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事啦!禍事啦!道守大人!大事不好啦!”
畜道總部大院中,馬作靈闔目盤坐於人魔喂道陣圖中,沐浴在塵間念源的滋養下,表情甚是陶醉,但見一個手下滿臉驚容,大呼小叫着從遠處跑來。
“慌什麼!咋咋呼呼像什麼樣子!好好說話。”
馬作靈擰着眉頭訓斥,仍舊沒睜眼,在他看來,現在整個四道城都是自己的,還能有什麼真正的禍事。
報信嘍囉被訓,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緒,下意識回身朝半空看了一眼,而後緊張道:
“大人,天人道方士退啦。”
聞言,馬作靈額間帶着些許不解,眯着眼看向嘍囉追問:
“你剛說什麼?講清楚一些,什麼退了?”
“道守大人,那寫前來助戰的天人道方士,全都退出四道城了,就在剛纔,有人親眼見到天人方士的首領,那個王大人,被人三言兩語勸降,現在正帶着人往城外撤退呢,估計這會兒已經出城了!”
報信嘍囉就是目擊者之一,當時的場面他歷歷在目,此時也是越說心越驚,不免又慌張起來。
“一派胡言!王羽何許人,本座都沒有勝他的把握,什麼人能僅憑三言兩語把他勸降?你休要道聽途說。”
馬作靈向來謹慎,可也沒到聽風就是雨的地步,他很瞭解鬼谷羽的實力,從邏輯上分析,眼下四道城裡根本不可能存在僅靠言語恫嚇就能驚退王羽的人。
嘍囉急了,捶胸道:
“大人!絕非道聽途說啊,小的親眼所見,喝退王大人的人跟您長的一樣!”
“什麼!”
終於,馬作靈淡定不了了,跟他長相一樣的人,天底下只有一個,畜道道主本尊,馬王爺!果真如此的話,一語喝退王家老祖,也不算啥大事兒了,說句託大的話,若是願意,別說是喝退,就是喝碎了也不過分。
馬作靈嚯得站了起來,不敢置信的朝四周掃視了一圈,雨水順着他兩側臉頰不斷滴落,顯得有些狼狽。
“你......你你可看清?那人,什麼打扮?”
言行一向穩如五嶽的道守大人居然結巴了。嘍囉吞了口唾沫,趕緊回道:
“那人着一身灰色道袍,髮長及腰,言語神態跟大人您幾乎如出一轍。”
......
沉默,十幾秒的沉默後,馬作靈忽然回過神來,而後一步登上半空,衝着頭頂那朵遮天蔽日的雷雲大袖一揮,霎時間,風停雨住,雲開霧散!
下方龐大的喂道陣圖中,數萬人魔幾乎在同一時間癱軟倒地,那情形就像是無數提線木偶在一瞬間被人剪斷了連線一樣。
做完這一切,馬作靈急急邁步,踏空而行,衝着大結界尚未合攏的天穹快速行去。在得知極有可能是三眼華光復生的那刻,他就打定主意,儘快抽身遁走。
在馬作靈撤去咒術之後,無比寬大的結界穹頂開始逐漸閉合,以他的飛行速度,完全有把握在結界徹底關閉前逃離出去。
“混蛋!毀我大計,真是可惡至極!若是讓我查出究竟是誰搗的鬼,一定將他生生煉化百年!”
馬作靈一邊全速飛行,一邊在心中咒罵,今天這個局面他足足謀劃了幾十年,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精力,眼瞅着大勢已定,居然後院起火,整個計劃前功盡棄,一番努力全都白費了。
他越飛越急,越想越惱,忍不住邊飛邊罵。在謾罵聲中,下方的四道城逐漸變小,他擡眼瞧向頭頂不遠處的結界裂口,忽然詫異起來。
飛了這麼許久,按理說早該飛出去了,可他剛剛注意到,不管怎麼加速,自己跟眼前那方結界出口之間的距離都不再發生變化,換句話說,飛了這麼長時間,馬作靈其實是在原地踏步。
“不好!”
只是一瞬間,馬作靈就意識到出狀況了,他心中一沉,馬上駐足四下觀望。果然,就在身後斜下方不遠處,一個身穿灰紗道袍的男人負手而立。
那人仰臉看着他,姿勢放鬆,表情閒適,神情容貌與他一般無二,只是有一處不同,灰袍男子的眉心正中赫然一隻半睜着的獨眼。
“華光!真的是他!不!”
驚怒之下,馬作靈孤注一擲,調動全身念力,拼死掙扎,妄圖擺脫桎梏。三眼華光何許人,第三隻眼睛一旦睜開,便有通天徹地之偉力。此時獨眼半睜,單是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就已經將馬作靈死死釘在原地挪不動半寸。
“華光!你我本是同源一體,你何故處處與我爲難!你能證道飛昇,何以對我橫加阻攔!上天與我不公!我不服!我跟你拼啦!”
馬作靈一面瘋狂對抗神眼之力,一面破口大罵。他念力滔天,奈何整個人都陷在華光真人的神眼目光中,根本沒有發威的餘地,所有宣泄而出的念力都被瞬間蒸發殆盡。
華光真人一言不發,平靜注視着儀態盡失的馬作靈,眉宇間透出一抹極爲複雜的蒼涼神色。作爲萬載以來唯一一個成功證道的畜道妖仙,三眼華光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究竟值不值得。
爲了證道,他造似海殺孽,得道後,他良心難安,自斬壽元,將惡念剝離,把兇術封印,以爲如此便能給天地蒼生一個交代。
數千年後,他本尊隕落,惡念卻下凡作亂,再造無窮業障,說到底,這些惡債還是要算在他一個人頭上。面對馬作靈歇斯底里的質詢,華光真人無言以對。對方說的沒錯,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累累惡果,理應自食。
感受着周身愈發強大的禁錮,馬作靈徹底瘋狂了,他有種可怕的預感,這次三眼華光怕是下定決心要治他與死地!
“華光!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自己也得落個形神俱滅!你若給我機會,我定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華光,你好好想想,我們是一個人啊!誰會傻到親手殺死自己!”
華光真人依舊一言不發,他雙眼如矩,瞳仁中藍芒閃耀。他知道,現在自己存世的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生魂在他體內燃燒消散。百萬生魂,用自己微薄的生命力接續着華光真人最後的生機,他,他們,時間不多!
在馬作靈喋喋不休的討饒聲中,馬王爺的第三隻眼逐漸睜大,從先前無神的半開半闔,慢慢變得凌厲懾人,炯炯神瞳宛如烈日驕陽,神光籠罩下,馬作靈痛苦哀嚎,再也無力擺弄心機。
“你說的沒錯,你我本是一體,同爲罪人,我沒有審判你的資格,也沒這個打算,我只是要......自贖。”
華光真人聲沉似水,言辭平緩,卻字字真切入耳。語畢,其眉心神瞳金芒大盛,馬作靈發出最後的嘶吼,恐怖的嚎叫聲透出無窮的暴怒和不甘,只差半步他便是下一個三眼華光,可如今這半步卻成了他永遠沒有機會逾越的天塹。
他的意志在金芒照耀下慢慢消融,他強大的身軀在神光的炙烤下如同熊熊烈火中的松柏,狂暴的噴發出最絕望的絢爛。
他想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他想引燃體內的全部念力與華光同歸於盡,他想的很多,但他什麼都做不了,在神瞳的懲戒下,馬作靈終究沒能逃脫自己的命運,隨着最後一絲意識的消散,四道城的道守大人,畜道道主的惡念化身,馬作靈,形神俱滅!
與此同時,無數尚未被煉化的生魂從馬作靈逐漸消失的身體中飛竄出來,生魂們拖着幽藍色的彗尾奔向各處。
分身湮滅,馬王爺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離開之際,他還有些事情要做。神瞳轉動,在正下方的畜道總部院落中,幾個身影正在焦急的尋找什麼。其中一道身影,正是當初憑藉一人之力攜帶百萬生魂繼而將他成功喚醒的天人道方士,海二春。
馬王爺腳步輕擡,一個閃身便從千米高空移至海二春面前,二春正在那羣昏迷倒地的人魔中尋找柴三叔,華光真人冷不丁出現,把他嚇了一跳,直接坐地上了。
見到真人面色平和,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海二春知道大事已了,心中也徹底安穩下來,只是不明白馬王爺的來意。
“辛苦大仙了,那個......四道城,沒事了吧?”
海二春傻乎乎的問了一句,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跟神話故事裡的人物聊天。
“沒事了,四道城沒事,你們也沒事了。”
馬王爺頓了一下,身體散發着淡淡的藍光,看上去很不真實。
“你叫海二春對吧。”
“嗯。”
“你很不簡單,看到你,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馬王爺面容和煦,渾身仙氣縈繞,居然開始變得虛幻起來。海二春沒聽明白,只能笑了笑。
“四道城欠你一個人情,可惜我的時間不多了,不能爲你做什麼,不過......”
聞言,海二春連忙笑着擺手,正要客氣客氣,馬王爺卻擺手示意他聽完。
“......不過,我不太喜歡欠人情,送你一場造化,能不能消受得起,看你個人的機緣了。”
言語間,馬王爺的身體越發虛幻,似乎來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散。就在他即將消失之際,只見他將手伸向自己的眉心,輕輕一摘,一枚光華萬丈的神瞳赫然指間,他看向海二春,旋即屈指一彈,一道金芒劃過,直直沒入海二春天庭。
二春只覺得眼前一陣虛晃,趕緊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仍舊光潔如初,沒什麼變化,再看向華光真人時,對方卻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