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那鬼物的影響,樓道里的溫度比外面低了很多,初夏的正午,驕陽似火,按說這樣的環境對於一個滿身大汗的人來說還是蠻舒服的,不過二春卻是根本沒心思享受,反而不爭氣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躡手躡腳的上到六樓之後,腦中傳來通仙的聲音:
“到了,就在左手這家601室,已經進屋了。”
瞟了一眼大門上的春聯,上聯“龍盤祥雲吉祥籠罩吉地”,下聯“虎踞福山福風吹遍福宅”,橫批“神光普照”。海二春搖着頭嘆了口氣,看起來這氣勢雄渾的大紅春聯一點兒也沒能罩住這家人啊,還不是給邪祟說進就進去了。
在門口安靜聽了一會兒,屋裡卻也沒什麼動靜,冒然敲門吧?門開了跟人怎麼說呢?看着二春傻站在門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通仙嘿嘿笑起來,沒等海二春罵他便搶先開口道:
“現在的你壓根不可能處理今天這種事情,給你倆選擇,第一,立馬走人,回家過你的太平日子。第二,把你的身體借咱用用,平了事兒之後你還是你,不過咱要提醒一句,一旦你選了第二條路,從此以後想繼續過以前路人甲的普通生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本來以爲這個年輕人會立即拒絕自己,畢竟這種可管可不管的閒事不是人人都願意下本兒去做的,何況還得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一個善惡都沒確認的妖物去操控。
然而聽完通仙的話,海二春想了一會兒,淡淡的說:
“活這麼大了,沒幹過啥露臉的事兒,經常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值每個月的那幾千塊工資,我這人做的,特別渺小,悲哀,憋屈。錢啊,得花一半兒存一半兒,話啊,得說一半兒咽一半兒,酒啊,要喝一半兒,吐一半兒,眼啊,經常是睜一半兒閉一半兒。我夠了。”
通仙還在琢磨海二春這段感慨的意思,傻春子那邊兒長出了一口氣兒繼續道:
“借你,這副皮囊借給你,讓我看一下另外一個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
海二春的反應讓通仙很是意外,在世間存在了少說也有幾千年了,這種剛解封不到一天就敢把身體交給他的命主,還是開天闢地頭一份兒,說實話,他越來越期待這個叫海二春的年輕人之後將會把“歸真”這條路走到什麼地步了,看起來,這次的“還相命”臨世,有點兒意思。
“好!痛快!咱多久沒見過你這種人了,得嘞,站好別動,我這就來啦!”
通仙也不磨蹭,命主這麼信得過他,反倒讓他很想好好表現一下,他很清楚,剛進屋的那隻鬼物壓根不叫事兒,真正難弄的,是一直呆在屋裡的那位。待會兒的開場秀,絕對要讓這位新命主眼前一亮!說得天花亂墜,都不如實打實的表演一番!
二春一聽通仙的那句“這就來啦!”不自覺兩眼一閉,下一瞬,只覺得整個人好似被一桶冰水臨頭澆了下來,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倒吸進去,就覺雙耳一鳴“嗡”的一聲。
再睜眼時,二春還站在原地,手腳居然都還能活動自如。不是借體了嗎?什麼情況,他正準備用意念聯繫通仙的時候,忽然感覺內心泛起一股衝動,這股衝動刺激着他,似乎在催促他有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沒錯,眼前的601室,鬼物就在裡面!他驚訝的發現,這個先前在他眼中神秘而恐怖的房間此刻幾乎無法在他平靜的內心激出哪怕一絲波瀾,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要收拾裡面的東西,太輕鬆了。
“天寅地午戌時歌,人申神子辰時佛,玄亥黃卯未時作,鬼巳畜酉丑時奪。”
海二春一步踏出,兩下扯去601門框上貼着的對聯,熟練的念着自己本該極爲陌生的歌決,旋即兩手生風左右開工,在歌訣聲中刷刷幾下將兩道形象各異的咒文分刻在兩邊的門框上,咒文筆路極爲複雜晦澀,擱着以往就算是對照着臨摹怕是二春也很難畫得出來,別說還是兩手同時畫出兩幅完全不一樣的咒紋。
畫完之後,二春退後一步,對着大門眯着眼端詳了片刻,見屋裡仍舊沒動靜,居然無來由的訕笑了一下,搖着頭擡手就在大門正中間刻了起來,這回的咒文比之兩邊門框上的還要複雜,而且更大,不過依着他刻畫的速度,完成也就是須臾間的事情,海二春這個時候已經想明白自己是因何掌握這些招式的了,相信這就是通仙口中的借體,雖說自己手腳尚還靈便自由,但細想之下,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不是往常的自己能做出來的,甚至連情緒都不再完全受自己的控制。
大門正中的大咒符還剩最後一筆便告完成,海二春清知道,這一筆下去,絕對不會簡單,但是他的手卻不由自主的停在那裡,儘管此刻他本人很想把咒符畫完。
“還剩最後一筆咱可就畫完了,你是真沉得住氣啊,咱給你三息的時間,再跟咱裝,這一筆咱可就真畫下去了,攝青現在沒工夫管你,到時候可沒人救得了你了喲。”
話是從海二春嘴裡說出來的,可這內容,他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合着通仙這傢伙跟裡面這位認識啊,攝青又是什麼東西?
通仙這話似乎起了作用,只聽屋裡悉悉索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一會兒,面前這扇拿足了架子的601室大門終於打開了,海二春很清楚,如果沒有通仙這東西借體,屋裡的場景絕對把他嚇出尿來。只見客廳的傢俱已經被搬到了其他房間,隨意堆砌在各處,空空蕩蕩的正廳中央此刻坐着三個人,看得出來先前應該是四人圍坐,剛剛來開門的是個小孩兒,此時已晃晃悠悠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四人的正中央,是一副小茶几,上面極爲醒目的擺着一個骨灰盒,盒子下面隱隱約約壓着一張黑白相片兒,猜得出來應該是逝者的遺像。骨灰盒的四面被人各鑿了一個小孔,四條紅線順着小孔蜿蜒而出,另外一端就纏繞在四個圍坐者的手腕上,紅線很細,看上去格外輕柔易斷,但四人的腕處卻是被勒的血痕累累,剛剛坐回去的小孩兒此刻正一臉麻木的將紅線繞回到自己腕上,全然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常人見鬼時本能的恐懼結合了被通仙借體之後心中莫名的淡定使得海二春此時的表情相當滑稽,如果非要形容出來的話,就類似於男人在心儀的女孩面前硬着頭皮抓老鼠時的模樣,流着淚也要堅持耍帥,就是那種表情。
二春兩步走到屋裡,甩手將門從後面帶上,心中對着通仙破口大罵:“奶奶的,誰讓你關門的!”通仙沒搭理他,而是催動二春的身體徑直走到四個人身邊,瞟了一眼中間的骨灰盒道:
“差不多行了,四條人命加上一隻遊魂,你的吃相還是一如既往的難看,真當是家裡沒大人了。”
話音剛落,原先纏繞在四個人手腕上的紅線陡然脫落,就在落地前一瞬,四個線頭如得靈智一般怵然乍起,凌空短暫一頓,隨後對着咫尺之外的海二春爆射而來,速度帶起的勁風竟隱隱發出破空之聲,這哪裡還是普通的線頭,那氣勢堪比四柄標槍。
“我去!小心!”
海二春大驚,在心中破口大吼。可臉上卻是一副不屑至極的閒淡模樣,抄着兜兒的雙手甚至都沒拔出來,就在紅線標槍直刺面門之際,只聽“嘣”的一聲,四個先前還氣勢如虹的“線槍”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銅牆鐵壁,頓在海二春面前半尺處,生是不得寸進。
還沒等紅線抽回去,二春低喝一聲一把將其全部拽在手中,一手向後扯,另一手大力握住紅線,順勢往前一擼,紅線雖細,卻是鋒利無比,這一擼直接劃破其手心皮肉,鮮血立涌而出,卻沒有滴落,居然沿着紅線一路向着盡頭的骨灰盒流去,就在血水即將順着盒上小孔流入盒中時,整個骨灰盒咣的一聲爆裂開來,一團灰白色的煙霧打着卷兒衝着客廳大窗奪路而逃。
那煙霧雖沒有人形,卻仍舊看得出其敗逃時的狼狽。通仙見狀一聲冷哼,剛剛從煙狀鬼物那裡繳獲的四條紅繩立即化爲己用,就看他在海二春的大罵聲中將紅繩團成一團往嘴裡一塞,似有吞嚥的動作,下一瞬,卯足了一口氣,噗的一聲,一條比之前紅線粗壯不知幾倍的紅繩從其口中躥射出來,毫不遲疑的直奔那團煙霧而去,煙霧看似無形,遇到紅繩卻猶如實質,被其層層捆綁,硬生生拽了回來,一直沉默抵抗的煙狀鬼物終於在被縛之際開口罵道:
“放開老子!混蛋通仙,狗拿耗子你多管閒事,等老子叫上攝青,看老子怎麼弄你!放開!”
通仙這天沒少捱罵,光海二春就問候了他不知多少遍,這會兒終於找到出氣的了,上前一步扯過紅繩,沒等煙狀鬼物反應,帶血的右手一把摁在其上,口中唸唸有詞,煙狀鬼物立時哀嚎如殺豬一般,很快化爲一陣極細的青煙緩緩鑽入海二春的天庭中。
“等等!什麼情況!”
看見鬼物居然鑽到自己腦袋裡,海二春急了,卻又無法阻止,大驚之下急問通仙。
“緊張啥,這東西叫虛耗,不是別的,也是你的本命附靈之一,不進你腦袋進哪?你以爲咱真的只是爲了救那幾個不相關的人嗎?當然了,碰上了還是要救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