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掀開我的面罩,你會讓你看看我現在的表情。”路明非在面罩裡翻了個白眼。
“不必急着對我露出嘲諷的表情,年輕人。”赫爾佐格不慌不忙地說,“我很想知道,你是真的深愛那個叫做上杉繪梨衣的女人麼?”
“是的,我愛繪梨衣,唯獨在這件事上我不想對你撒謊也不想和你爭辯。”路明非坦然地說,“不過你問的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呢?我不會告訴你繪梨衣的下落,不論你對我嚴刑逼供或是威脅我把我給殺了。”
“別急着對我放狠話,路君。”赫爾佐格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他輕聲說,“不如先聽聽我的觀點。”
路明非靜了下來,趕時間的不是他,他不着急……況且路明非也的確想聽聽這個老傢伙會對他灌輸一些什麼沒營養的廢料理論。
“曾經某位前蘇聯的科學家做過一個關於人性的實驗。”赫爾佐格說,“他跟蹤調查了一百位兒童,耗時了整整二十年,實驗結果顯示,往往一個人在小時候越缺乏什麼,他長大了就會越渴望什麼。”
“有的人小時候家境困苦,爲金錢所負累,所以年輕時他追求財富,有的人從小受盡了霸凌與欺辱,所以他年輕時博求力量或者地位,想通過這些東西找回童年缺失的自尊,有的人被生活和命運死死地舒服,所以他渴望自由,爲了自由他可以奉獻一切。”赫爾佐格緩緩地說,“還有的人,從小就特別特別缺愛,所以他年輕時總覺得愛情勝過世上的一切,他義無反顧的愛上別人,同時也渴望被愛,就像是可憐的蛾子,看到了一點點的火光,就奮不顧身的撲上去,爲了那麼一點溫暖不惜把自己給燒死……”
面罩下的路明非愣了愣,他本以爲赫爾佐格會繼續給他重複什麼沒有營養的“食屍鬼”的理論,或是給他分析當前日本的局勢……但路明非怎麼都沒想到,赫爾佐格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
“路君,你是哪一種人呢?”赫爾佐格用平和的語氣說,“我調查過你的往事,都是一些很容易就能查到的資料,你小學開始就被你的父母寄養在你的叔叔嬸嬸家,你還有一個堂弟,你和他們的關係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有多差,可在你嬸嬸家裡,你從來沒有得到過重視。”
“這種情況一直從你的家裡延伸到你的學校,你就讀的是一所貴族中學,在你們班上,你從來都是混跡角落裡的孩子,是個透明人。”赫爾佐格說,“你在你們班有個喜歡的女孩,可你從沒有得到過她的青睞,你的初中三年始終被一個字貫穿始終,那就是‘衰’……我說的沒錯吧?”
路明非始終沉默着,不置可否。
“在你初中畢業後的某一天,你忽然改變了,我不知道促使你改變的緣由,但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蛻變。”赫爾佐格緩緩地敘述着路明非的往事,“你就像是完全換了個人似的,從一個怎麼也扶不起的廢物變成了一個發奮圖強的好孩子,你開始發光發熱了,這份輝光一直從你的中學持續到卡塞爾學院,所有人眼中的你都是無比優秀的,是楷模,你被讚譽和崇拜的目光包裹着,你的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追捧,你光芒萬丈,對麼?”
路明非依舊沒有說話,但此刻沉默其實就意味着默認。
“其實比起現在的路君,我更好奇的是五年前那個怯懦的孩子,是什麼讓你從當初的衰仔變成了如今的精英呢?”赫爾佐格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路明非孜孜不倦,“你被萬丈光芒籠罩着,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你都只能看見你的光彩,但你的內核呢?路君,真的有人見過真實的你麼?”
此時赫爾佐格的語氣不像是神棍,也不像科學家,更不像陰謀家……匪夷所思的,這個老人的語氣在路明非聽來居然像是一位……師者。
路明非沉默了,此刻他終於理解了,爲什麼源稚生和源稚女這對兄弟會被面前這個男人騙得團團轉,如果他不是事先知道了赫爾佐格的本性,他也一定會被這個男人循循善誘的話術給矇騙,或許赫爾佐格某天不再做科學研究了,去當個心理醫生或是私家偵探也會很有前途,這個老傢伙在剖析、洞悉人心的方面委實很有一套。
“撕開你的僞裝吧,路君,不要逃避你內心的那個孩子。”赫爾佐格朗聲說,“你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你從小就缺少那種名爲‘愛’的東西,所以你追逐愛,你覺得愛情就是那團熊熊的火,爲了那溫暖的火團,燒光自己的一切也無所謂。”
“你很瞭解我麼?”路明非問。
“當然,路君。”赫爾佐格肯定地說,“雖然我說不上是一類人,但我們也是極其相似的,我們都極度缺乏安全感,想把某種東西緊緊握在手裡,所以你用五年的時間讓自己徹底蛻變,而我則用了整整二十年來做準備,你想要實現你的某種野心,我也想要實現我的野心……多麼相似,多麼雷同的經歷啊!”
“所以你說的這些和繪梨衣有什麼關係?”路明非不解地問。
“當然有關係,我們都有追求的東西,你也有能爲之犧牲的東西……但那東西不應該是愛情。”赫爾佐格用否定的語氣說,“愛情的格局太小了。”
“那你覺得什麼東西格局夠大?”路明非問。
“生命的……進化。”赫爾佐格緩緩吐出這句話,僅僅幾個字,卻彷彿有千鈞重。
“是啊,生命的緯度,物種的變更……這纔是真正有意義的東西,金錢是虛無縹緲的,地位是虛無縹緲的,愛情也是虛無縹緲的……”赫爾佐格說,“這些都是人類對某件事物強行賦予的含義,只有假設這些東西客觀存在,人類社會才能穩定的延續下去。”
“你的意思是,金錢、地位、愛情……這些東西都是沒有意義的?”路明非追問。
“不是沒有意義,而是它們的意義太有限了。”赫爾佐格舉例,“你會和富商談金錢麼?你會和總理談地位麼?你會和花花公子討論愛情麼?如果有人這麼做就太愚蠢了,因爲當你在某個領域達到了一定的高度,這個領域裡在別人看來再有價值的東西,對你也不再有吸引力了。”
“路君,雖然我現在只是一個人類,可我從二十年前就強迫自己要像巨龍一樣思考。”赫爾佐格用手指點了點路明非的腦袋,輕聲說,“在龍類的眼裡,什麼金錢,什麼地位,什麼愛情……統統都是狗屁,這些外物總有離開你的一天,只有自己力量纔是絕對的。”
“你握住了力量,就握住了屬於你的權與力,思想、血統、種族……只有這些東西纔是永恆的!”赫爾佐格的音調拉高,語氣也逐漸變得瘋狂,“巨龍看待人類,難道不就和人類看待螻蟻一樣麼?路君你是怎麼看待路邊那些芝麻大小的螻蟻呢?它們拼命的生存、它們爲了食物學會分工協作、它們爭搶着能得到蟻后的青睞來繁衍後代……可哪天你忽然心情不好看它們不爽,你一泡尿就能把它們積累苦苦積累的碩果給毀掉,你一隻腳就能輕易把他們全部碾死!”
“路君你覺得公平麼?當然不公平,人類和人類之間,物種和物種之間……這個世界就沒有真正的公平可言。”赫爾佐格的語氣又重新回覆平和,“這就是這個世界悲哀又殘忍的真諦啊!”
真是一番慷慨激昂的精彩演講啊,不得不說赫爾佐格的語氣極富感染力,路明非覺得赫爾佐格這傢伙如果去當教育家的話,成就大概都能比肩昂熱校長了……前提是這傢伙傳播的東西三觀正常的話。
以現在這個老傢伙這副瘋樣……還是去當傳銷組織的宣講師,或者邪惡教會的頭目比較合適。
“所以你對我說這麼多,只是爲了說服我把繪梨衣叫出來是麼?”路明非不動聲色地問,“爲什麼一定是繪梨衣呢?”
“現在還不到對你解釋這一切的時候,但有些東西告訴你也無妨,爲了表示我的誠意。”赫爾佐格大方地說,“那個女孩是楔子,是階梯……是踏上生物進化的最後素材,也是必要條件。”
赫爾佐格看不到的是,面罩裡,路明非的表情漸漸沉了下來。
“對於路君你來說,上杉繪梨衣僅僅是你心愛的女人,但對於我來說,她是開啓進化之門的鑰匙。”赫爾佐格用無比誠懇的語氣對路明非說,“心愛的女人可以有很多個,但是鑰匙卻只有一把,個人的情愛和物種的進化……無需抉擇,這兩者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我承諾,路君,當我登上世界的王座時,我會牢記你的貢獻,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身邊的人……你所有在意的人,我都會保留他們的性命。”赫爾佐格貼近路明非的面前說,“這是我最誠摯的邀請,路君,和我一起打開新時代的大門,嶄新的時代不會再有腐朽的人類,你們將是未來世界絕對的貴族!”
“一個人……僅僅只用你交出一個人,僅僅是犧牲一個女孩。”赫爾佐格的聲音充滿魔鬼般的誘惑力,“你可以擁有很多女人,你想要怎樣的女人我都可以替你找來!或者你有什麼其他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等我登上了那個嶄新的王座,世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可以與你共享!”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他強行遏制心中的憤怒,路明非當然知道赫爾佐格在騙他,這是這個男人最擅長的伎倆,他爲你描繪出未來的美好藍圖,對你做出一切莫須有的承諾……但當一切真正實現的時候,他就會迅速翻臉,露出陰惡的爪牙,曾經幫他實現野心的人會被他第一個打入深淵。
蛇歧八家、猛鬼衆和源氏兄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但這還不是令路明非最憤怒的,路明非最無法原諒赫爾佐格的一點在於……交出一個女孩?僅僅犧牲一個女孩?這個混蛋憑什麼把這個不要臉的話說得這麼理所應當義正言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誰也不是生來就該被犧牲的,爲了自己的野心而踩着別人的屍骨往上爬,赫爾佐格這種毫無底線的小人讓路明非感到惡寒!
路明非沉默了良久,赫爾佐格也不催促,畢竟這麼大的信息量對一個年輕人來說的確需要好好消化,赫爾佐格給足路明非時間來好好權衡。
“我想要什麼,你都能給我,對麼?”片刻後,路明非對赫爾佐格問。
“當然,只要我能做到。”赫爾佐格的聲音充滿笑意,“但是當我登上世界的王座後,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麼事是我做不到的,你想要什麼,可以儘管說說看。”
“你的人頭。”路明非低聲說。
“什麼?”赫爾佐格愣了愣,路明非的聲音太小了,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說……你的人頭。”路明非語氣平靜地說,“你不是說我想要什麼你都可以給我麼?那麼我想要你的人頭,你不捨得給我麼?”
“你把你的人頭給我我就告訴你繪梨衣在哪,原來繪梨衣是開啓新時代的鑰匙啊,我都沒想過,那個女孩居然是這麼偉大的東西!”路明非也笑笑,“不過現在王將先生你的人頭就相當於是找到鑰匙的藏寶圖了,同樣也是偉大的東西,爲了嶄新的時代,爲了物種的進化,難道你還吝嗇自己這頂狗都不願意啃的腦袋麼?”
路明非的話不可謂不狠毒,簡直極盡尖刻之能事。
路明非本來就是仕蘭中學的爛話之王,就連昂熱都自稱在垃圾話的方面比不上自己這位學生,變了性子之後路明非爛話就講的越來越少了,只是在和芬格爾切磋的時候偶爾蹦出那麼一兩句,但底子還沒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