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娑婆寺進香的人大都是老百姓, 平生最怕跟官家扯上關係,何況還是南王妃失蹤一案。
陸斐讓人來來回回盤了一個晚上,目擊者的證詞他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 結果還是毫無進展。
時間耽誤越久, 陸池和陸裳越是危險, 在膠着之際, 陸斐無法, 只好再請教翟南。
翟南只賜他兩個字:懸賞
翟南這邊的情況也不樂觀,暗衛受了重傷不說,還被下了藥, 軍醫又要解毒,又得把人弄醒, 保持着不把人弄傻的程度, 被大大考驗了醫術。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在陸斐下達高金懸賞令的同時,暗衛也醒了。
但這事不能再遮掩, 南王妃和陸家二小姐失蹤的事鬧得滿城皆知,連翟元帝都派常公公去南王府跟蹤後續。
翟南眼底下帶着青色,面對常公公關切的詢問,他收斂暴躁,好聲好氣地一一回答。
未了, 請涼王同常公公一塊進宮, 讓翟元帝放心。
重金懸賞下必出勇者, 是一位從東水鎮入京採購的商人, 找上陸國公府, 說他們鎮上昨日撿到一位重傷的女子。
此時已是陸池失蹤的第三日,陸斐也顧不得真假, 一邊讓人去南王府回報,一邊匆忙帶着人去東水鎮。
面對來人的報信,翟南挑起半邊眉頭:“陸池還未回來?”
陸禾擔憂過度,沒有注意翟南的用詞,他抹了把鼻子,搖搖頭,抽噎着:“王爺,少爺是不是...夫人這兩日食不下咽,整個人都憔悴了,夜裡還夢魘,再這樣下去,我擔心夫人熬不住。”
“回去轉告岳母,讓她不用再憂心,我會把陸池帶回來。”
悲喜轉換太快,陸禾表情跟不上心情,頂着一臉的淚痕說:“莫非王爺有少爺的下落?”
翟南點頭:“去吧。”
陸禾連連點頭:“好,我這就去告訴夫人。”
他急匆匆出門,撞上劉念,小子看着小個,力氣挺大,把大老粗劉念都撞開了。
劉念哎了兩聲,見他頭也不回,想自己大人大量,不跟這個忠心的小家僕計較。
他走進書房,對翟南揖禮:“可要動身?”
翟南悠悠道:“不急,等陸斐把陸裳接回來再說。”
陸池不是要耗嗎?行啊,翟南最大的優點就是成人之美。
那名女子的確是陸裳,只是陸斐還來不及放心,就被當頭砸了個悶雷。
陸裳何止受了重傷,已嚴重到面目全非。
三天前還高高在上,名滿應京的陸家二小姐,平白糟了難,不僅一身財物被奪,衣不蔽體,漂亮的臉蛋成了大花貓,還失了清白。
陸斐那一刻心死如灰,悲痛覆蓋欣喜,面對妹妹熟悉的眼神,他的內心在做着敵我拉扯,是認或不認。
認,這些“好心人”不是瞎子,怎會看不出陸裳遭遇了什麼?
不認,那可是自己的親妹妹,捧在手心愛護了十七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而陸裳面對陸斐複雜的眼神,剛翻騰的血液被投下一塊冰,很快就冷卻下來。
陸池的那句話從記憶的角落蹦出來,狠狠刺在沒有知覺的心臟上,尖銳的痛,讓她開始認清現實。
她遲疑着:“哥...?”
陸斐緊緊看着她,被紗布纏繞的臉只剩下一雙溼漉漉的眼眸,像無助的小鹿般,讓人心生憐惜。
只是一瞬,他就做了決定,閉了閉眼,重重呼口氣,再睜眼時,除了眼眶微紅,聲音也帶着沙啞:“哥帶你回家。”
陸裳崩潰,靠在陸斐懷裡大哭。
臨走時,陸斐打賞了救助者,請他們幫忙保守這個秘密。
知情者太多,不能一一抹殺,這是他最頭疼的。
那些百姓得了賞銀,當着陸斐的面發了誓。
等陸斐他們一走,就收拾東西準備搬家。
而陸斐不知道的是,同一日,就有一隊人馬冒着夜色出現在東水鎮。
爲首的人一身鴉青色圓袍衫,颯爽英姿,天資絕色。
陸池在燭火搖曳中睜開眼,首先便看到沉着臉的翟南。
他一愣,就保持着呆萌的姿勢看翟南。
美目圓睜,企圖用純良的假象喚醒翟南僅存的憐香惜玉之心。
可翟南天生硬漢,此時又在氣頭上,捏住陸池的下巴,低頭吻住他的脣。
舌頭在嘴腔內帶着怒氣地橫衝直撞,舔到陸池的痛處,陸池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發出嘶的一聲。
翟南驀然鬆開他,居高臨下地盯着他不說話。
那雙眼角帶紅的桃花眼怒火燒熾,陸池心頭猛地一跳。
不敢再賣慘,此時是真後悔了。
他去握翟南的手,低聲道:“對不起。”
氣歸氣,翟南也沒有掙開。
“陸少爺深藏不露,我的人敗在你手裡也無話可說。”
陸池腆着臉道:“別這樣,我也是你的人。”
捏住他下巴的手微微用力,翟南沉聲道:“那我應該高興?”
估計再說兩句,翟南會說出這場婚事可以作廢,不信任自己的伴侶不如不要的話,陸池知錯就改,知道坦白是自己此時唯一的正確出路,便老老實實道:“王爺是說過不介意我有手段,但若讓你知曉我連家人也可以算計,我怕你不要我。”
翟南堵他:“先斬後奏我就不會這般覺得了?”
“讓你知道我其實也心狠手辣,爲達到目地不擇手段,你就會有所顧忌,大約覺得放在身邊會比丟到外面隨時給你找麻煩好一些。”
翟南冷笑:“多謝陸少爺爲我着想。”他還真是這樣想的。
陸池把翟南的另一隻手拉到面前,用臉輕輕蹭他,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這個動作充滿溫情,翟南的心不可避免地放鬆一些,卻又被陸池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句話給打回原形:“陸裳害了我爹,我不會放過她。”
青年身上帶着秘密,翟南從來沒有否定這點,聽到這句話,不是太震驚,反而是“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你借刀殺人,就是爲了報復正房?”
陸池輕輕地說:“我要他們身敗名裂。”
他一句話判下一個家族的死刑,翟南沒有覺得他狂妄,他對陸池的能力深信不疑。
其實在發現暗衛重傷的那一刻,翟南就察覺到不對勁,如果陸池真的遇上兇險,暗衛無能爲力之下,他首先做的就是聯絡劉念等人,可自陸池失蹤到發現他,整個過程都悄無聲息,說明傷他的人是陸池或者在是陸池的授意下。
這一點翟南已經從暗衛的口中查證。
翟南問:“你故意引她在娑婆寺動手,爲的就是驚擾母妃?”
陸池道:“唯有這樣,才能引來你的注意力,將整件事鬧大,打擾到太妃我很抱歉,希望她能原諒我。”
聽到他這麼說,翟南什麼氣都沒了,他無聲嘆口氣,說:“那你以身犯險,就不怕我擔心了?”
說完,他的目光逡巡領土一般,在陸池帶着青紫的臉上下移到身體,剛剛幫陸池換衣時,他身上有幾道傷痕。
陸池一愣,繼而笑了開來:“不怕,以你的謀略,不會看不穿。”
翟南捏他的臉:“你還有理?”
陸池道:“我錯了,再也沒有下次。”
翟南面色稍霽:“你和皇兄做的交易,可和這有關?”
陸池點點頭。
“他完成你的心願,你用我的消息回報他,我好像特別無辜。”
陸池只能用半邊牀的位置來哄他開心。
翟南掀開被子躺上去,陸池從善如流地佔領他的懷抱。
“皇上要削你的兵權,安排士兵逃營只是第一步,我沒有什麼能做的,只好幫你攪混水。”
翟南感嘆道:“陸池,慧極必傷。”
陸池聞着他的味道,充盈空闊了三天的心,心滿意足地說:“得到你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翟南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道:“你說陸裳害了你爹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無非是家中嫡妻不滿夫君三妻四妾,而陸國公只能將心愛的人養在外頭,以至於嫡妻去世三年之後,他方接回愛人與兒子,爲了彌補兒子缺失父愛的那十六年,將愛人扶正,卻招來殺身之禍。
“不管外人如何評論,我只知道他是我爹,他因我和娘而死,我就要爲他報仇。”
翟南想到自己未見陸池前說陸國公的那句“老糊塗”,乖乖地閉着嘴。
陸池呼了口氣,陰沉沉地說:“現在纔是開始。”
他永遠記得,十六歲的自己是何等的懦弱,只能看着父親痛苦□□,別說反擊,連自保的能力都不夠。
他整個年少都黑暗了,憑什麼那些人光彩靚麗的活着?
所以他磨平棱角,逼自己長出翅膀,雖然不豐滿,但要有能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