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來這麼個廢物送死?”
公西仇瞧也不瞧被打進深坑的敵將。
方纔還能穿石裂雲的戰鼓聲被一刀腰斬,戛然而止。城牆下的援軍個個呼吸急喘,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他們知道賊子膽敢強攻王都必有依仗,卻沒想到差距會這麼大!
己方居然連對方一招都接不下嗎?
不,差的不只是實力,還有關鍵氣勢!
公西仇腳下的巨型龍蟒噴吐着龍息,龍爪抓着牆垛,衝着下方一點點俯首,它的影子也隨着它的動作一點點拉長、擴張,直到遮住大軍上方烈陽,無端給人一種龍蟒口吞金烏的壓迫感。陽光被遮擋,溫度在下降,空氣中也開始瀰漫開令人頭皮發麻的森冷。
黃金蛇瞳死盯着下方良久,彷彿在審視一羣手無縛雞之力的獵物。站在它頭頂的公西仇緩步踏空走了下來,擡手一抓,一柄蛇戟自掌心向兩端化出,尖端紅纓隨風飛揚。
他的聲音被風沙傳遍援軍。
“怎麼了?敲不動戰鼓還是張不開嘴巴了?”公西仇用最平淡的口吻說着最桀驁不馴的話,暗中卻用氣勢壓制着敵方鼓手,“嘖,烏合之衆也有膽量在我面前亮兵器?”
他閒庭信步走向那名吃力爬起來的武將。
援軍陣中有人喊道:“不妙!”
賊子是沒準備讓人活下來!
“賊人,老子來會會你!”
一聲大喝,一左一右兩道清光從陣中掠出。一道擋住公西仇輕描淡寫要揮下的戟,一道衝他背心要害而去。近距離炸開的氣浪將魁梧悍將整個人吹着倒飛出去,半空扭身將武器插入地上,拖出數丈溝壑才堪堪穩住身形。
漫天煙塵之中響起嘭嘭兩聲。
兩道人影狼狽飛了出來。
其中一道在地上滾了數圈才停下,單膝跪地嘔出大口鮮血,化作一團武氣投入另一道人影腰間。後者低頭看到虎符表面幾道肉眼可見的裂痕,面甲下的臉狠狠抽搐兩下。
最簡單的呼吸也會牽動胸口傷勢。
他這個傷勢甚至不是敵人全力一擊留下的,而是隨意的一腳!真就一腳!他甚至不用特地凝神內視,也知道自己肋骨最少斷三根。
煙塵傳來緩慢而穩健的腳步聲。
戰靴踩在沙土上發出金屬特有的脆響。
“螻蟻力弱,勇氣可嘉。”清風颳走遮擋視線的黃沙,露出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塹,帶來的心理壓力遠勝於那條龍蟒:“你是瑪瑪之外,第二個敢在我手中鬥將救人的!”
沒那金剛鑽跑去攬瓷器活,會死。
就在二人以爲公西仇會趁着二人暫無反抗斬殺他們的時候,公西仇卻將視線投向整個援軍,做了個匪夷所思的動作——卸掉武鎧!
是的,他卸掉了武鎧!
本就只披了半副武鎧的他,不僅沒有尊重對手穿上剩下半副,反而將穿着的半副武鎧收了回去,露出武鎧下的外青內紅圓領勁裝。
“趕時間,一個一個上,還是一起上?”
一句話將人刺激到當場紅溫。
半道殺出救援的武將也顧不上斷掉的肋骨,他匆匆用武氣將斷骨粘合固定以免骨頭扎穿內臟,拖刀殺去。公西仇脣角終於給了一絲笑意,給點評道:“有勇氣的螻蟻。”
魁梧武將也不能看着兄弟就這麼死在敵人手上,當即也強行提振士氣,公西仇給他的評價明顯要低上一層:“魯莽無腦的螻蟻。”
一口一個螻蟻的評價還不是最氣人的,最氣人的是人家讓武將全部都上。要是他們不敢上,豈不是“連兵器都不敢亮”的螻蟻?
“看,那是什麼?”
有人注意到王都城牆多了個東西。
準確來說是多了一面主帥的大纛旗!
跟常規大纛不同的是,這面大纛上面還懸吊着一個長條東西。武膽武者目力驚人,當即便有人認出上面的“長條東西”是個人!
一個渾身上下僅着寢衣的人。
此人雙手被捆縛舉過頭頂,臉色煞白,甚是憔悴狼狽。援軍之中有不少武將都有上朝議事資格,自然是認識這張臉的。認出對方身份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臉上火辣。
活像是被人當衆掌摑十八掌。
“那是誰?”
也有人不認得這張臉。
“是、是……陛下……”
簡單一個稱呼卻用盡了全身氣力。
“什麼!”
“是陛下?”
他們知道國主受辱,卻沒想到受辱畫面會猝不及防展現在他們面前!國主受辱還是其次,重要的是他們受辱了!當即便有武將忍不住這份刺激,顧不上其他直接殺出去!
聲嘶力竭吼道:“賊子,受死——”
“破嗓子的螻蟻。”像極了遇見天敵的動物,故意發出怪叫試圖恐嚇對方,公西仇給了刻薄評價,“嗓子大不代表你會有實力。”
只會讓人看出他的色厲內荏。
援軍實在是看不下去。
“滾開,我來!”有一人縱馬飛奔向最近的戰鼓,一腳踹開瑟瑟發抖的鼓手,劈手奪下鼓槌,用盡力氣往夔牛皮製成的戰鼓一敲。
鼓槌下去,鼓面紋絲不動,寂靜無聲。
那名武將用掌心觸摸夔牛皮鼓面,當即破口大罵問候公西仇的戶口本。難怪鼓手敲不動戰鼓,這戰鼓被人灌注了武氣!這股陌生武氣柔中帶剛,給人一股陰柔冰涼之感,觸之,似有碧綠毒蛇盤繞頸間,嘶嘶吐着蛇信。
尋常鼓手哪裡敢敲?又怎能敲出響聲?
尋常蠻力無法撼動!
“卑鄙小人!”
他將武氣灌注鼓槌敲下!
咚——
戰鼓發出沉悶響聲,音浪以其爲中心向四面八方散開。當音浪穿透活物身軀,普通士兵莫名有種天旋地轉的不適感,似乎內臟也隨着鼓聲上下彈跳。擊鼓的武將這會兒也不好受,他用自己的武氣跟鼓內武氣相抗衡,雖未受傷,但虎口也被力道反震得發麻。
咚——
第二聲堅定落下。
咚咚——
戰鼓聲逐漸流暢起來。
高亢,激昂!
如一葉搏擊風浪的輕舟,看似纖細脆弱卻始終沒被吞噬,絕境之中仍有一線生機。
擁有最佳觀影席位的觀衆看得脣焦口燥。
他被推上來就開始向下方呼救。
看到這麼多人來,他又是羞慚又是急切。
自己最狼狽的一面被這麼多人看到,日後如何見人?如何御下?看着他們在公西仇手底下各種翻滾,他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手幫忙。
原以爲這羣忠心耿耿的忠臣良將能將他從水火解救出來,現在一看,他們自己都自身難保啊!啓國國主眼底絕望之色漸濃,偏偏下方還能聽到其他亂臣賊子在說風涼話。
例如那兩朵不知哪裡鑽出來的火。
“……區區十八等大庶長,比老夫還能裝!”用十八等大庶長的實力,耍了二十等徹侯的威風。遙想當年,自己在最風光的年歲也沒像公西仇這麼會來事,魏城酸溜溜地道,“時無山君,竟使潑猴成名!世風日下啊……”
夏侯御幾個反應詫異居多。他們跟公西仇接觸少,後者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是“實力超強但有些寡言的武將”,再加上對康國多年濾鏡,從未想過這會是公西仇的真面目。
似乎……
有些太囂張跋扈了?
倒是那些在“怪俠仇”時期受過磋磨的武將看着看着就熱淚盈眶了。嗚嗚嗚,他們如今終於是此身分明瞭吧?他們記着公西仇這麼多年,哪裡只是爲一條輸掉的犢鼻褌?
除了犢鼻褌,還有受摧殘的精神。
因爲對方實在是太太太太——刻薄了!
他們沒動搖武道,沒走火入魔,全靠自己想得通!想不通的都自己把自己氣死了。
剩下的都恨不得親自爲公西仇擊鼓壯威!
兩朵火飄到了羅殺身側,陰暗潮溼的骷髏在一旁悄悄拱火:“同爲十八等大庶長,你就不下去耍一耍?怎能讓公西仇專美於前?”
公西仇欠打是真欠打,但效果也顯著。
用話本渾話來說就是——
甭管怎麼紅的,黑紅也是紅。
公西仇囂張言行拉穩所有人的仇恨,不管外界對他評價是褒是貶,他的存在感就是最高的。即便羅殺真正實力還強出公西仇一線,但在外界眼中肯定是公西仇更強一些。
畢竟,實力不強哪裡敢這麼跳?
殊不知,公西仇的囂張完全是性格所致,跟實力關係不大——從小就有絕對自信,自我評價全部拉滿,長相最俊俏的、跳舞最好看的、唱歌最動人的、彈珠打最準的、姥姥阿孃舅舅瑪瑪最疼愛的……族內上下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死的活的,誰能不喜歡他?
誰要不喜歡他,那肯定不是他哪裡做的不好,而是對方犯了原則性錯誤,口是心非、偏駁不公!神都垂愛他。誰能不喜歡他呢?
經歷滅族之夜,公西仇也沒自我懷疑。
逐漸就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在外人眼中的刻薄,對他而言只是說了實話。旁人受不了他的實話,只能證明對方不僅實力不行,心性更是脆弱。這點打擊都遭不住還是別練武了,反正武道也走不遠。
羅殺認真道:“我在學習。”
魏城問他:“你在學什麼?”
說完,看向下方在十數人陣中還能遊刃有餘,臉不紅氣不喘猶如閒庭信步的某人,他沉默一會兒,由衷道:“這個,最好別學。”
也就是對手實力太弱,要是對手實力過強,例如十九等關內侯、二十等徹侯之流,憑着這張刻薄尖酸的嘴,公西仇早被打得滿地亂爬了。魏城越看越懊悔自己當年莽撞。
要是那時候忍忍,不參與高國之戰,而是等自身實力完全恢復鼎盛再出來,他肯定能給公西仇上一課,讓他學學什麼叫“口德”。
哦,外加一個沈幼梨。
這倆嘴巴都是一樣的尖酸刻薄。
值得一人給一巴掌。
魏城說出心裡話,羅殺不贊同道:“怎會?公西大將軍只是性情中人,主上更是出了名的謙遜寬和,哪會說這樣狂恣囂張的話?”
整個康國,誰不知國主溫良恭儉讓?
魏城:“……”
他真誠建議:“多吃點紅根吧,明目。”
年紀輕輕怎麼就瞎了?
弓背鯨近乎盲目,看樣子是真的。
羅殺口中“溫良恭儉讓”的沈棠這會兒在幹嘛?她在貫徹落實自己的話,誰要打公西仇,她就出兵打誰。守必經要道,逮誰咬誰!
起初還有勢力以爲大水衝了龍王廟。
命令士兵亮出號旗,解釋自己不是賊子,而是奉命來勤王護駕的。沈棠二話不說直接打上去:“打的就是你們這幫勤王護駕的!”
天天扯着勤王的旗幟,肚子裡想什麼她能不知道?她沈幼梨勤王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塊泥巴地玩過家家呢?利劍劈出一面巍峨劍氣城牆,沈棠率衆擋在他們面前。
“哪來滾哪去!”
敵人這下知道沈棠是哪邊的人了。
合着是跟賊子一夥的!
“狂妄!今日便讓你爺爺好好撕爛你的嘴!”文心文士會陰暗平靜地發瘋,武膽武者不同,他們情緒受刺激就會光明正大發瘋。
沈·子虛·棠這具身體年紀小,經武氣催生才堪堪有成人體量,眉眼雖長開,仍有青澀。被這麼個嫩小子挑釁,成名多年的武將哪裡會忍?當即生出殺意,勢要用賊子鮮血清洗羞辱!嘿,結果也是毫無意外,一個照面就被沈棠拍下馬背。沈棠燦然一笑,一把搶過對方的繮繩。搶了人家的武氣戰馬,繞着落馬滾地的敵將馳騁飛奔,一招鐙裡藏身,身子彎倒戰馬一側,手中利劍化作長槍朝武將面門刺去。
她與這匹戰馬配合默契。
不像是敵將的戰馬,倒像是她的。
“豎子,欺人太甚!”
強奪戰馬還當着他面操控,羞辱性幾乎跟站在祖墳上跳舞了。敵將氣得牙根打顫,咿咿呀呀一個大跳,雙手抱拳舉過頭頂,匯聚武氣於掌心,十數丈赤金掌影兜頭劈下!
“吃你爺爺一掌!”
沈棠翻身下馬一個滑鏟,電光石火間抓住戰馬馬腿,長臂一展,蓄力掄圓了朝掌影劈下的方向擲去。在敵將瞬間瞪圓的眼神注視下,長槍化作片片利刃串成的長鏈,手腕一抖,長鏈如閃電掠過,直逼對方要害。那名武將選擇用臂韝相抵,下一秒手腕被纏。
不容他抵抗,巨力將他飛拽過去。
一腳正中腹部!
“唔——”
敵將腹吞在恐怖巨力下片片撕裂。
身軀如斷線風箏倒飛十數丈,在地上摔出深坑。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再難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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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化用的“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通俗解釋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_(:з」∠)_
魏城:我們那個年代是不敢這麼囂張的,會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