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必須踩進去的全套

55

楊學軍把嚴良帶進辦公室後,趙鐵民揮揮手打發他離開,隨後關上了門,親自倒了一杯水,放到嚴良面前,自己坐在了沙發一側,道:“老嚴,查了這些天,有什麼結果嗎?”

“還沒有,有結果我會告訴你的。”嚴良的回答很直截了當。

“這幾天城西各轄區的警察都在挨家挨戶採集成年男性指紋,已經有十多萬份了,可是還沒找到兇手。你覺得有必要繼續做下去嗎?”

“當然,現有最直接的線索只有指紋一項,儘管大規模覈對指紋是件很辛苦的工作,但這也是最直接的工作。”

“會有效嗎?如果兇手有心想躲避,怕也不是難事。”

“任何調查都存在被兇手躲過去的可能,難道都不做嗎?”

趙鐵民不悅地抿抿嘴,站起身,踱步幾遍,道:“關於兇手殺人後,爲何在死者口中插一根香菸,最後一次又爲何故意借用死者的手,在地上留下‘本地人’三個字,你有什麼解釋?”

“沒有任何解釋。”

趙鐵民皺眉看着他:“這些問題連你都想不出來?”

嚴良冷笑一聲,道:“當然,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會知道。”

趙鐵民哼了一聲:“我一直覺得你很厲害的。”

“這些問題,專案組上千人都沒想出答案,我的智力不可能敵過上千人,我當然也不會知道。況且,尋找一個答案,不是靠猜,是靠從已知信息中推理出來,已知信息有限,所以答案也只有兇手一個人知道。”

“會不會是兇手故佈疑陣,擾亂我們的偵查方向?”

嚴良果斷搖頭:“不會,原本案子就沒線索,兇手根本沒必要多此一舉。而且,以兇手的能力,他不屑這麼做。”

“那會是什麼呢?”趙鐵民摸着寸頭。

“我不知道。”嚴良說的是實話。

趙鐵民瞧着他的表情,點起一支菸,吸了口,緩緩道:“聽說你這幾天一直在調查朱慧如和郭羽?”

嚴良並不否認:“林奇告訴你的吧?”

“對,聽說你堅信這兩人是兇手,能說說理由嗎?”

嚴良雙手一攤:“對不起,我還真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證明兩人是兇手。”

“那你爲何……”

“一種假設,尚需求證。”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你數學中的思想方法。”

嚴良驚訝地瞧着他:“你也懂數學?”

趙鐵民撇撇嘴:“不要把我想得這麼沒文化好吧?”

嚴良哈哈笑了幾聲。

趙鐵民繼續道:“不過這次你假設了兩個這麼不靠譜的人作爲兇手,還堅信他們就是兇手,實在不合你的習慣。不如我給你再加一個人—駱聞?”他擡眼,打量着嚴良。

“你在說什麼?”嚴良微微眯着眼。

“駱聞爲什麼每次都揹着一個斜挎包?”

嚴良瞪着他:“你見過他?”

趙鐵民並沒否認:“看着他讓我想起了還關着的那個變態佬說的,兇手揹着個斜挎包。”

嚴良略微皺起了眉:“背斜挎包可不是特殊裝扮,隨便哪條街上都有一大把。”

“當然當然,兇手犯罪時揹着個斜挎包,不代表他平時也是這副裝扮。不過—”趙鐵民細細地瞧着他,“原本你去見駱聞一次,也沒什麼,不過你這幾天見他的頻率似乎高了點吧?而且林奇告訴我,昨天你找朱慧如和郭羽時,說到兇手特徵時,有點不太對勁。”

嚴良靜靜地看着他,沉默半晌,才道:“你跟蹤了我?”

“不,我只是調查案情。”趙鐵民解釋。

“所以你今天找我來,就是問我,駱聞到底是不是兇手?”嚴良道。

“因爲你昨天描述兇手特徵的情況,似乎和駱聞……”

嚴良笑了一聲,隨後搖搖頭:“那又怎樣?”

趙鐵民站起身,給嚴良杯子裡重新加上水,道:“駱聞我幾乎沒怎麼接觸過,不太瞭解,你和他熟。以他的專業技能,他完全擁有這次案子兇手的犯罪能力,他的心理素質——他接觸過的死屍恐怕都有成百上千了,殺人後對着屍體割血條這種事當然不在話下。可是……他以前畢竟是個警察,還是他們寧市市局法醫和物鑑部的雙料主管,他的犯罪動機……我不理解。”

嚴良呼了口氣,笑了笑,道:“你怎麼就認定兇手是駱聞?”

“你昨天描述的兇手特徵,除了駱聞,還有別人嗎?”

“證據呢?”

趙鐵民攤手道:“我還想問你要證據呢。”

嚴良苦笑一下,搖搖頭:“我沒有任何證據。”

趙鐵民奇怪地看着他:“那你爲什麼會平白無故懷疑起他?就因爲他在城西,他擁有兇手的能力和心理素質?”

嚴良道:“我掌握的證據,只是邏輯上的,並不是法律上能認定他涉案的。不過既然你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我也可以坦白告訴你,不錯,我就是懷疑駱聞犯罪。我從一開始見到他的第一天就懷疑是他在犯罪。這也是我爲什麼突然要求介入案件調查的原因。如果不是因爲我懷疑他犯了重罪,你的這些命案我壓根沒興趣參與。”

趙鐵民一愣,臉上透出幾分尷尬,他對嚴良當時突然說要參與調查確實感到幾分奇怪,但嚴良說是幫助老朋友,他當時並未想得這麼深,也根本想不到是因爲嚴良懷疑案子是駱聞乾的。

他咳嗽一聲,恢復了神色,道:“以你對駱聞的瞭解,他爲什麼殺人,而且還是連續殺人?殺的都是些刑釋人員,他仇視法律,想要法外製裁嗎?”

嚴良很果斷地搖頭:“不,他不是那種人,你錯估他的正義感定位了。他的正義感一向只放在法律的框架中進行,他很厭惡超越法律之上的懲戒,哪怕這是在很多人看來正義的行爲。他追求程序上的正義,所以他選擇了這一行,因爲他的工作能把犯罪時的細節鐵證拿出來,給犯人定罪,而不是單純靠口供、靠人證。他說過物證相比人證和口供都靠譜得多。人證也許會撒謊,口供可以靠嚴刑逼供,唯獨物證,是實實在在,改變不了的。他更不是一個追求法外製裁的人,他說過,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

“那麼他……”

“如果真的是他犯罪,那麼他一定有另外的目的,這個目的絕不可能單純是爲了法外製裁。不過,現在我並不清楚他的真實目的。”

“那麼徐添丁呢?我聽林奇說,你說人是朱慧如和郭羽殺的,有另外一個人替他們掩蓋了罪行。那個人自然是駱聞了。他似乎和這兩人並沒太多關係,這又是爲了什麼?”

嚴良搖搖頭:“我不知道。”

趙鐵民來回踱步幾圈,回過頭,道:“這麼說,你只是懷疑他,沒證據?”

“是的。”

“行吧,那麼查證據的事,就交給我來辦吧。我只希望你的懷疑是對的,可別到最後駱聞壓根不是兇手,只是因爲他有犯罪能力引起你的懷疑。”

嚴良立即道:“你要怎麼做?”

趙鐵民笑了笑:“很簡單,拿他的指紋比對一下不就行了嗎?”

嚴良頓時搖頭:“我建議你不要輕舉妄動,那樣做沒有任何結果—除了打草驚蛇。”

趙鐵民不解道:“你懷疑他是兇手,那麼採集他的指紋比對一下不就有答案了嗎?”

嚴良不屑道:“如果那樣就有答案,他就不是駱聞了。”

“他犯罪留下的指紋,難道會是個不相干的第三人的?”

嚴良道:“換成別人不可能,但駱聞,他就很有可能。我告訴你吧,如果是他犯罪,憑他的專業技能,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證據。因爲一起命案出現後,警方到現場勘查,根據現場遺留的信息、數據,能夠分析得出什麼結論,他了如指掌。他更對勘查會採集到的數據信息,採集的步驟,分析的過程,一清二楚。什麼樣的現場能得出什麼樣的結論,還有人比他更瞭解的嗎?所以,如果真是他犯罪,那麼警方在這一連環命案得到的所有勘查結果,都是他希望你們得到的。也就是說,他不光出了一份試題,還把標準答案也給你印好了,他等着你們按照他給出的標準答案往試卷上填空而已。”趙鐵民眼中一抹寒光閃過,過了片刻,他搖搖頭,道:“我不信,我會去驗證的。除了指紋,還有電擊棒、繩子,也許,這些犯罪工具就藏在他的斜挎包裡。”嚴良生氣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要輕舉妄動了,你這樣是查不到任何結論的!”

趙鐵民頓時咬牙怒道:“我辦案還用不着別人教!只要他真是兇手,我肯定把他的證據抓出來。”

嚴良抿抿嘴,和他對視了片刻,嘆了口氣,道:“隨你吧,也許你這麼激一激他也好。現在我只要你幫一個忙。”

“說!”趙鐵民雖然顯得滿臉怒氣,但看樣子這忙他終歸還是會幫的。

嚴良不禁笑了出來,道:“好了,我不跟你爭了。我請你開一張介紹信,我去寧市查幾樣東西。”

“關於駱聞的?”

“是的。”

“你一個人去?”

“對,在事情沒有明朗前,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懷疑的對象。”

趙鐵民點點頭:“好,沒問題。”

56

今天是週六,駱聞和往常一樣,下樓吃了早點,回到家中,看着電視打發時間。

他的愛好很有限,以前在單位時,他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方面的活動,空閒時也是看些國外的專業書籍。這幾年他的愛好就多了一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常常想着,如果能尋回妻女,那麼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該是多麼愜意的事,也許妻子會稱呼他“土豆男”,現在大概是“土豆大叔”了,那樣的感覺很好。可是每次回過神來,他只能望幾眼牆上的小照片。

再過三年自己就是五十歲的人了,頭上的白絲也會跟着變多,那樣的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他記憶中的妻女,是八年前的妻女。記憶中的人,女兒不會長大,妻子不會變老,永遠定格在當初的歲月裡。只有他自己,在歲月蹉跎中,比相框中的男人老了很多,好像已經不再是他妻子的丈夫,他女兒的爸爸。

這時,門鈴響起,駱聞站起身,心中帶着幾分好奇。

他自從住進這套房子後,幾年裡除了兩三次維修工人找錯樓層和送外賣的外,門鈴沒被任何人按過。

此刻會是誰?

他走到門後,通過貓眼向外窺探。

門外站着一個老頭,看着有點眼熟,駱聞想了想,好像是小區物業公司的一個工作人員。

“有什麼事嗎?”駱聞隔着門喊了句。

對方回答道:“你好,樓下住戶說家裡漏水,我們上來檢查一下。”

樓下?

駱聞心中快速反應了一下,樓下根本沒人住,是空房子,他在陽臺時,能看到樓下的陽臺,沒有裝修,也從來沒有人出現過。而自家唯一可能漏水的只有衛生間,但衛生間昨天他洗澡依舊是好好的。最近也沒有下雨,樓下怎麼可能漏水?

他在警局工作了這麼多年,當然對有些套路一清二楚。如果真是那樣,說明嚴良已經不再只是懷疑了,他是否發現了更多證據?朱慧如和郭羽現在怎麼樣了?

駱聞心中泛起了一絲焦慮。

不過,他們既然來了,躲是躲不過的,他決定還是大大方方地開門。

“咔嚓”,他剛轉動門鎖,突然聽到門外幾聲急促的腳步,緊接着“砰”一聲撞在了門上。

駱聞雖然有此預期,但還是被嚇了一跳。

“耶?”門外傳來一聲驚呼,穿着警服的楊學軍右側肩胛骨隱隱作痛,和另外三名警察站在一起,楊學軍皺着眉,臉上透着尷尬。

原本他計劃等駱聞一開門後,幾人瞬間衝進去,把駱聞控制住,隨後開始採證。那樣效果是第一時間給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心理震懾,說不定當場就露陷了。

但他始料未及的是,駱聞儘管把門開了,但他把門內的鏈條鎖掛上了,高檔小區的防盜門極其牢固,楊學軍奮力一撞後,只覺得自己骨頭差點開裂。

駱聞心中感慨着,幸虧剛剛掛上了鏈條鎖,否則他們這一下衝進來,直接把他撞飛了。他故作驚訝地瞪大眼:“你們要幹嗎?”

四個警察滿臉尷尬,這原本是設計得很好的搜查方案,一開門突然襲擊,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讓對方自以爲罪行暴露,心理崩潰,說不定還沒蒐證前他就認罪了。誰知犀利的開場方案被一根鏈條鎖就輕易地打斷了節奏。

楊學軍收起尷尬表情,咳嗽一聲,露出嚴肅的表情,道:“我們是緝毒隊的,接到舉報,懷疑你房子裡藏有毒品,我們要進去搜查。”

這都行?

駱聞心裡想着,這肯定不是嚴良教他們的,自己煙酒不沾,怎麼可能吸毒,傻子纔想出用這個理由來搜查他家呢。

他轉念一想,這也是一個好的信號。他們編了個理由來搜查,而不是明說調查命案的,這是爲警方的調查行動留後路,表明他們目前依舊沒有任何證據。當然,朱慧如和郭羽此刻也很安全。

駱聞微微皺眉,隔着門打量他們:“緝毒警通常都是便衣行動的吧,不應該穿警服吧?”

楊學軍稍微愣了下,他知道駱聞對警隊工作人員的職能安排一清二楚,可是現在話已說出口,只能咬牙到底了。他冷聲道:“別廢話,開門!”

“我想你們一定是誤會了,或者報案人搞錯了,甚至是惡作劇。”他平淡地說着,大方打開門,讓到一旁—他可不想被人按到牆壁上。

見他大大方方地開了門,讓到一邊,楊學軍心中又是一陣驚訝。

這哪裡像是連環命案的兇手?警察都找上門搜查了,馬上就有結果了,還會這樣淡定嗎?一定是搞錯了吧。他心中已經把駱聞的嫌疑稍稍淡化了。

他依舊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不過態度顯得客氣了不少:“我們是按程序調查,希望你配合。”

“當然當然,我一定配合。”駱聞表現得不卑不亢。

楊學軍繼續道:“按規定,我們要對你房子內外進行搜查,爲防貴重物品遺失,請你跟着我們監督。”

“我想你們一定是搞錯了,不過你們的程序我懂。既然要查,那麼就開始吧?”

駱聞跟着警察一起,到每個房間看他們搜查。家裡東西很少,傢俱沒幾件,幾名警察很快把所有房間都找了一遍,當然,他們的搜查很細緻,牀底下,傢俱和牆壁的縫中,吸頂燈的燈箱全部看過。甚至駱聞發現他們對每塊牆壁都仔細看過,大概是想看看牆上是否有暗格吧。

由於房子很空,所以這次搜查只用了半個多小時,結果一無所獲。楊學軍又把目光對向了他放在桌上的斜挎包,道:“包能看看嗎?”

“當然。”駱聞很自然地把包交給他。

楊學軍當着他的面打開包,裡面細緻地翻過,只有一堆現金、幾張銀行卡和一些證件而已。

楊學軍抿抿嘴,道:“能檢查一下你的車嗎?”

“可以,在地下停車庫,我帶你們去。”

很快,警察也對奧迪車做了檢查,車上除了車輛證件和一些單位客戶送的東西外,空無一物。

末了,楊學軍略顯尷尬地道:“不好意思,看樣子我們這次的情報搞錯了,打擾你了。”

“沒關係,配合警方調查是每個人應該做的。這麼大熱天,你們還在外勞碌,很辛苦。”駱聞客氣地說着。

這話讓幾名警察都對他產生了好感。

楊學軍抿了下嘴,稍微笑了笑,道:“最後請留一下你的指紋,我們要回去留檔。”

“好的,”駱聞伸出雙手,在採集紙上印下去,隨後又道,“我需要拜託你們一件事。今天既然是場誤會,那麼請你們出去時,跟小區物業的工作人員解釋一下,否則他們以爲我是個涉嫌吸毒的人員呢。”

“當然當然,這必需的。”楊學軍連聲道。隨後,帶着三名警察離開了。

駱聞吁了口氣,目光望着遠處,暗自低語:“嚴良,這回你該死心了吧。”

57

“指紋不符合?”趙鐵民擡起頭,瞧着站在面前的楊學軍,隨後又看了眼坐他對面的嚴良。

楊學軍道:“是的,駱聞跟兇手的指紋完全不一樣。”

趙鐵民道:“其他呢?”

“他家和他的汽車,我們都詳細搜查過了,沒有找到任何犯罪相關的可疑物件。不過單位沒去過,似乎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他單位搜吧?”

“沒有跳繩?”

“沒有,也沒有電棒。”

嚴良道:“看過他的包嗎?”

“看了,有挺多現金,還有銀行卡證件什麼的。”楊學軍如實回覆。

嚴良道:“有多少現金?”

“幾千塊吧。”

“只有幾千嗎?他家其他地方還放了現金嗎?”

“臥室的抽屜裡倒有幾萬塊的樣子。”

嚴良微眯了下眼,點點頭。

趙鐵民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揮揮手打發楊學軍出去,隨後看向嚴良:“怎麼樣?什麼也沒找到。”

嚴良道:“我說過這麼做只會打草驚蛇,查不到任何證據。”

“那麼指紋呢,你怎麼解釋?”

“假的。”嚴良很是理所當然地道。

“指紋也是假的?”趙鐵民冷笑一聲,道,“他的指紋怎麼造假?”

嚴良道:“指紋造假很簡單,有些單位上班需要員工指紋打卡,網上有店鋪,專門爲人制作指紋模型。只要把指紋圖片發給對方,很快就能收到模型。於是就有員工做了模型交給同事,幫忙上下班打卡。”

“這我當然知道,但用這種方式造假,指紋總是真的吧?總是某個人的指紋吧?不可能是他自己憑空捏造畫出來的指紋吧?既然你認爲駱聞是兇手,指紋不是他的,那麼指紋是誰的?”

嚴良撇撇嘴,道:“也許是某個無關陌生人的,也許是他從某個過去案件卷宗裡找來的。”

“你這麼說豈不等於白說!”趙鐵民咬牙瞪着他,握拳揚了揚,“那麼照你的說法,指紋也是假的,我這邊派了無數人採集指紋比對的工作完全是無用功,沒必要做咯?”

嚴良抿嘴道:“這是調查的常規步驟,我沒理由反對。”

趙鐵民哼了聲,道:“你懷疑駱聞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僅僅因爲他住城西,而且他有處理犯罪現場的能力?這個理由實在太牽強,我沒辦法相信,相信其他人也同樣無法信服。”

嚴良無奈地笑笑:“我的理由更難讓人信服。很抱歉,現在我只是假設出了方程組的答案,驗算過程的難度超過了我的預期。”

“如果你的假設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呢?駱聞跟案子根本沒關係呢?”

嚴良微微搖頭看着他:“似乎我參與調查到現在,並沒浪費你的警力資源吧?調查駱聞是你派手下去的,我並不支持。你找人跟蹤我的警力浪費總不好算我頭上吧?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差遣你的一兵一卒。也就是說,即便我從頭到尾都是錯的,那也不影響你的正常工作。對吧?”

“你影響我的破案思路和判斷!”

嚴良坦然嘲諷道:“好像原本你對這案子就沒有什麼思路。”

“你!”趙鐵民氣惱地看着他,過半晌,吁了口氣,又笑了出來。他想了想嚴良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嚴良介入案子後,確實沒跟他要求過警力,從頭到尾都是嚴良自己一個人在忙活着。隨便他怎麼查吧,反正有線索自然是好事,沒結果,似乎也怪不到嚴良頭上。

他伸了個懶腰,坐回椅子裡,躺着問:“接下來你想怎麼樣?”

“明天我就帶着你的介紹信去趟寧市,不過—”他頓了頓,道,“既然你都已經派人上門找過駱聞了,那麼,就請繼續調查他吧。”

趙鐵民一愣,瞪眼道:“查什麼?還要去他單位搜?如果他跟案子無關,要知道,他以前是他們寧市市局的重要人物,省廳也有很多熟人,他要是去投訴我,說我莫名其妙查他,影響他工作生活,我怎麼解釋?”

嚴良搖搖頭:“不用查這些,東西既然家裡和車上都沒有,想必他也不敢放單位,單位是個公共場所,東西放單位的風險更大。你只要查一下,徐添丁死的那晚,駱聞所在小區的監控。我注意到他所在小區的門口就有個監控,裡面也有不少路面監控,地下停車場和電梯裡也都有監控。我相信,當晚他一定很晚回來,甚至—沒回過家。”

“查他小區監控?”趙鐵民思索片刻,點點頭,“這個倒不難。”

“好吧,那我們過幾天再見。”

58

“駱聞是在9月8號晚上接近12點回的小區,一個人走路回來的。”電腦里正在播放着監控的視頻,楊學軍在一旁做着解釋。

趙鐵民盯着畫面,儘管晚上光線條件不是很理想,但畢竟是高檔小區,攝像頭的像素比普通的高些,小區門口剛好有兩個路燈,所以大致能夠辨認出人的容貌。

“他走路沒低頭,行動舉止很自然,身上好像也沒有血,看不出異樣。不過12點回家……嗯,有點晚了。”趙鐵民道。

“後面還有,”他關掉這段視頻,又打開了下一個視頻文件,拉到中間處,道,“幾個小時後,2點差10分,駱聞開着他的奧迪車離開小區了。當然,光線不好,開車人的面孔看不清,不過車牌很清楚,這輛車就是他的。20分鐘後,2點10分,駱聞開着車回到了小區。大半夜的,他出去了20分鐘,不太正常。”

趙鐵民皺着眉緩緩點頭:“果真如嚴良懷疑的一樣?”他將駱聞開車回來進入小區的畫面反覆看了幾遍,道:“能判斷他回來時車上是否還有人?”

楊學軍搖搖頭:“只能判斷副駕駛座上沒人,但不清楚後排座位上是否有人。”

“這似乎還不夠。”

楊學軍關上這段視頻,又打開了下一個文件:“3點35分,駱聞再次開車離開了小區,不過這次以後,直到9點多他纔回小區了。”

趙鐵民呼了口氣,道:“嚴良說徐添丁是朱慧如和郭羽殺的,駱聞是料理善後,兩人的口供也是駱聞教的。既然駱聞要教他們如何應對,那麼一定是案發後馬上就教他們了。他2點不到開車出了小區,20分鐘後又回來,20分鐘的時間要教兩人口供顯然不夠。會不會是……他當時車上就載了這兩個人,把兩人帶回家來了?”

“很容易,直接找駱聞,問他半夜出去幹嗎了,不管他說什麼,我們都會去驗證,看他能說出什麼樣的理由。”

趙鐵民搖搖頭:“很難,如果他說自己半夜睡不着,去街上逛了一圈呢?這大半夜的沒辦法驗證他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

“這……”

“這不是能證明他犯罪的證據,只能顯得他很可疑,他如果隨便編個謊話,我們也沒辦法反駁。”

“那怎麼辦?”楊學軍顯得束手無策。

趙鐵民想了想,道:“他家住幾樓?”

“七樓。”

“嗯,那好辦,電梯裡也有監控,住七樓肯定會坐電梯。查他當晚進出時,電梯裡除了他之外是否還有朱慧如和郭羽,如果是的話—”他冷笑一聲,“那就不怕他抵賴了。”

“好,我馬上去查。”

楊學軍剛離開辦公室不到五分鐘,就心急火燎地跑了回來,急聲道:“抓到了,兇手抓到了。”

“什麼!”趙鐵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剛抓回來的!”楊學軍喘着氣道,“二中隊的人在採集了一個單元樓的指紋後,回到車上初步比對一番時,發現一個人的指紋跟兇手的完全吻合!他們當即直接上樓把人抓了,剛帶回來。那人名叫李豐田,三十二歲,杭市本地人,除了指紋相符外,他還是個左撇子,而且抽的就是利羣煙,完全一致!前面駱聞這幾個人的事,純屬我們多疑了。”

趙鐵民激動地站起身,來回踱步,道:“好,趕緊審,錄口供,要他詳細交代清楚每起案件的殺人經過!這次做得很好,沒想到這麼快破案,哈哈,很好!”他臉上洋溢着笑容,顯然,這起連環命案,省市兩級重視的大案,沒想到短短几個星期內就破了,儘管投入了大量警力,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相關人員這次都立大功了!

至於嚴良的這些分析,駱聞、朱慧如、郭羽這些人,那純屬跟案子無關的小插曲了。

59

嚴良敲了敲門,辦公室裡趙鐵民答了一句:“進來。”

嚴良推門而入,徑直走進去,道:“聽說你們抓到兇手了?”他覺得氣氛異常,擡頭望去,趙鐵民點着煙,低頭默默吸着。

嚴良微微一眯眼,道:“兇手不肯招?”

趙鐵民用力吸了一口,把最後的一截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裡,擡起頭,滿臉的煩悶:“這傢伙居然有不在場證明。”

“你們查過他的不在場證明了?”

趙鐵民緩緩點頭,道:“此人名叫李豐田,在建材市場有個攤位,賣油漆。他九月七號跑江蘇進貨,九號下午纔回來的,期間店鋪是他老婆管的。徐添丁被害是在八號晚上,而他八號晚上人在江蘇跟廠方人員吃夜宵,吃到晚上10點多,根本不具備犯罪時間。這點有好幾個人可以作證。本來我們以爲他故意撒謊想僞造不在場證明,可是調查了跟他一起吃飯的幾個人,所有人都給他作證。不光如此,他過去一直在江蘇做生意,去年纔回到杭市,連環命案的前兩起發生時,他都在江蘇。而且他和每個被害人都不認識。我們把他抓回來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多個小時,一直沒讓他睡覺,可是他到現在依舊不承認犯罪事實,始終喊着冤枉的。而且他家也搜過了,沒找到任何犯罪相關的東西。”

嚴良點點頭,道:“他還交代過什麼嗎?”

“我們把每起命案的各種細節、照片拿出來問他,可他就是不交代。”

“除了這幾起命案外,他有沒有交代過其他的事?”

趙鐵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什麼其他的事?”

嚴良笑着搖搖頭:“看你樣子,就是沒有了。”

“你想表達什麼意思?你是不是還認爲他不是兇手,駱聞、朱慧如、郭羽纔是兇手?”

“不不,”嚴良道,“他確實也是兇手,不過只是次要兇手,主兇是駱聞。”

趙鐵民皺眉道:“犯罪現場哪有指向駱聞的證據?所有證據都是指向李豐田的。指紋完全對上號,他是本地人,他是左撇子,而且他還抽利羣煙。”

嚴良連連點頭,道:“那就對了,果然如此。”

趙鐵民急問:“你去寧市到底查到什麼了?”

嚴良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倒了杯水喝上一口,不急不慢道:“這件事得從頭說起。還記得一開始我們聊過的那個問題,兇手殺人爲什麼用繩子,而不用刀直接捅呢?”

趙鐵民凝神思索片刻,道:“對,你是說過這個疑問,到現在也不清楚答案。”

“兇手殺孫紅運時,爲何不直接殺死在綠化帶旁,而是把人拖到裡面,還刻意製造出地面不留腳印的把戲?”

“增加我們偵查難度?”

嚴良搖搖頭:“這隻會增加兇手自己的犯罪難度。”

“你現在知道答案了?”

嚴良並不否認,他繼續道:“兇手爲何要假冒死者臨終時,寫下本地人三個字?”

趙鐵民依舊搖頭不解。

“殺人後爲何要點上一支利羣煙?”

趙鐵民皺着眉看着他。

“爲何要留下一張‘請來抓我’的字條?”

“繼續說下去。”

“爲何所殺的全是刑釋人員?”

“看樣子你是知道答案了。”

嚴良長嘆了一口氣,道:“沒錯,所有這些疑問,都可以用一個原因來回答。”他緩緩地把這個答案告訴了趙鐵民。

聽完,趙鐵民幹張着嘴,半晌沒有回過神來,過了許久,方纔開口道:“你說的這些——”

嚴良沉重地道:“這些都是我的猜測!我的猜測可以解釋所有疑點,可是,從法律層面上說,我的猜測儘管能解釋所有疑點,卻根本不能證明駱聞犯罪。也就是說,這是一起無證之罪,我們拿駱聞沒有任何辦法。”

趙鐵民摸了摸額頭,眼中寒光一閃,抿抿嘴,道:“我馬上找人把駱聞帶回來,審他三天三夜,我就不信三天三夜不合眼,他的意志還能支撐他不交代。”

“沒用,一點用都沒有,”嚴良有些不屑地冷笑一聲,道,“不是所有人都會對高壓審訊就範的。沒錯,你是破了很多案,抓進來的嫌疑人,我相信沒有一個能咬牙堅持到最後始終不交代的。如果你以爲這是高壓審訊的功勞,那就錯了。高強度的審訊確實會給嫌疑人的身心造成很大的壓力,許多人扛不住,心理防線崩潰,最後只能交代了。但爲什麼明明許多心理素質極好的人,在被抓進來前,一直反覆告誡自己,決不能招供,否則就要面臨最嚴重的刑罰,可是最後他們還是招了呢?因爲在審訊過程中,警方拿出了一些證據,當面還原了一些案件的真相,嫌疑人以爲警方已經完全掌握了犯罪事實和證據,自然覺得抵抗已經沒用,只好招了。可是這次的案子不同,因爲駱聞他自己很清楚,我們手裡沒有任何人證、物證,沒有任何可威脅到他的牌,只要他不招,沒口供,我們拿他絲毫沒有辦法。而一旦招供,那麼就會面臨致命打擊。你說他會怎麼選?”

趙鐵民站起身,來回走了幾圈,道:“那怎麼辦?總不能看着兇手在面前晃,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吧!”

嚴良道:“這案子還有唯一我想不明白的一點,駱聞爲什麼要幫助朱慧如和郭羽這兩個跟他萍水相逢的人。”

趙鐵民道:“如果他自己不說,我們更不可能知道。前面調查已經很深入了,也沒發現他跟朱慧如和郭羽有什麼特殊關係。總不會他是朱慧如的親身父親吧,啊哈哈!”他故意大聲笑幾下,打破辦公室裡的煩躁。

嚴良道:“我有個辦法,也許可以試一下。”

“什麼辦法?”

“既然李豐田有足夠證據證明人不是他殺的,現在羈押調查時間應該到了吧,不如先放了他。”

“放了?”

“對,先放了李豐田。然後我要給駱聞看一件東西,給他設一個圈套。”

嚴良將他的計劃詳細地告訴了趙鐵民。

聽完,趙鐵民面露擔憂道:“我想以駱聞的經驗,一定看得出這是圈套,他會上當?”

嚴良肯定地道:“他一定會上當,並不是因爲他看不出這是圈套。而是,他等了這麼多年,就在等着這個圈套。他一定會來的。”

趙鐵民道:“要不再想個其他辦法?給他看這東西也不一定非要你親自去吧。如果他發現你已經有了所有問題的答案,我怕他會對你……”

“不,我必須親自去找他,”嚴良咬住牙,臉上隱現着怒火,“我要看看他做人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趙鐵民默默地看着嚴良,他從未見過這傢伙會露出這種目光。他咳嗽一聲,驅散辦公室裡的凝重,笑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親自去吧。如果出事了,儘管你現在不是警察,我也一定想辦法跟上級說明情況,給你報個因公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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