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喜劇之王
“哭大聲點,拿頭往地上撞,額頭上要出血,把效果搞出來!”
“記住了,我是病人的舅舅,大家都是親戚。”
“戒指手鐲項鍊讓你取掉,怎麼還沒取!”
外號河馬的大嘴中年男子,正在指揮大家,他從事這行多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近兩三年大環境不好,河馬也不是什麼案例都接,像方小云這種,聽滕桂花一介紹,他心裡相當有數,脊柱手術,術前好好的,術後癱瘓,這事一鬧十拿九穩。
而且,這種癱瘓八成沒希望恢復,就算運氣好能夠恢復,也是幾個月後的事情,幹這行久了,道行自然深,水深水淺,有沒有料,伸手便知,滕桂花也是問了好幾個鄉,才問到河馬的。
遙想那些年,一鬧一個準,從來不空手,可惜那時自己沒有單幹,只是跟着別人,喝點湯湯水水。
後來,河馬回過神,拉一幫人,想一展宏圖,時代已經翻過一頁,大環境越來越不好,但不管怎麼不好,還是能夠過日子。
“記者,記者來沒?”
河馬往人羣一望,來了好幾個。
這一行的運作也是有套路的,現在單靠個人單槍匹馬不行,要多個行業團隊合作,比如媒體不可缺少。
怎麼鬧,怎麼談判,提出賠償多少,接着怎麼討價還價,都是有方法的,大家各司其職,環環相扣,最後分錢,皆大歡喜。
“聲音大點,把聲勢造起來,等下保安出來,大家別慌,他們不敢打人。”河馬的助手猴子挨個低聲指導大家。
“紙錢帶了沒?燒起來!”河馬問藤桂花的老公。
方小云家一共來了好幾個,方小云爸爸媽媽弟弟,還有一個堂叔、嬸嬸都來了。
“人是活的呢?”猴子小心地提醒。
“哦,算了,那就哭慘點,往地上打滾,還不夠悽慘!”河馬覺得氣氛明顯不夠。
“啊——我命苦的女兒呀——”
滕桂花天資不錯,陡然會意,撕心裂肺的哭聲悠揚婉轉,節節攀高。
這嗓子,不去唱山歌,不去星光大道走幾圈,真是浪費。
這還不錯,河馬很滿意,效果出來了。
“哥,這邊我們不熟,能成嗎?”
“都一個樣,怕什麼!”
猴子有點膽怯,河馬給他壯膽。
圍觀的羣衆越來越多,滕桂花又哭又喊,帶着唱腔,極富感染力,在場的無不唏噓不已,有人抑制不住,已經跟着淚如雨下,可憐的人家呀!
“頭,讓她再用點力,往地上撞!”河馬感覺力度不夠。
猴子膽子還是少了點:“哥,夠了,再用力,把人撞出腦出血?我們找誰要錢去?”
也是,滕桂花是客戶,她出事,到時候全泡湯。
“等下他們領導出面,大家不要亂來,我做代表談判,其他人不要亂說話,言多必失,你注意看着點。”
“放心!”
河馬吩咐猴子,兩人多年的搭檔,這點配合還是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保安也出動了。
——
扯淡!瞎扯淡!
老趙一上班聽到保安部的彙報,立刻親自下科室瞭解情況,醫生通宵手術妙手回春,這是要送錦旗的案例,家屬居然還鬧。
不過老趙不急,病人恢復非常好,他心裡有底,這種情況,手術效果好,病人自己滿意,家屬瞎鬧,沒道理的事情,也鬧不起來,打仗還要有個開戰理由呢。
趙主任將情況向夏院長緊急彙報,夏院長一掌拍在桌子上:“胡鬧,讓保安把鬧事的人驅散,把橫幅給扯了,報警!”
夏院長最痛恨這種事情,對付這種歪風邪氣,他是出了名的硬氣。
不經過法院,一毛錢不賠!
這是他的原則,曾經因爲這個,差點連院長的帽子都丟了,還是因爲老領導的力保,最後才平安無事。
他當院長這些年,問心無愧,人一旦問心無愧,做起事來就正氣十足、毫無顧忌,什麼牛鬼蛇神統統靠邊站。
保安部應急小隊出動,拿着盾牌,分割鬧事的人,一個保安拿着喇叭跟大家解釋情況,其他保安開始收橫幅,讓大家解散。
“我女兒好好的,就一個腰痛,走着進來的,做完手術,現在給整癱瘓了,二十幾歲,下半輩子只能坐輪椅,你們評評理-——”
滕桂花的演技很好,她摘掉了首飾,也沒有施粉墨,把一個可憐的農村婦女演活了,在場的無不動容,紛紛替她說話。
強硬歸強硬,對話肯定要有,人被驅散,橫幅被扯,接下來就是跟家屬溝通對話,瞭解訴求。
趙主任代表院方,河馬代表方小云家屬,兩邊到行政樓的專用會談室,開始談判。
趙主任多年的醫務處長,什麼風浪沒見過,這點小打小鬧還真不當回事。
河馬雖然主要市場在老家,但也是從業十餘年,資深醫療糾紛操盤手。
都是千年的狐狸,誰也別跟誰玩聊齋,廢話少說,談判,開始!
滕桂花一時激動,猴子扯了一下她衣服,稍安勿躁,別壞大局。
六十萬?賠償!
這是有路數的,滕桂花家裡要三十萬,一毛不能少,多談的全給河馬,河馬也知道,開的太高,人家不會給,幾十萬還是有希望。
六十萬,留了十萬的還價空間,最後要是五十萬落地,他掙二十萬,分給大家十萬,自己拿十萬,多了不現實,算盤是這樣打的。
這麼大醫院,拿五十萬應該不是問題,河馬信心滿滿,他也是要評估醫院實力的。
“人都給整癱瘓了,人家養個女兒也不容易,給點賠償,大家都好,從此平安無事,不給?我們天天來,你們的烏紗帽也別想要了!”河馬說話利索,咬牙切齒。
“就這個?你是病人大舅是吧?還有其它訴求沒?”趙主任不急不躁。
河馬一愣,這他媽太爽快了吧,G市就是G市,不缺錢,幾十萬就是毛毛雨。
“沒有了,我們也是老實人,不獅子大開口,只要個幾十萬的合理賠償,你們這麼大醫院,相信也不會爲了這點小錢把影響擴大。”河馬很老到。
“方爸爸方媽媽?你們呢,一直沒說話?”趙主任問滕桂花兩口子。
滕桂花想說但不敢說,河馬給她一個眼色,表示同意,滕桂花揉揉溼潤的紅眼:“我們生養女兒確實不容易,她是家裡的頂樑柱,上班一個月可以掙好幾千,有時候上萬,現在被你們做手術搞癱瘓了,要幾十萬不算貴吧?”
“那是!這錢也不多,現金還是轉賬?”老趙認真地說。
河馬越聽越玄乎,真的假的,從來沒遇到這麼爽快的,居然一時搭不上話。
“這樣吧,既然來了,我們一起去看看病人方小云吧,你們連病人都沒見着,就鬧這麼大聲勢,有點不專業呀?很容易讓人誤會你們,認爲你們就是利用病人訛醫院的錢,是不是?”老趙像跟老朋友聊天,和顏悅色。
“尤其,方爸爸,方媽媽,老家過來,差不多一千公里了吧?先看看女兒,稍後我們坐下來好好談錢的事,行不?”趙主任提議。
方小云爸媽沒了主意,都看河馬,河馬咳嗽一聲:“這樣也好,我們一起去看看方小云吧!”
方小云弟弟一直坐在旁邊,玩着手機,叔叔嬸嬸幾次想發言,被猴子制止了。
——
方小云聽說家裡來人了,還在鬧事,心急如焚,感激醫生還來不及,怎麼能夠鬧事呢。
雙下肢肌力恢復到四級,能夠勉強站立走路,但是乏力,加之已經十多天沒走過路,自然行走不便。
常娟正準備用輪椅推她下去阻止家人鬧事,突然,門開了,一大堆人涌進來,拍照的,錄像的。
“爸,媽!弟弟!”
方小云很驚訝,家人都來了,這麼久沒看到親人,倍感親切,尤其是弟弟,自己小時候割豬草,都是將他背在背上。
“小云,別怕,我們過來給你討公道的。”滕桂花大聲說。
公道,什麼公道,方小云莫名其妙?自己好好的,大家去鬧什麼。
“你們看,這就是我女兒方小云,誰家兒女不是父母的心頭肉,本來好好的,就是腰痛,誰沒個腰痛呀,被醫院忽悠進來做手術,做完手術就直接癱瘓了,前幾天晚上還拉去莫名其妙地開一刀,你看,現在就只能坐輪椅,大家評評理,公道良心在哪裡?”滕桂花聲淚俱下。
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小姑娘,二十多歲,瘦瘦的,像根豆芽菜,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真是可憐呀。
真人真事,不是胡攪蠻纏,人現在就坐着輪椅,這事實錘了,跟着的人羣,有方小云老家過來的,也有被河馬叫來的記者,還有看熱鬧的病人。
方小云被弄糊塗了,不過聽媽媽這麼動情的說,雖然誤會一場,也倍感親切。
爸爸媽媽和弟弟不遠千里跑來鬧事,原來是誤會,以爲她癱瘓了,雖然平時家人對她苛刻,現在看來,家人是關心她的,心裡有她。
人心都是肉長的,隻身漂泊在外,孤苦伶仃,突然見到親人,分外溫暖,又看到親人爲了她大動干戈,更是莫名感動。
爲了不讓家人擔心,爲了澄清誤會,方小云從輪椅上站起來,走幾步,現在已經四級肌力,可以站立行走,只是比較慢而已。
“我沒事,好了,要謝謝醫生,晚上熬夜幫我做手術!”方小云解釋。
“你——?”
藤桂花突然怔住,表情極度失望:“你不是癱瘓了嗎?怎麼沒癱瘓呢?”
“是呀,你不是說癱瘓了?”爸爸看着這情景,埋怨媽媽。
好像只有癱瘓了纔好,好像——全家都指望她癱瘓。
突然,方小云的心像猛地紮了一針,很痛,很痛!以前被逼錢都沒有這種感受。
烏龍了,人沒癱瘓,好好的!
可明明癱瘓了,癱瘓還能治好?
滕桂花還想跳起來罵幾句,習慣性地蹦了幾下,不知道罵什麼,這劇情已經偏離了劇本。
她看看河馬,河馬也沒主意,不是癱瘓了?這不好好的嗎?
再鬧下去沒價值,河馬也感覺被坑了,憤怒地喊一聲:“撤!”
十幾個全部走了,剩下方小云幾個家人。
煮熟的鴨子飛了,滕桂花瞪了一眼方小云,眼神惡狠狠的,什麼話都沒說,帶着家人離開了。
離開了,就這麼離開了。
這麼久沒見面,不遠千里過來,就這樣離開了?
一句“你不是癱瘓了嗎?怎麼沒癱?”
讓方小云瞬間崩潰,一屁股坐到輪椅上,差點摔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