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元帝見翟南久不做聲, 微側過身子問道:“爲何不說話?”
翟南無聲呼口氣,穩定心神,揖禮道:“實因怕唐突先人, 皇兄也知, 臣弟對字畫造詣不高。”
涼王笑哈哈打岔道:“你還怕皇兄責怪?”
翟南一本正經道:“皇兄, 不如把唐少卿召進宮陪您共賞。”
翟元帝面色稍緩:“這腦子一點都不知變通。”
涼王鬆口氣, 暗地朝翟南遞送了一個眼神。
翟南面不改色道:“既是皇兄得到此畫, 便說明天佑我國,翟國江山秀麗,何不多個人讚美?”
翟元帝靜默不語, 盯着江山圖看了足足有一刻鐘,纔開口宣人。
這段時間是對翟南的煎熬, 他忍得焦躁, 面上卻不能露出半分。
所以翟元帝話音甫落, 他便在常公公前面開口:“臣弟想讓陸池也見見。”
翟元帝微感詫異,涼王回答道:“說來陸池寫的那一手字, 不就是瞿字嗎?”
翟元帝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宣他一塊入宮。”
翟南揖禮道:“臣弟多謝皇兄,這就去找他。”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翟元帝看着他的背影道:“朕看他是想見陸池。”
涼王笑道:“十一這性子皇兄你還不知道嗎?繼續讓他待着他不得頭疼死。”
的確頭疼的翟南出了宮,急急往使者府趕。
駿馬拖着車廂,車輪子跑得像要飛起。軲轆軲轆地一直轉。
越是靠近使者府, 翟南就更能察覺那一絲肅然。
使者府的情況的確不妙。
即使蒼穹爲達目的步步算計, 卻做不到萬無一失。
而陸池縱有力挽狂瀾的本事, 也不能做到毫髮無損。
當速戰速決的一方遇上預料之外的人, 兩方的處境就不是尷尬, 是一觸即發。
就在使者府內的對峙陷入僵持,出現了陸池和朝雲被團團圍住的局面。
火把搖曳的夜, 兵器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月涼,光更冷。
連氣都不能大聲喘。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嚴陣以待。
翟南大步跨進這瀰漫着血腥味府衙。剛一露面,還沒來得及在“以多欺少”的場面中找人,就聽見隨着那聲“南王到”而一同響起的“朝雲”。
對方動作快,翟南也不慢。
他轉手抽出身邊侍衛的劍,往偷襲的人釘去。
刺啦一聲,那劍當胸穿過,血液噴涌,偷襲者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失去呼吸,瞪大眼重重摔倒在地。
見此一幕,太子目瞪口呆,稍即,臉色以肉眼可見,瞬間蒼白。
翟南這一劍甩的漂亮,爲陸池出了口氣的同時...也爲朝雲報了仇。
那箭是射向陸池的,因爲角度關係,陸池沒發現,朝雲卻看見了,還替他擋了。
經歷一場以少戰多的你來我往,朝雲多少氣力不足,這一箭讓人鑽了空,用來抵擋的劍被當中折斷,方位稍側,刺進了朝雲的左胸口。
縱使兩人在千軍萬馬中對視過數次,那也是蒼穹第一次看見翟南如同要吃人的眼神。
更別說太子,從未在他們兄弟面前黑過臉的王叔,掃向他的那一眼,就像刺穿侍衛的那一把劍。
冰冷,不含感情。
翟南邁一步,人羣就散開一個人,直到最後,他走到懷抱着朝雲的陸池面前也沒人敢攔。
在場的人大都是太子的府兵和巫國人,目地已經明確,自然不會被更多人知曉。
所以就算蒼穹邀請了不少官員,那些“品行端正”的大人也不會和他這個外國人有私底下的聯繫。
他料定了,除了太子,不會有誰在。
翟南也慶幸沒有外人在,這樣就算他砍了蒼穹,也不會有誰透露出去。
他的眼角泛紅,瞭解他的陸池知道他在壓抑一場由憤怒交織出的暴風雨。
血染白衣,朝雲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朝雲睜着眼看他,好像只要她眨一眨,就是她這遺憾的一生。
翟南控制着想要發抖的手握住她,壓着聲說:“我都知道...對不起,我來晚了...別說話...朝雲...”他閉了閉眼,又說:“陸池帶你走...傷了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陸池聲音沙啞:“王爺...”
“走。”
朝雲也輕輕喊了他一聲。
翟南低聲說:“沒事了,回到王府,就不會再有事。”
朝雲剛張口,又是一口血涌出,她笑了笑,含着淚說了一個字:“好。”
陸池不敢再拖,把劍交給翟南,抱起朝雲,腳步如飛。
朝雲在陸池懷裡微微側過頭,看那個她愛了一生卻得不到的人。
她想起他們並不怎麼美好的初見,哀嚎遍野,屍骨滿地,好似從一開始,就由死亡註定了結局。
她不怨,也無悔。
直到看不見,朝雲還戀戀不捨,她吸口氣,不知是痛到麻痹還是什麼,那個口感覺不到疼,連呼吸也清新了,是青年身上乾淨的味道,跟那個男人有一絲相似。
朝雲想了想,不願帶着遺恨,抓住陸池的袖子,用力扯了扯。
看似用盡一身力氣,其實很輕,陸池有所感,低下頭,朝雲向上看,是一片紅色。
她有氣無力地說:“別急,這一條路,會到頭的。”
陸池說:“你想讓王爺責怪我辦事不力?”
朝雲扯開一抹笑,說:“真的會嗎?那就走慢點。”
陸池抿着脣,一會才說:“好。”
朝雲靠在他的臂彎,神色不明地說:“我們扯平了。”
陸池不說話,他知道朝雲的意思,她不願有拖欠,他才能無愧疚。
心裡頭不知是什麼味,含着這股莫名的情緒出了使者府,陸池腳步輕點,縱身在夜空。
寒風冷冽,吹不涼心血。
朝雲有些睏倦,幾次險抓不住陸池的衣衫,她乾脆集中力量在手指,攥着陸池的衣服,用力說:“...謝謝你。”
陸池一愣,身體開始僵硬,他張張口,說不出話,只能嗯一聲。
不知朝雲有沒有聽見,她像睡着了,靠在陸池的懷裡不給予反應。
雙手握成拳的陸池擁住了她。
話說從陸池手裡接過劍的翟南,舉起劍尖指向蒼穹。
他冷冷地說:“這個交代,你拿命來給。”
蒼穹無聲回望他。
一剎那,他似又看見在馬道陵臨危不亂的那個男人,只是那時,他身後有軍隊,如今,卻只有自己。
在自己費盡心血守護的地盤,以主人之姿,迎戰他們這些“狼子野心”的人。
氣場強大,真像翟國百姓口中的那個戰而不敗的戰神。
府內情形微變,那個只有一個口子的圈子散了,巫國人守住蒼穹,太子府兵站在太子周圍,目目相覷,他們的眼中都有迷茫。
而太子開口說出了他們迷茫的原因:“切莫衝動,王叔,剛剛是一個誤會。”
翟南冰冷道:“是不是誤會,我的劍會問清楚。”
蒼穹笑了一聲,道:“王爺,就算你是親王,也得看着地方造次啊,你的王妃擅闖使者府,想要帶走冒犯了太子的歌女不說,如今你劍指來使,又是何意?”
翟南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殺你。”
太子大驚:“王叔,固然你和那歌女有交情,也不能不問青紅皁白就給人定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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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問你,你的府兵爲何偷襲我的王妃?”
太子趕緊撇清關係:“我怎會傷害十一嬸?”
翟南看着他,眼裡的厭惡顯而易見:“太子,你無腦也得有個度。”
這樣的話從沒人敢在太子面前說,他是東宮,就算翟元帝要教訓他,也得顧着他的面子。
可翟南在外人面前,狠狠甩他一個巴掌,打得他火辣辣地疼,已然讓他毫無顏面。
果然,太子的臉色並不好看:“侄兒稱您一聲叔叔,纔好言相勸,那歌女想□□侄兒,冒犯了我,侄兒不過依法辦事,王叔爲何咄咄逼人?”
翟南看着太子,眼神不知是在哀痛什麼,有一絲悲涼,他無聲冷笑,說:“那我便告訴你,被你污衊的那個女子是何人?因爲她,你今日纔能有這般安生的日子,因爲她,失去百年的玢城才能重回翟國手裡,蒼穹想殺她,是因爲朝雲乃是翟國的大英雄,你想殺她,不過是滿足不了你的齷蹉之心。”
此話一出,在場人面色各異。
就在他們愣神之際,翟南出手了。
他的速度太快,等巫國人反應過來,舉劍抵擋時,翟南的劍尖已經劃破他們的喉嚨。
蒼穹也是大驚,他一把搶過侍衛的劍,迎上翟南的殺招。
劍鋒相觸,火花迸射,鏗鏘嘹亮。
蒼穹與翟南在戰場上對敵數次,卻是第一次與他真正刀劍相向。
翟南的武功出乎他的意料,後邊的侍衛不斷圍上來,想要插入戰局,不是被翟南輕巧避開,就是被他一掌拍飛。
蒼穹這時纔開始發顫。
看着彷彿陷入瘋魔的翟南,他清清楚楚地感知到,翟南不會放過他,即便是在巫國還是翟國的附屬國這點上。
刀光劃過,蒼穹運力抵抗,卻還是被翟南用劍逼下,劍風刺破衣裳,劍刃直接砍進手臂...
翟南再運內力,劍抵着劍在刃上走了一遭...
衆目睽睽之下,蒼穹被削下半邊肩膀。
至此...廢不如死。
這一瞬,除卻劍和半邊手掉落的聲音以及翟南冰冷的眼神外,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