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恐怕你還不知道你們鬼谷王家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吧,反正你也快死了,索性讓你認清自己到底出生在一個什麼樣的家族裡."
空曠的地宮內迴盪着傅梅英嘶啞的嗓音,她枯槁猙獰的面龐,花白稀疏的長髮,毫無生氣的雙眸,殘破腐朽的壽衣,腳上卻穿着一雙精美華麗的玉鞋,這詭譎的搭配對那段不可告人的醜陋過往來說本就是一種無言的控訴。她慢慢踱到王承允的乾屍身前,隨意將手搭在它的腦袋上,冷笑着拍了拍,看向王憶童繼續道:
“一切,都要從這個人的弟弟,你們王家的前任家主,那個自稱王旗的負心人說起......”
民國二十七年,秋。傅梅英考進了京州大學堂師範館,主修民俗。要問爲什麼這麼多系別一個女孩子偏偏選了冷門的民俗專業,這還要說跟她的家世有關,明面上,傅家以成衣鋪子爲主業。可全家真正來錢的營生卻是祖傳的“搬山”手藝,俗稱盜墓。
盜墓有自己的流派,經歷時代的演變,逐漸分爲摸金校尉,發丘將軍,搬山道人和卸嶺力士四大派系。傅家便是承襲了搬山一派。作爲家裡唯一的女兒身,傅梅英並沒有繼承家族手藝,但畢竟受家庭環境影響,從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使她從骨子裡對與古墓,地宮,墳塋,殯葬有關的民俗文化極感興趣。
那時候還差一個月就入學了,傅梅英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聽到哥哥跟父親談論關於廣洛門下藏有“龍脈”的事情,過去的人,都篤信“地氣”的說法,也常能聽到誰誰說哪家風水好,會佈置,房舍接地氣,人財兩旺之類的話。這所謂的龍脈就是地氣極爲精純之所,號稱得龍脈者得天下,歷朝歷代都有帝王家佔據龍脈以延長國祚的傳聞。但說到底,也就是個傳聞而已,真正見識過的人少之又少。
初聽“龍脈”二字,傅梅英以爲自己聽錯了,沒當回事。可在接下來的數日裡,她又不下數次聽到父親和哥哥的談話,內容仍是關於廣洛門底下的龍脈。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以往他倆談“正事”都是關門閉窗,唯恐走漏半點風聲,如今卻好像沒了這層忌諱,尤其是在自己面前,討論時毫不避諱。
一天傍晚趁父親不在家,傅梅英拉過哥哥試探性的詢問此事,哥哥起初還作態不願細說,在妹子再三逼問下這才勉爲其難的開口。據他講,家裡上半年搬了個前明的大穴,弄到不少好東西,在陪葬物件兒裡,他們發現了一本牛皮冊子,裡面詳盡描述了某處皇家地宮的建造和選址流程,這個地方正是廣洛門城樓整下方。
盜墓世家往往都是歷史方面的專家,尤其是偏撰野史雜文廣記更是可以做到爛熟於胸,可傅家上下遍閱祖上傳下的各類典籍,都沒能找到明代有哪個權貴是葬在廣洛門一代的。父親還跟幾個叔伯親自到現場勘驗過,憑藉豐富的經驗,他們最終一致判斷,這城門樓子地下修的不是陵寢而是地脈儲宮。
皇家佔據的地脈,豈非龍脈?當時的廣洛門已經棄用很多年,樓內通風采光都很差,加之有鬧鬼的傳聞,平日極少有人願意靠近,十冬臘月偶爾會有乞丐在裡面避寒,往往也是日出便離開,所以想要掩人耳目進去查探壓根不算難事。
畢竟是盜墓世家,傅家人很快就找到了地宮的入口,可是堵在入口的詭異“冰層”水火不侵,堅不可摧,他們想盡了辦法也沒能突破這第一道關卡,如果這種事被同行知道,怕是會被恥笑到擡不起頭來。搬山道人的名頭眼瞅就砸在他老傅家手裡。
這傅老家主也不知從哪聽說在京州大學堂資料館裡藏的古書雜記中,有一本名爲《山陰指迷》的奇書,書中對地氣,氣運,以及皇陵地宮的奇門玄機有很精妙細緻的描述,如果能將這本書上的內容吃透,興許對破解廣洛門地氣藏宮的機關設置會有幫助。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其實已經很清楚了,父親和哥哥之所以這段時間以來談論正事都不避諱傅梅英,就是在做試探,看看丫頭的反應,也算是爲了如今攤牌鋪墊一番,以免顯得突兀,畢竟從小是家裡不讓傅梅英沾染與盜墓有關的事情,眼下突然提出讓小女兒幫忙未免顯得唐突。
其實,父兄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傅梅英早就想爲家裡出分力,儘管她也知道偷墳掘墓是損陰德的勾當,但祖祖輩輩的傳承,讓身爲傅家人的她並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值得愧疚的,相反,她一直很看不慣那些入了土還攜金帶銀的權貴,憑什麼那麼多人都還掙扎在溫飽線上他們卻能死守着一堆於自己已經毫無用處的財富,用她自己的話說,這些王宮大墓,掘了便掘了。
當聽到哥哥請求自己利用學生身份進入學校資料館獲取資料信息時,傅梅英爽快的答應了下來,當天晚上她失眠了,興奮和緊張讓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第二日,捱過了一天的課程,傅梅英迫不及待的趕到學堂資料館。因爲這裡貯存的大部分是很有年頭的古書,加之內容大多晦澀偏門,所以一般少有學生來此地借閱書籍。
畢竟目的不單純,涉世未深的傅梅英難免心虛,爲了儘量避免讓同學知道自己來資料館的事,她特意挑選了快要閉館的這段時間纔過來。看館的老頭姓修,大概六七十歲了,爲人很和善,傅梅英看上去漂漂亮亮文文靜靜的,也很招老人喜歡,一來二去隨着她來資料館的次數越發頻繁,兩人逐漸熟識起來。
就這樣,一個學期快要過去了,儘管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來查閱一次,但傅梅英的進度很慢,她並沒有找到那本傳說中的《山陰指迷》,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這本書。雖然奇書沒找到,她卻發現這個幾乎無人問津的資料館其實是個難得的知識寶庫,這裡有太多讓她讚歎的錦繡文章,她深深癡迷於諸如涉及神鬼的野史傳記,驚歎於那些精妙絕倫的奇門之術,不過可惜的是,這些典籍大多流於表淺的敘述,鮮有能夠真正涉及理論的。
自打進入資料館那天開始,傅家人就在等着英子的好消息,可惜日復一日,尋找奇書的事情變得遙遙無期,父親和哥哥也逐漸失去了耐心,開始思考別的方法,傅梅英眼見自己又要淪爲局外人,卻無計可施。幾個月下來,去資料館讀書已經從任務變成了習慣,她繼續在閒暇時間跟看館的修老漢聊天,偶爾帶些小禮物暖暖老人的心。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那天,修安和把一個叫王旗的男人帶到她的面前,一切纔開始出現了變化。這人自稱遊歷江湖的散人,會卜卦算命,能斷吉凶禍福,還粗通奇門遁甲之術,在堪輿望氣方面也有一點兒小小的建樹。
他長的很俊,很高,文質彬彬的,笑起來像個孩子。他說話時總是帶着自然的微笑,不緊不慢的,特別有調理,讓人聽上去覺得心裡很安穩,整個人都能靜下來。這便是傅梅英初次見到王旗時的印象。經過一段時間的交流,傅梅英覺得這個人是典型的腹中藏錦繡,課堂上很多老師都道不明白的典故,說不清楚的玄機,在王旗這裡往往是一言而決。
那日是禮拜天,傅梅英本想問問哥哥廣洛門地脈那邊的近況,想必是久攻不克心緒煩躁,哥哥破天荒的呵斥了她,讓她從此不要再過問這些“髒事”,還說現在很後悔讓她也參與進來,總之,哥哥的表現在傅梅英看來就是對她辦事不利的埋怨而已。
兄妹兩人不歡而散,傅梅英一氣之下當晚便準備返回學校,就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茶館門口,她遇上了剛喝完茶正要離開的王旗。此時二人幾乎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摯友,傅梅英藉着心裡窩的那股邪火把家裡找到龍脈的事情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王旗平靜的聽姑娘把事情說完,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而後,他忽然捧起傅梅英的雙手,凝視着對方的眼睛極爲認真的說:
“英子,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可以幫助你們,我......我想幫你們!”
傅梅英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心中卻有一種難以自持的幸福感,也正是這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其實早就已經傾心於面前的這個男人了。她當然相信王旗,她願意相信。之後,傅梅英按照王旗的安排,給盤踞在京州的王,馮,目,郭四大風水家族發去了“邀請信”。
信中言明,傅家在廣洛門城樓下發現了“龍脈”,由於家族門庭低矮不敢獨享,特邀風水界四大泰斗共圖大事。起初,當看到王旗要把這件事捅給四大家族時,傅梅英也猶豫過,但王旗說了,“異冰”是一種名爲“聚流碑”的法器所化,莫說普通風水大師,就算是四大家族高手盡出,也不見得一定可以撼動,所以這條龍脈註定不是一家獨享之物,於其長久守着一處可望而不可及的寶藏,不如大家一起出力,事後利益均分來的實際。
王旗的說話理論上沒有任何毛病,傅梅英很快被他說動,按照王旗給出的名字和地址,四封決定了傅家命運的密信就這樣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