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不是個刺頭。
壞消息,還不如是個刺頭。
“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林女君?康國使者?”喻海頭一天打招呼,林風第二日便看到籍田多了名被人簇擁着的紅衣勁裝少女。說是少女,高挑身形儼然勝過諸多成人。
她一眼就注意到後者腰間的虎符。
除了虎符,還有一枚頗爲精巧的玉印。
這枚玉印象徵着王儲身份。
林風略微躬身,衝少女拱手行禮。
“林氏林風,見過儲君殿下。”
紅衣少女湊近,那雙與其父如出一轍的多情桃花眼凝望着林風,頗有一種看狗都深情的風流韻味。隨着她靠近,林風能明顯感覺到後者氣息貼近:“你那邊可有儲君?”
“吾主未立中宮,膝下暫無子嗣。”
紅衣少女頗感遺憾:“哎,孤白開心一場了,還以爲能交一個處境相仿的友人。”
林風有些詫異她的用詞。
據她所知,別說是罕有的王太女圈子,就是擱在一衆數量氾濫的王太子裡面,紅衣少女地位之穩固也能排得上前三。說句調侃的話,紅衣少女就算私下試穿一下王袍被翟樂知道了,估摸着翟樂還會樂滋滋找人給她改一改王袍大小。翟樂就是最大的太女黨。
翟樂出身世家,在家庭思想上面卻趨近尋常庶民。在庶民家庭,父母子女就是個小團體,一生拼搏奮鬥就是爲子孫後代安康喜樂,繼承人理所當然該繼承其中大半部分。
這些成果,不僅在翟樂死了之後屬於繼承人,他活着的時候,繼承人也天然擁有支配權,而不是坊市話本那些活着不肯放手的老登,搞什麼父親活着的時候是君臣、是仇人、是情敵、是兄弟、是朋友,只有躺着的時候纔是父子這種讓人小腦萎縮的抽象戲。
連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都能看清,作爲翟樂的女兒,這位王太女沒道理不懂吧?
林風謹慎選擇回話。
任何事情涉及王儲都不會是小事,往大了說就是干涉他國內政,林風犯不着給自己上難度:“吾主年歲不及翟國主,又無長輩媒妁婚約,這些年外界紛擾不斷,哪有心思考慮終身大事?即便有了子嗣,儲君這會兒也年幼,怕是跟殿下玩不到一塊兒的……”
只說年齡差,決口不提處境。
“孤平日面對那些只會唯唯諾諾的木頭已經夠無趣了,難得來了女君這般神妃仙子似的人物……”紅衣少女倏忽噗嗤一笑,桃花眼晶瑩明亮,“女君這般謹慎小心作甚?你非阿父之臣,而是遠道而來的盟友使者,王庭上下都該禮待的貴客,何必拘束呢?”
林風道:“這不是拘束,是禮節。”
作爲使者,代表的就是主上以及康國。
紅衣少女含笑:“好好好,是孤魯莽。”
林風:“……”
粗淺接觸下來,林風發現此人善談樂觀豁達。翟樂這個女兒不僅相貌跟他相似,連脾氣也跟他有幾分神似。紅衣少女沒什麼王儲的架子,林風忙着的時候,她就坐着看林風忙上忙下,偶爾好奇心上來也會問是什麼言靈。
林風問她:“殿下想學?”
紅衣少女支頤凝想了會兒,搖頭說道:“不想學,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就行。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這些事情自有司農寺跟戶部的人操心,若指望王儲親自下地爲將士庶民耕作方能溫飽……袞袞諸公又該置於何地呢?讓該學的人去學。”
她就是看看。
這話倒是發自肺腑。
紅衣少女在這裡待了一日就看着糧種經歷發芽抽穗豐收的全過程——儘管她來的時候已有心理準備,但真正目睹這一畫面仍感慨神蹟:“國內可有人替女君建廟塑像?”
如此本事,足以看做是春神化身了。
“盡分內之事,爲何要建廟塑像?”
“不妥,女君讓多少人活命?如何不值得一尊神像?”紅衣少女真誠發問,在她接受的教育來看,賞罰分明纔是正確的。林風居功甚偉,民間想爲她塑像的人肯定不在少數。而今沒神像寺廟香火,究竟是當政者刻薄寡恩呢,還是受其福澤的人忘恩負義呢?
林風道:“農人四季耕耘免千家萬戶受凍餒之苦,兵將戍守邊疆方能杜絕外敵侵擾之禍,君臣上下一心勤政愛民纔有政治清明公正,庶民安居樂業。他們難道不該值一尊神像嗎?若以此論,差別只在於功勞大小而不在貴賤,人人皆可成神而非一人獨有。”
只是盡分內之事,盡職盡責罷了。
紅衣少女支頤嘟嘴:“女君教訓人的模樣,倒是比孤那些老師看着賞心悅目些。只是這話未免……太過‘大逆不道’。若是人人皆可成神,又憑什麼讓一人高居王位?”
她的桃花眼閃爍着狡黠光芒。
看似不經意疑問,實則尖銳誅心。
林風不是曲國臣子,她在曲國地盤說什麼驚世駭俗的話都可以,甚至可以質疑翟樂這個國主,但她是康國臣子。她這番話相當於在問——人人皆可成神,又憑什麼讓沈幼梨一人高居王位?這難道不是在針對沈幼梨嗎?
“殿下若好奇爲何,待下次翟國主與吾主通訊,您可以附上一封問問。”林風並不上她的套,笑道,“這話是吾主親口說過的。”
紅衣少女:“……”
一句話讓這個話題無法繼續下去。
本以爲這位小祖宗能消停,但她還是低估了對方。紅衣少女忽又來興致,似乎想到了什麼畫面:“孤聽阿父說過,他與沈國主結識的時候,女君就在了。你肯定知道他倆的趣事兒吧?從孤記事以來,阿父就讓孤以沈國主爲榜樣,說她是萬千女子表率。向她看齊,學習她,方能在亂世有一立錐之地……女君可否說說?孤問阿父,他總不說。”
林風:“……”
翟樂不想提肯定是因爲不能提啊,估計他自己也覺得年少輕狂那些事兒是黑歷史。
怎麼說?
說你爹跟主上曾一起雙腿夾着石磨倒立比賽誰爬得快?說他倆一起騸豬仔?說他倆一起抓野豬當坐騎?還是說你爹當年爲了一口酒喝,追着醉酒的主上狂奔橫跨一座城?
林風道:“他倆,頗爲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