管是哪一種,程玉都有了殺賈路的理由。賈路去找過她,衣服上的紅茶漬就是證據。她和賈路半夜見面,必然是有在人前不能說的事,而且沒談攏,起了殺意。於是在我們都吃午飯時,她藉口回房去殺了賈路,把他掛在旗杆上,裝作屍體第一發現人把大家引來。但她沒想到賈路的衣服上沾了只有她那裡纔有的紅茶,因此,在我們調查各房間時,程玉始終顯得很慌張,還幾次企圖回房裡去,爲的就是把茶杯銷燬掉。”
項澤悠說到這裡停住腳步,面帶得意地看向項澤羽和秦路影,“我這次分析得夠充分吧?程玉就是殺了賈路的兇手!”
“查案講的是真憑實據,而且你對程玉作案的動機也敘述得不夠清楚,缺少說服力,我選擇保留意見。”項澤羽冷靜地開口。
項澤悠不滿地撇撇嘴,進而朝秦路影求證,“師父,你的看法呢?”
“我承認你的猜測至少有一部分還算合理。”秦路影頓了頓,見項澤悠剛要扯開放心的笑容,又繼續說了下去,“不過,你的話裡有三個漏洞。第一,項警官在查看賈路屍體的時候,曾說他是活着時被吊上旗杆,假設他不是自殺,那必定是有人先使賈路陷入昏睡,才能毫不遭到反抗地把他吊起來。若如你所說賈路在威脅程玉的話,怎麼會對她沒有防備?第二,以程玉一個女人的力氣,根本沒辦法把昏迷的賈路搬到旗杆邊吊上去。第三,程玉暈船暈得厲害,看樣子也不喜歡乘船出海,應該沒聽過‘自殺號’幽靈船的事情,又爲什麼要將賈路的死僞裝成自殺?”
項澤悠摸了摸鼻子,秦路影提出的問題他顯然沒有想過。他不解地問:“師父,你該不會相信賈路真是因爲幽靈船的詛咒,自殺而死的說法吧?”
“我從不信怪力亂神的傳言。”秦路影牽脣一笑,“不過,確實是有人想誘導我們,使它聽上去更加真實。”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看過這個記錄本沒有?”秦路影微笑着問。
項澤悠點點頭,“你來之前我和哥哥就都看了,和霍宇康當初在餐廳跟我們說的差不多,上面也記載了幾年前一艘船上船員和乘客集體失蹤的事情。”
“我指的不是它的內容。”
“不是內容?那還有別的?”項澤悠聞言,拿過記錄本左右翻看着,卻摸不到頭緒,只能望着秦路影,等待她的答案。
“按照沈船長所說,這裡面記載的應該是幾年來他對‘自殺號’幽靈船的摘錄,是不是?”秦路影側目看了看其餘兩人,“但無論從筆跡、字的顏色還是紙張新舊程度來看,都不難看出這些記錄是一起寫上去的,而且字跡還很新,沒有絲毫褪色的現象,如果我猜得不錯,是才寫上去不久的。”
項澤羽也急切地走到項澤悠身邊,兩人仔細端詳起記錄本,果然與秦路影說的一樣。項澤羽皺起眉,思索道:“這麼說,沈船長刻意想要強調幽靈船的事?”
“難道是沈船長殺了賈路?”項澤悠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
“小悠,既然你叫我師父,我就教給你一點。你總是先入爲主地確定了兇手的人選,一切分析都以這個爲前提展開,纔會忽略許多關鍵之處。”秦路影伸了個懶腰,不緊不慢地說着,“對任何人,只要無法確實地排除,就該懷有質疑的態度,這樣你就能看到其他人身上也存在着同樣的可能。”
項澤悠想了想,“經師父你這麼一說,4號客房的張成也挺可疑,他好像懷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有那個彭鑫,沒怎麼見他說話,神出鬼沒跟個幽靈似的。”
“包括霍宇康和我們三個人在內,你都不該毫不考慮就免去了嫌疑。”
“可是動機呢?無論是沈船長還是其他人,我都看不出有殺了賈路的理由。”
“有時候我們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實。”秦路影沉默片刻,“關於賈路的死因,我倒是有點想法……”
“誰?”項澤羽一聲警覺地呵斥,打斷了秦路影說到一半的話。三人同時看到一個黑影從狹小的玻璃窗外一閃而過,走入狂風暴雨之中。
“有人在外面,這樣的時間和天氣,會是誰?”
項澤悠問出他們共同的疑惑,三人互望一眼,項澤羽拿起桌邊的雨衣,鎮定地開口,“我出去看看。”
“一塊兒去好了。”秦路影說着,也站起來披上另一件雨衣,三人向房門走去。
推開房門,一股冷風迎面撲來。秦路影在走廊上站定,透過蒙蒙水霧看到兩邊1號和5號客房中,程玉與彭鑫正探出頭來。程玉顯得有些驚恐,而彭鑫仍舊面無表情,只睜着一雙眼睛打量着幾人。
“你們也看到外面有人走過去了,是不是?”程玉緊緊拽着門,彷彿藉此汲取力量,支撐因害怕而顫抖的身體。她露在外面的手指因太過用力而關節泛白。
“我們正打算去看看,程小姐要不要一起來?”項澤羽詢問。
程玉遲疑了片刻,目光轉向秦路影,最終咬了咬牙,下決心道:“等我拿件雨衣。”說完,立刻轉身走回了屋裡。
“張成的房門也開着。”秦路影凝神看向另一邊。
彭鑫不知什麼時候已穿上雨衣,悄無聲息地站到了走廊裡。除了秦路影自己住的2號客房房門緊閉,其餘房間都開着門,張成的4號房同樣大敞房門,卻不見有人出現。
除了張成,幾名乘客都集中在走廊上。項澤悠快走了幾步到張成房門口,探頭往裡張望。客房並不大,裡面情形一覽無餘。他搖了搖頭,“沒有人在。”
“這天氣,他不在房裡會去哪兒?”秦路影偏頭問。
“大概也是看到外面有人,到甲板上去查看了。”項澤羽猜測,“我們趕緊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一行人在項澤羽的帶領下,出了船艙向甲板走去。秦路影心中隱隱有種說不出的疑惑。按照張成刻意避開所有人的行事作風,他對賈路的死並不關心,不像是會爲了窗外晃過人影就警惕地去查看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們三人在見到窗外有人後,馬上穿好雨衣走了出來,但沒見到張成的身影,他是什麼時間離開房間的?動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在經過4號房門時,秦路影不禁向裡多望了一眼。她吸了吸鼻子,只有潮溼的海風味道。秦路影臉上的神情越發凝重。
一行人走上甲板,四周一片漆黑。今晚原本就陰沉得沒有絲毫星光,暴風雨又遮擋了遠處燈塔微弱的光亮,沒帶照明工具的他們根本難以看清眼前一米外的事物。
忽然,一陣腳步聲引起衆人的注意,彷彿故意弄出響動一般,那聲音每一步聽上去都沉重不已,甚至蓋過呼嘯的風聲,敲打在暗夜之中。
“看,往第二層的樓梯上有人!”
在項澤悠開口的同時,其他人也看清了腳步聲的來源。一道人影頂着風雨搖搖晃晃,踏着樓梯往第二層走着。他走得很慢,不知是不是沒察覺後面有人,他並未回頭,依舊專注地向前走。從幾人的距離只能看到他身穿連身雨衣的背影。
“那人是誰?第二層應該只有沈船長在駕駛室,他想幹什麼?”項澤悠再次擔憂地開口,“沈船長會不會有危險?”
仰頭望去,駕駛室內透出點點亮光,在這黑夜中像是一盞指引方向的明燈。項澤羽沉吟道:“我們跟上去。”
一行人朝那人追去,豈料那人似乎聽到腳步聲,自己也加快了原本緩慢的步伐,身影在樓梯盡頭一個轉彎,便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項澤羽心裡一沉,忙用最快的速度衝上了第二層,其他人也緊隨其後。那人並沒有如他們擔心的那樣進入駕駛室,而是在駕駛室前不大的甲板上停下來,迎風而立,靜靜地等候他們的到來。
項澤羽掃了一眼駕駛室內,見到安然無恙的沈力,才微微放下心。沈力顯然被突然之間衝出的人影嚇了一跳,又看到陸續出現的衆人,露出滿臉驚訝和不解,一時間,只愣愣地透過駕駛室的玻璃看着外面,忘了作出反應。
第二層上的風雨比下面更大,狂風呼呼灌入衆人的衣領、袖口,吹得雨衣整個鼓脹起來,即使穿在身上,作用也微乎其微。待大家再望去,先前那人已經站到了甲板盡頭,他沒有回頭,一行人也不敢貿然上前,就這樣停在兩端對峙。
一陣強風驀然吹過,每個人的雨衣都被吹得嘩嘩作響。那人雨衣的帽子被掀起,裡面飛出一樣東西,在風中翻轉幾下,項澤羽敏捷而準確地接在手中。定睛看去,秦路影首先認了出來,“是張成的帽子。”
他們白天查看張成房間的時候,他頭戴的正是這頂鴨舌帽,帽子上隱約還能嗅到一絲藥味。
“前面的人是張成?他站在那裡想幹什麼?”項澤悠又看了看甲板上張成的身影。
像是要解答項澤悠的問題,張成舉起右手在空中揮動。衆人這纔看清他手中還拿着幾頁紙,被雨水打溼的紙張隨着張成越來越劇烈的動作,在風中搖曳。張成舞得更加忘情,幾乎變成了手舞足蹈,在不甚協調的狂風暴雨中任風雨吹打他孤單的身影,他卻顯得渾然不覺。
除了風雨聲,眼前的一幕更像是一出默劇。但這種接近心靈的獨白,許是隻有張成自己才能懂得,在不明主題的其餘人看來,只覺散發出詭異而猙獰的氣息。
“他該不是瘋了吧?”程玉膽戰心驚地問。
“我過去看看。”項澤羽說道。
他才邁出幾步,卻見張成停下了動作,在衆目睽睽下毫不猶豫地跨過圍欄,縱身往下一跳,在所有的人眼中消失了蹤影。只聽得咚的一聲傳入耳際,不難判斷出應該是張成落在第一層甲板的聲音,因爲第一層的甲板比第二層要伸出一些。可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時,很快又傳來第二聲聲響,這次則是有重物落水,濺起水花的聲音。
這出乎意料的變故使得一行人臉色一變,大家紛紛跑向甲板盡頭。沈力也打開駕駛室的門,臉色蒼白地跑出來。沈力提着照明燈,他們扶着圍欄,藉着燈光往下望去,第一層哪還有張成的影子?沈力又照亮前方,洶涌的海水裡,只見一團黑影隨着波浪幾個起伏,一個浪頭拍打過來,便緩緩沒入水中,直至完全看不見。
“好像有東西浮上來。”秦路影最先回過神,指向海面。
只見海面上浮出星星點點的紙屑,之後,一條細長的影子漂出。但還沒等大家看清楚,又被湍急的海浪吞噬。海上隨即恢復如初,讓人不禁以爲剛纔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他們身後的樓梯上再度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神色緊張的霍宇康出現在第二層。他看着聚在一起的所有人,擔憂地詢問:“我在船尾巡視情況時,聽見這邊有聲音,出了什麼事?”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從何說起。即便是親眼看見不久前所發生一切的他們,也很難用言語形容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抑或僅僅是一場幻覺?
天明的時候,暴風雨停了下來,太陽從海平面緩緩升起。昨晚還躁動洶涌的海面變得水平如鏡,在燦爛明媚的日光照射下,閃動着粼粼的金色光芒。天空一片蔚藍,被雨水洗刷後更顯清澈,萬里無雲。幾小時前的狂風暴雨,彷彿只是個不曾真實存在過的噩夢。
天氣雖然放晴,小船也重新平穩地行駛在海上,可驅不散人們心中的陰霾。所有的人聚集在餐廳裡,卻沒人有心情吃早飯。大家都沉默地坐在桌邊,空氣裡涌動着炙人的沉悶氣息。
“我受不了了!”程玉首先一推椅子站起身,開始煩躁不安地踱起步,“張成究竟是不是跳海了?”
“只能說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