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政宗靜靜地注視着路明非,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白大褂和皮囊,想要直射進他的內心。
而路明非則全程低着頭,完全不與這位蛇歧八家的前任大家長對視,就像個等待着上司審批的小職員。
“稚生剛接任大家長不久,和巖流研究所的人打交道不多,所裡的人除了宮本家主他應該也認不清幾個,他不知道山本丸一郎很正常。”橘政宗語氣平靜地說,“可我不一樣,我擔任大家長已有十年了,並且我的記性很好,我幾乎和巖流研究所的每一位研究員都打過交道,我認識真正的山本丸一郎。”
“丸一郎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我總共見過他四次,每一次他都戴着高度數的黑框眼鏡,他的事業心並不強,但對於自己的研究總抱着超乎尋常的執着。”橘政宗說,“每次和他見面,我都會感慨巖流研究所的研究員真是有點木訥,他們不會像你這樣,他們從不這麼有底氣地介紹自己。”
“並且還有一點令人深刻的是……”橘政宗頓了頓,“因爲廢寢忘食的研究和不規律的生活,丸一郎的腦後長了很多白髮,並且他是有些謝頂的,不像你擁有這麼一頭濃密的黑髮。”
路明非沉默着,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也能沒料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敗在長了一頭濃密的黑髮而沒有謝頂上!
橘政宗話音剛落,一旁的櫻井七海瞬間從懷裡掏出搶,對準路明非的腦袋。
“回答政宗先生的問題,你到底是誰?爲什麼假扮巖流研究所的人?潛入源氏重工又有什麼目的?”櫻井七海接連問了三個致命關鍵的問題,這一刻她不再是美豔動人的少婦,更像是動作利落的女特工。
他們對路明非的長相印象並不深刻,僅僅在一星期前有過一次短暫的會面,就亞洲人的長相來看,路明非雖然不醜,但卻長着一張究極無敵的大衆臉,並且和家主們會面時他幾乎全程都是低着頭的。
警視廳的通緝令也只捕捉到路明非比較模糊的照片,在潛入鐵穹神殿的水渠後他的頭髮被完全浸溼了,現在長長的劉海耷拉在額前,眉眼幾乎都被遮住,而且他的口袋裡隨身攜帶有從高天原順手帶出來的化妝品,進入電梯前三人都在臉上胡亂描了幾筆,和第一次與家主見面時精英能幹的專員形象相差甚遠,橘政宗和櫻井七海短時間內沒認出他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以選擇,坦白或是死亡。”當着橘政宗和櫻井七海的面,犬山賀也不得不將手指按在刀柄上,擺出一副對路明非虎視眈眈的姿態來。
沉默了片刻後,路明非忽然嘆了口氣:“都被三位家主包圍了,我還有的選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旋即他又話鋒一轉:“但你們可是黑道啊,我要是不坦白你們或許還會把我抓起來,對我反覆拷問嚴刑逼供,不會立馬殺死我,但如果我坦白了不就對你們失去用處了,你們取完卵就把我這隻雞宰了,到時候我豈不是都無處申冤?”
“現在不是你能談條件的時候。”櫻井七海微微皺眉,語氣冰冷。
橘政宗卻是對櫻井七海揮揮手,看着路明非說:“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不反抗,如實交待來意,我們可以考慮給予你一條生路。”
“嘿,聽聽,可真是仁慈的話啊,即便我是個小偷,現在不也還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偷到麼?哪怕落在警察手裡也最多是被拘留幾天吧,但落在你們手裡,好像不殺了我就是給予我莫大的恩惠一樣。”路明非聳了聳肩膀,望向橘政宗,“不過你們是黑道,這裡是你們的地盤,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確定我坦白事實你們就不殺我,此話當真?”
“當真。”橘政宗緩緩點頭。
“哦,那好吧,我如實交代。”路明非擡頭望向橘政宗,語氣認真,“我叫尼德霍格,我假扮巖流研究所的人是因爲我剛纔掉進水裡了,原本的衣服溼透了,穿起來很難受,所以就換了件乾淨的衣服,至於我潛入源氏重工的目的……我是個小偷,來偷你們蛇歧八家的寶貝。”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完全是亂扯一通!
犬山賀都有些傻眼了,不禁感慨這小子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竟然還敢飆出這麼無厘頭的爛話……該說不愧是連昂熱校長都讚不絕口的傢伙麼?
聽到路明非胡扯般的話,橘政宗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櫻井七海更是面若冰霜地直接扣動扳機……對於膽敢如此挑釁家族威嚴的傢伙,她也沒心情和對方耗下去,唯有當場予其死刑才能彰顯一家之主的威儀。
黃銅色的彈丸撕裂空氣,迸射到路明非眼前時,被鋒利的刀刃一分爲二,在他身後的牆壁上留下兩條漆黑的擦痕。
出鞘的觀世正宗被路明非握在手中,因爲高速動作帶起的勁風掀起他額前的碎髮,露出那雙熟悉的眉眼。
“路明非?”橘政宗盯着這個年輕的入侵者,臉上忽然閃過一閃即逝的驚訝,顯然是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你是路明非?”
“本部的那個‘S’級專員?!”櫻井七海顯然也吃了一驚,原本即將再扣下扳機的手指遲疑地停住了。
既然暴露在所難免,路明非索性也就不裝了。
“很值得驚訝麼?”路明非把觀世正宗扛在肩上,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既然你出現在這兒了,和你同組的另外兩位專員應該也來了吧?”櫻井七海問。
“無可奉告。”路明非冷冷的迴應。
“你們潛進源氏重工有什麼目的?”
“目的?你們不知道麼?”路明非盯着櫻井七海反問道。
櫻井七海微微皺眉。
“我們差點死在海底,逃出生天後我被抓起來,當成怪物拍賣,警視廳發佈的通緝令也是你們搞的鬼吧?源稚生曾說過,東京警視廳有你們的熟人。”路明非的語氣裡透着一絲涼薄的譏諷,“你們日本人天生就是這麼一副不分道義與善惡的嘴臉麼?我們三個這麼慘的經歷不都是拜你們所賜?潛進你們的大本營搞點鬼報復一下不是理所當然的麼?怎麼還好意思問我們有什麼目的?”
路明非的問題就像是連珠炮一樣狠狠地衝撞着櫻井七海的良知,這位在蛇歧八家都素有威望的女家主此刻竟是被路明非反問得啞口無言……只不過她瞄準路明非的槍口依然沒有偏轉方向。
橘政宗忽然摸出手機,撥出號碼:“輝夜姬,讓源氏重工進入全封閉模式,禁止一切人員進出大廈,封鎖通風管和下水管道,從資料庫中調取卡塞爾學院專員,‘愷撒·加圖索’和‘楚子航’的信息,在大廈內部地毯式搜索兩人的蹤跡。”
“下令者:橘政宗,執行者:輝夜姬,聲紋讀取通過,命令執行。”輝夜姬迅速以恭敬的語氣迴應,“大廈在三十秒內進入全封閉模式,監控設備將全力用於搜索愷撒·加圖索與楚子航。”
上一刻,源氏重工從外部看上去還是一座燈火通明的辦公大廈,隨着輝夜姬的通過指令的那一刻,原本繁華的大廈瞬間變成了銅牆鐵壁般森嚴的要塞。
所有的通風管道和下水管道都在瞬間停止運行,消防通道和緊急通道前,沉重鐵門上的門鎖一個接一個扣合,每一扇能透到外部的窗戶前紛紛落下鋼鐵的隔板,樓層與樓層之間供步行的樓梯也被隔斷了,只有手持高權限的磁卡才能使用電梯穿梭在不同的樓層間。
“路君,我很高興看到你還活着,關於極淵計劃,執行局確實對你們有所隱瞞,家族對諸位虧欠頗多,我在此向你道歉。”橘政宗朝路明非深鞠一躬。
路明非沒有閃躲也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做戲的橘政宗。
當橘政宗直起身子,準備再度開口時,路明非忽然冷笑道:“我猜接下來你要告訴我,你們蛇歧八家有自己的立場和不得已的苦衷,你不奢求我們的諒解,因爲你們本身就是惡人,你可以大方承認,爲了家族的利益,你現在必須要控制住我和愷撒還有楚子航,但是可以承諾保證我們的性命,待一切塵埃落定後再放我們離開……沒錯吧?你是不是想要對我說這些?”
橘政宗穩如泰山的神色忽然出現了一絲錯愕,調整好表情後他開口:“是啊,路君,你說的全對,你是聰明人,和聰明人交流很省力,既然你能理解家族的苦衷,想必……”
“打住打住。”路明非忽然揮手打斷了橘政宗的話,“你想太多了,我可沒說我理解你,我只是試着帶入一下你們日本人虛僞的視角,把自己幻想成一個不要臉到極點的混賬,才能講出這番混賬到極點的話。”
“愷撒老大曾對我說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最混蛋的家族非加圖索家莫屬了,現在如果他在我面前,我會很想反駁他一句……”路明非與橘政宗對視着,嘴角勾出輕蔑的弧度,“比加圖索家更混蛋的家族這不就有麼?而且足足有八個!”
“混賬!蛇歧八家的聲望豈是能容你來僭越的?”櫻井七海低罵一句,路明非露骨的嘲諷讓她怒不可遏,再一次扣動扳機。
“就憑這種東西也想傷到我?”觀世正宗凜冽的刀光閃過,堅硬的子彈在路明非的眼前又一次被一分爲二。
“內心明明深知自己的卑鄙,卻接受不了別人的指正麼?把家族醜陋和不堪的一面包裹在脆弱且虛僞的榮譽下,你覺得我剛纔的話是在侮辱你們?”
路明非用拇指把那枚被劈開的子彈挑落到櫻井七海和橘政宗的腳下,語氣夾雜着冷嘲與熱諷。
“一斬就破的自尊心就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好麼?需要苦心維護,不允許別人發表任何指摘的榮耀,那和本身就不存在有什麼兩樣?”
“說起來你們這羣所謂的日本黑道宗家還真夠可悲的,我們中國人白白薰陶了你們這麼多年,你們還是學不會什麼叫忠孝節義麼?事到如今我在你們的辭典裡都完全看不到‘善惡’二字,是被你們和犯下的罪孽一起吃掉了麼?”
“那你們還真是不挑食啊,也不怕吃壞了肚子!”
路明非露出沒有溫度的冷笑。
“也對,有種動物確實不怕吃壞肚子,畢竟它們連屎都吃……政宗先生,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動物麼?”
路明非冷眼看着橘政宗,嘲諷之言滔滔不絕,極盡尖刻之能事,他兇狠的語言就像是鋒利的刀子,直刺着橘政宗的內心。
橘政宗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擠出水來,眼角的青筋像射一樣跳動着,冰一樣寒冷的眼神裡透着似有似無的殺意。
這位日本黑道中至高的人物向來沒有對誰表露過如此駭人的殺心,但如今居然被一個小輩嘲諷到快要隱藏不住內心的城府。
“犬山君!”橘政宗低喝一句。
犬山賀在內心嘆了一口氣,不禁感慨道卡塞爾學院的風氣還真是……彪悍啊!做校長的是這樣,最優秀的學生也是這樣,難不成學院的評級除了檢驗學生的屠龍本領外,還要求他們修煉嘲諷的話術麼?
經歷了昂熱一番嘲諷後,犬山賀並不覺得路明非的話無法忍受,但在橘政宗和櫻井七海面前,他不得不站在家族的立場,爲家族而戰。
犬山賀落下居合的起手式,鬼丸國綱出鞘,“剎那”從五階啓動,三十二倍神速斬在瞬間爆發。
刀鋒與刀鋒交錯的那一刻,清音響徹了上下三層,路明非將犬山賀神速的一刀成功攔在身前,身子卻止不住地往後退去。
“你剛纔的話太超過了,激怒在場的家主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刀光縱橫的瞬間,犬山賀在路明非的耳邊低聲提醒道。
“我只是實話實說,不是麼?難不成我昧着良心恭維橘政宗幾句,他就會放我走麼?”路明非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