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啓國國主揉了揉眉心。
他的寢宮戒備森嚴,暗處又有高手護衛,一隻陌生蒼蠅都飛不進來。自己醒來之前沒有聽到任何異響,應該還是在夢中。那位絕世佳人聞言只是投來淡淡一瞥,手中動作並未停下。啓國國主口中喃喃:“夜夢他人坐塌旁磨刀,功名利祿,皆在眼前,看似觸手可得,實則顛簸坎坷。求財者破財,求名者破名……這個夢境莫不是提醒孤什麼?”
看似是個凶兆,若能避開則上上大吉。
他眼下也確實遭遇了難題。
啓國國主坐起身,蹙眉思索如何破局。
這時,絕世佳人溢出一聲輕笑將啓國國主的注意力全都拉過去。只一眼就讓他再難挪開眼,視線都要黏在對方臉上。他確實不卡男寵顏值,更看重實力帶給他的安全感,但男寵要是長這麼一張臉,完美符合他的喜好,他也是心動的:“你,叫什麼名字?”
絕世佳人相貌帶着點兒異族痕跡。
髮型樣式跟中部大陸不同,一部分長髮被編成細長辮子,跟其他頭髮一起全部束攏在珍珠發冠裡頭,蛇形銀飾銜着兩顆珍珠墜在青綠髮繩上……乍一看有些不倫不類,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哪個標新立異的放蕩公子哥兒。
眉目深邃又帶着點兒放蕩不羈的味道。
皮相優越至極,精細至極。
危險,但蠱惑人心。
長得好看,身段更是挑不出錯。
以啓國國主閱人無數的眼睛,這位絕世佳人不用起身,他也知道此人勁裝之下有怎樣健美肌體。果然是在夢中,也幸好是在夢中。
“你也配知道?”
絕世佳人的聲音低沉,說的話囂張。
啓國國主笑而不語,只是在那雙狗看了都會被勾魂攝魄的眼睛注視下,衝着那張臉伸出手:“既然神子不肯說,孤便喚你卿卿。”
公西·絕世佳人·卿卿·仇:“???”
夏侯御實在沒忍住。
這幾日在公西仇這邊攢的怒火被這倆字戳破,火氣一瀉千里——他現場看了公西仇這場熱鬧,他覺得也不是不能忍受後者的脾氣。
“卿卿?噗,哈哈哈,卿卿?”夏侯御再失態也只是噗嗤,魏城是直接放肆大笑。
夏侯御忍不住循聲擡頭。
居然在房樑位置看到魏城。
啊不,是看到魏城眼眶中兩朵命火在房樑上飄着。夏侯御嘴角抽了一抽,魏城此人一向神出鬼沒,主公說不用操心此人,他也就不咋在意。時間一長還以爲對方離開了,沒想到人家一直在附近貓着:“魏侯也在這呢?”
兩朵鬼火傳來魏城的聲音。
他道:“本侯也是路過。”
夏侯御:“……”
此處無聲勝有聲,他的沉默震耳欲聾。
公西·絕世佳人·卿卿·仇聞言只是“嘖”了一聲,滿意看着磨好的刀,用指腹輕輕壓在刀身感受手感。魏城的心思,他怎會不知?
呵呵,魏城這次還真不是嘴硬,他是真的路過。沈棠要推啓國,而啓國的根源跟魏城也有點淵源。當年武國覆滅,一幫老夥計最能打的幾個被公西一族誆騙,剩下的武國骨幹也隨之四分五裂。沒了先主這根主心骨,所有的猜忌、懷疑、矛盾一一浮出水面。
別問同朝爲臣怎會有這麼多矛盾。
亂世勢力一片散沙,誰跟誰沒有結仇啊?
康國王庭那些人就一片和諧?
先主在的時候,大家夥兒只信服先主,願意在他麾下一起建功立業,個人私仇暫且放在一邊。先主一走,大家夥兒都在懷疑先主的死是對方搞鬼,更擔心下一個是自己。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
誰都想佔據主動權,穩住武國局勢。
先主駕崩,膝下無嗣,元老重臣自然會優先擁立對自己有利的嗣子,再將嗣子推上王位。嗣子人選一多,選誰就成了難題。明爭暗鬥的結果就是武國原地拆夥,誰都打着武國正統的旗幟,用這個旗幟招攬當年的老人。
四分五裂的下場就是被其他勢力滅殺。
歲月更迭,勢力變遷。
當年跟星星一樣多的武國孝子賢孫已經滅的不剩,啓國王室一直宣揚祖上是武國後人也只是爲了將那名二十等徹侯綁在自家戰車,獲得對方庇護。作爲武國舊臣,魏城自然要來看一看,至少別讓頂着“武國後人”頭銜的啓國王室死得太慘,留一點體面,這也算是償還先祖和老夥計受啓國王室多年香火的回報。
兩朵怪異火焰從房樑飄了下來。
魏城不滿道:“你嘖什麼嘖?現在的年輕人一點兒禮貌沒有,不知道尊老愛幼?”
啓國國主的臉青白一片。
三人動靜讓他意識到這不是夢!
他徹底清醒過來。
第一反應就是逃,幾乎連滾帶爬跌下牀。下一瞬,他看到寢宮滿地屍體,強烈電流從天靈蓋貫穿全身,如遭雷擊,雙腿虛軟!
這些屍體全是護衛他安全的暗衛,而他腳邊還有一顆眼熟的腦袋。幾個時辰前,他還幸了腦袋的主人。餘光一轉,他看到最得用的宦官心腹被一刀釘在寢宮角柱之上,鮮血順着角柱往下淌,在地上匯聚成一灘乾涸暗紅。牀榻上遲遲聞不到的濃烈血腥,這會兒爭先恐後鑽入他鼻腔。近在咫尺的死亡讓發軟雙腿一哆嗦,腳下匯出一灘可疑液體。
兩朵火焰停在半空詭異安靜半晌。
似乎是在懊悔自己爲何要出面管閒事。
公西仇挑眉:“丟人不?”
魏城:“……”
實在是丟大人了啊!
啓國先祖哪怕只是過繼過來的武國嗣子,嗣子的後人也該有點先祖風骨,怎就如此丟人?要是脊樑硬一些,魏城也能找個藉口將人保下來。日後當個山野村夫還是當個地皮流氓,他都不會再插手——啓國王室爲做戲做全套,不僅嘴上以武國後人自居,祖宗牌位也供着先主。作爲武國舊臣,魏城又是俠肝義膽之輩,看到宗祠牌位怎能不動容?
結果風骨沒看到,丟人看全了。
魏城徹底拉不下臉。
公西仇還“趕盡殺絕”道:“什麼武國後人,什麼香火情,老登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你的先主出身公西一族,族譜拎出來,我跟他還是一個祖宗。武國正統在我!你先主稀罕啓國這點香火?他熄掉的命燈還在族地呢。”
公西一族一般用熄滅的命燈當牌位。
供奉在神像下,不比所謂香火薰陶慣用?
信的都不是一個神,老登拜錯墳頭了。
魏城:“……”
道理都懂,但先主早八百年叛族棄神了。
公西仇讀懂兩朵火焰在沉默什麼。
魏城先主再叛逆能有即墨璨叛逆嗎?
要不是神心軟,以即墨璨叛神多年的案底,他當年就算磕破頭,族人亡魂再怎麼祈禱也不可能得到迴應的。公西仇能活到現在便是神心軟的證明,不允許任何說神壞話!
瑪瑪是最好的!
殿下才沒有那麼小氣!
公西仇歪頭,提刀指着兩朵火焰威脅。
“老東西,讓不讓開?”
魏城:“……”
空氣中傳來他的嘆息聲。
在啓國國主驚恐絕望眼神下,絕世佳人提着刀上前:“不、不要殺孤,孤可以給你高官厚祿,可以給你香車美人……孤可以跟你平分啓國江山……不,全給你也行啊!”
公西仇往前走一步,他就雙腿蹬着後退。
那灘涼透的可疑液體被他自己的寢衣吸乾,又隨着他的動作在地上拖出長長溼痕。
公西仇沒有將他腦袋砍下來。
單手掐着他脖子,提起來晃了晃。
呵呵呵,卿卿是吧?
公西仇眼底隱約浮現蛇瞳幻影。
“來人,掛上大纛當旗面!”
他一腳踹開寢宮大門,被隔絕在外的喧囂爭先恐後踩着刺骨夜風,統統鑽入啓國國主耳朵。視線所及之處,火光燒紅半邊天。氣勢恢宏的王庭建築在大火中呻吟哀鳴……
滿地屍體倒在血泊之中。
啓國國主想要掙扎,但他被公西仇威勢壓迫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不得自由。他懷疑自己還在夢境,只是陷入一個恐怖的夢中夢無法醒來而已。賊子夏侯梨仍在天邊,王都附近也無威脅京畿的勢力,自己就寢前宮外內城也是風平浪靜,短短几個時辰……
敵人怎就攻克了王都的高牆深池?
這些敵人究竟從哪裡冒出來的?
是夢!
對,就是夢!
直到雙手被捆着升上大纛當“旗面”,視野一點點升高,腳下東西緩緩縮小,他仍揣着這點念想。夜風吹迷他的眼,他驚懼看到屍體從宮外延續到宮內,宮道屍橫遍野。
這不可能的,這不可能!
下方傳來那個絕世佳人淬了毒的聲音:“傳令下去,大纛就在這裡!啓國京畿之地有不怕死的援軍來,就衝大纛這位置來,我公西仇等着他!大纛位置還空,還能掛幾個!”
跟着就是一串的粗獷笑聲。
笑聲輕蔑又囂張,如無數巴掌扇他臉上。
啓國國主雙眸無神看着頭頂月牙,強烈屈辱讓他想咬舌自盡結束這一切,求生欲又讓他硬生生停下來。他不想死,他想活着……或者,他再撐一撐,忠臣良將定會救他於水火,挽大廈於將傾。若自己死了,他們怎麼辦?
失了主心骨,宗室又怎麼辦?
他給自己找到了苟活藉口。
兩朵火焰飄到他跟前轉了一圈。
幽幽嘆氣道:“哎,你不中啊。”
明明自己都幫他悄悄開後門,瞞着公西仇讓他能活動牙齒舌頭。只要狠狠心,咬舌自盡了,生前什麼糊塗混賬爛賬都能罪減一等。
或許能得個能力不行但勇氣尚佳的評價。
結果,這盤廢物點心居然真就自我說服成功,厚着個臉皮選擇活下來?被公西仇捆着雙手吊在大纛之上吹風,好比夜空下的月亮、黑夜中的螢火蟲,吸引援軍持續送死?
別問爲什麼還有人替這東西送死。
這盤點心頂着啓國國主的頭銜,代表着啓國的門面,然後幹了丟盡祖宗十八代臉面的窩囊事兒,但凡有點氣血的啓國武將哪個不一邊罵一邊滿地亂爬試圖找回一點尊嚴?
就算不來救人,也要來戳死這人。
魏城代入一下這些啓國武將,他都想一頭撞死了:“唉,廢物,你要害死人嘍。”
他決定將今夜的事情記在小本上,回頭寫信捎給叔父老人家,讓他也看看這熱鬧。
畢竟,一國之主被掛大纛當誘餌的……
叔侄倆在亂世滾了多年,也還沒見過。
啓國國主看着鬼火不斷嗚嗚,想求什麼。
他也看出來了,那個絕世佳人沒有趁着他睡夢殺了他,而是靠磨刀舒緩內心殺意,多半跟這兩朵怪火有關係。兩朵怪火也是唯一對自己還有善意的,他想抓住救命稻草!
魏城:“還卿卿呢,公西仇真氣瘋了。”
公西仇一開始的目的只是玩一把斬首行動,率領萬餘好漢夜踹宮門,給啓國上下一點震撼。待京畿禁軍精銳反應過來,他就率兵亂竄放對方風箏。拖時間跟沈棠那會合。
不圖戰功就圖能氣死個人!
也就是說,他是不準備在王都長留的。
結果啓國國主見色起意,還給人家取了個“卿卿”的花名。那一瞬,魏城都險些壓不住公西仇的威勢。對方是真氣瘋了,現在就準備守着大纛,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這恰好狠狠對了輸掉犢鼻褌那些武將的胃口!
不愧是能贏走他們犢鼻褌的真男人!
就該這麼豪放霸氣!
這都不是一劑雞血了,這是成噸的雞血!
沒看到夏侯御都安靜不吭聲了嗎?
擔心敵人不來,公西仇還讓將士不分男女,照着族譜將啓國王室抓完,又將毫無防備的王都高門一網打盡。放出消息,人在這!
啓國大舞臺,有膽你就來!
沈棠跟顧德率兵追趕都沒功夫吃口飯。
公西仇主力沒碰見,倒是在路上碰到了兩路啓國兵馬,人家二話不說上來就打。饒是沈棠能打,她也震驚於這幫人的瘋狂勁兒。
“不是……我路過也被打?”
“有容,咱們是不小心挖他們祖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