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驛館門前平穩停下,薛濤抓着繮繩低聲說道:“四爺,到了。”
隨即便見車簾被挑開,樓天遠從車廂內探出頭,盯着驛館門匾發了會兒呆,樓天遠方遲疑着跳下車,“你就在外面候着罷,我很快出來。”
那日晚餐時樓天籟曾承諾,會陪他一起來探望聞人白雪,豈料事到臨頭,樓天籟卻尋了個藉口,逃之夭夭。樓天遠心中頗有些鬱悶,但總不能因樓天籟的刻意爲之,從而萌生怯意打起退堂鼓罷?那樣的話豈不愈發顯得他心虛?他纔不心虛呢!他有什麼可心虛的?!不就是探望一下聞人白雪麼,又不是身入龍潭虎穴,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天籟那小東西就知道瞎起鬨!
薛濤道:“是。”
驛館守衛識得樓天遠,奔上前恭敬行禮道:“小樓大人。”
樓天遠慢悠悠擡起手,撫順了緊皺的眉頭,嘆了一口氣道:“我來瞧瞧公主。”
驛館守衛會意頷首,猿臂一展,作了個邀請的姿勢,“小樓大人,請隨屬下來。”
樓天遠目不斜視跟在守衛身後,沒多大會兒,便來到聞人白雪居住的庭院中。
文茵瞧見樓天遠的到來,十分高興,將樓天遠請到偏廳,沏了茶,格外熱切的道:“小樓大人,您請先喝杯茶,奴婢這就去請公主。”
被文茵臉上絢爛的笑容感染,樓天遠原本緊繃的心情,一下子得以放鬆,溫和微笑道:“好。”13acv。
樓天遠捧着精緻的茶碗,瞅着嫋嫋升起的水霧,靜思良久。聞人白雪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背井離鄉孤身留在盛京,如今又不慎染上了風寒,經太醫治療許久,苦苦煎熬了十多天,仍遲遲不見好轉,委實不容易。樓天遠覺得,無論他是作爲東盛的臣子,還是作爲與聞人白雪相熟的朋友,亦或是作爲聞人白雪好友的兄長,此番前來探望一下也都是應該的。所以,等會兒面對聞人白雪的時候,他一定不能像之前一樣,表現得那般的侷促不安。
要淡定,要淡定,樓天遠,一定要淡定!就當聞人白雪不曾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就當聞人白雪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不知道!
跑到聞人白雪的起居室裡,文茵歡天喜地道:“公主,小樓大人來啦。”
聞人白雪安靜的站在美人榻旁邊,舒展身體由文慧爲她穿上外衫,笑道:“你這丫頭那麼大聲嚷嚷,此刻整個驛館的人,有誰不知小樓大人來了?”
文茵嘟囔道:“我替公主高興嘛!”
不用猜聞人白雪便知道,樓天遠今日之所以會前來,必定是因爲樓天籟的緣故。聞人白雪怔怔出神,須臾淡笑道:“不論如何,能夠見到他,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聞人白雪沒有刻意打扮,如尋常一般素面朝天,在文慧的攙扶下,不緊不慢地進入偏廳。
車驛下濤罷。樓天遠長相俊美精緻,繼承了樓易之的全部優點,雖然比之於樓易之,氣韻上有所不足,但仍是少見的美男子。聞人白雪站在門口,恍惚了一瞬。
起初,因爲不願意作爲一枚整治棋子,聞人白雪曾千方百計出逃。即便一路上是受盡挫折,甚至差點被人販子賣了,聞人白雪都沒斷掉出逃的決心。直到,直到在驛館裡瞧見樓天遠。
那日,驛館裡來了很多青年男子,樓天遠只是其中之一。
酈師白、樑上塵、微生宗睿,另外,還有二十多個永康帝刻意安排的,盛京裡暫未婚娶的青年俊彥。二十多個優秀的男子扎堆出現,唯一吸引了聞人白雪目光的,卻只有樓天遠一個。
得知酈師白是樓天遠多年的好友,於是,聞人白雪便刻意接近酈師白,不料瞭解樓天遠這個人越多,聞人白雪心中,出逃的念頭便越淡。
感情這個東西,虛無縹緲,抓不住。
隨着樓天遠乾淨利落的拒絕,從未經歷過感情的聞人白雪,昂揚的鬥志被慢慢消磨掉,自打無意中得知樓天遠的心思後,聞人白雪心中的鬥志,幾乎完全被抹滅乾淨了。
要進入一個心中完全沒有自己的人的心裡,並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將那人心中所繫之人徹底驅逐出去,然後再擠進那人的心裡。
見聞人白雪走進來,樓天遠立即起身,上前幾步行禮,“公主。”
聞人白雪笑着走進廳內,“小樓大人總是如此客氣,天籟就不會這樣。”
儘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此刻面對聞人白雪,樓天遠仍有些不自在,強笑道:“妹妹被父親寵壞了,素來不懂規矩,公主平易近人,纔不與她計較。”
“規矩不規矩的,也得視場合而定,奴婢倒覺得,像天籟小姐那樣,很好呀!”文茵動作嫺熟利索,重新端來兩杯香氣嫋嫋的熱茶,分別放置在聞人白雪和樓天遠的座位旁邊,喜眉笑眼的道:“規矩太多會造成人與人之間不易相處,公主不遠萬里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盛京,難得遇到天籟小姐這樣可心的好朋友,若處處謹守規矩一見面就拘束着,小樓大人你說說,那樣是不是很沒意思的啊?”
聞人白雪先坐下後,方微笑道:“小樓大人,請坐。”
樓天遠點了點頭,回到方纔的位置上,撩起衣袍落座,望了文茵一眼,含笑答道:“文茵所言甚是。”
文茵興高采烈的道:“我家公主身處異國他鄉,相熟的朋友實在不多,小樓大人若有空閒,可要多來驛館走動。”
文茵聰明伶俐,很會說話,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聞人白雪鍾情於樓天遠,文茵的意思,是希望樓天遠常來驛館,多與聞人白雪交流相處,以便培養感情。但是她說出來的話,卻並不會令人覺得尷尬,或反感。
樓天遠故作輕鬆,笑道:“就怕會打攪公主靜養。”
文茵搶着道:“不會不會,朋友之間的來往,怎會是打攪呢?”
聞人白雪笑得有幾分虛弱,大大方方說道:“太靜了也未必是好事,小樓大人若是願意過來坐坐,白雪必定烹茶以待。”
“好。”樓天遠藉着捧杯喝茶的機會,不動聲色打量着聞人白雪。
病了十多日,聞人白雪瘦了一大圈,兩隻眼眶深深凹陷,愈發顯得那雙明豔的鳳眼,又黑又亮又大,聞人白雪臉上沒什麼血色,張揚的明豔不復存在,卻多了幾分嬌弱病態之美。
沉默了一陣,樓天遠問道:“公主可還好?我瞧着,憔悴了許多。”
聞人白雪淺笑道:“好些了,太醫說沒有大礙。”
文慧適時道:“雲京與盛京氣候大有不同,因爲水土不服的緣故,公主的身子恢復得很慢。”
樓天遠沉吟問道:“公主在盛京還待得慣嗎?”
聞人白雪道:“還行。”
文茵意味深長的道:“別的都還好,就是親人朋友都不在身邊,難免有些寂寞孤獨。”
文茵的話別有所指,樓天遠聽得出來,瞥了消瘦憔悴的聞人白雪一眼,心裡頭一軟,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絲憐惜,“如今已經開春,漸漸暖和了起來,公主也別成日在待屋裡悶着,如果身體情況允許,還是該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文慧笑道:“小樓大人的話在理,多曬曬太陽,能驅走黴運。”
聞人白雪笑道:“也是。”
文茵眸中的狡黠之光一閃而過,裝作一副想起了什麼事似的,驚喜地誒了一聲之後,又轉作滿臉失落扼腕的神情,癟着嘴巴鬱悶嘆氣道:“據說無爲居周圍的梅花開得正豔呢,可惜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無爲居。”
對面牆上就掛着一副白雪紅梅圖,樓天遠收回目光扭頭問道:“原來公主喜愛梅花嗎?”
望着文茵做作的模樣,聞人白雪暗自無奈嘆息,聽了樓天遠的問話,只得微笑點頭道:“喜歡的。”
指着廳內掛着的白雪紅梅圖,文茵好不得意的道:“小樓大人,你瞧瞧,我們公主畫的梅花圖如何?”
聞人白雪瞪眼嗔道:“你這丫頭總這樣唧唧喳喳,遲早有一日,我要把你的嘴巴縫起來。”
“唔,公主!”文茵好似被嚇到了一般,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作愁眉苦臉狀。
樓天遠聞言站起身來,走到白雪紅梅圖跟前,仔細鑑賞了好半晌,忽然回頭說道:“過幾日公主身上倘若好些了,我帶公主去無爲居賞梅吧?”
聞人白雪又驚又喜,脣角笑意漸漸盪開,絲毫也不矯揉造作,坦然道:“好啊,那就有勞小樓大人了。”
“啊哈,小樓大人可以進無爲居梅林嗎?果不其然,小樓大人不愧是小樓大人!”文茵嘴角咧到耳根,小臉大放光彩。
聞人白雪和樓天遠之間,沒有太多的話題,文茵不得不辛苦一點,時刻不忘活躍氣氛。
“我能自由出入無爲居,並非我有什麼過人的本領,不過是沾了父親的光罷了。”文茵的努力沒有白費,樓天遠被她的活潑感染,不再像之前那樣過分拘束,莞爾一笑道:“皇上怕九王爺被外人打攪,於是派了大批暗衛守護四周,如今王爺雖已經不在無爲居了,但畢竟是烏邪大師和王爺的居所,所以仍然由暗衛日夜守着。只因我父親與王爺是至交,我才得以自由出入無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