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慢一點吧
麻醉之後，景雲鬆赤條條地趴在脊柱俯臥架上。
氣管插管連接着麻醉機，麻醉機有節奏的機械通氣替代景雲鬆的呼吸。
麻醉醫生陳士超博士坐在病人的頭側，麻醉機的旁邊，從病人進來到麻醉完成，他只說了一句話：麻醉完畢，可以開始手術！”
然後就坐在那一言不發，也不參與任何閒聊，妥妥的盡職盡責的工具人。
G形臂X光機在一旁待命，但是用到它的時候不多，只是在置入椎弓根釘的時候纔用到它。
宋雲帶着孔偉權開始消毒鋪單，邱若已經就位，器械臺也展開，她用靈巧的雙手開始佈置各種器械。
巡迴護士在檢查輸液架上的液體還有多少，以及靜脈通路是否通暢，辛護士長坐在角落裡，隨時爲護士提供必要的支援。
另外兩個博士靠着G臂機站着，這樣可以用G臂機操作員的身份留下來，幫忙推一下G臂機，也算是參加手術，也是一份榮耀。
無菌包裝即開即用的人工脊柱假體單獨放在一臺器械車上，隨時可以開包使用。
楊平帶着護目鏡，站在手術室比較空曠的一角，在巡迴護士的幫助下穿手術衣戴手套，然後退到一旁，等待宋雲完成消毒鋪單。
一切準備好之後，楊平才上臺，站在主刀的位置。
嚴肅的術前覈對之後，邱若遞過手術刀。
楊平接過手術刀，在景雲鬆的腰背部，劃出一條豎線。
還是楊平習慣性的一刀流，切皮只要一刀，皮膚皮下一次性切透，不深一分，也不淺一分，皮下的脂肪顆粒立刻隨着皮膚的裂開爆出。
整個手術大部分用激光刀完成，手術刀只用於切皮，切完皮，楊平將手術刀還給器械護士。
邱若愣了一下，才用彎盤接過手術刀，再遞上有齒鑷。
開局的動作就有點倉促，邱若根本沒有想到楊平切皮就是一刀。
哪有這樣切皮的，一般都是沿着切口線慢慢地劃開，然後再一點一點加深，通過多次反覆的切開，最後才能切開皮膚，形成整個手術切口。
這手術刀剛剛遞過去，沒三秒鐘，切皮就完成，邱若哪裡能夠反應過來。
不過邱若很快吸取這次教訓，再也不敢大意，這個年輕教授速度確實很快，稍不留神可能丟掉節奏。
她依據手術步驟，提前將要用的器械挑出來，放在順手的地方，隨時遞過去，而且時刻關注手術的進程，預判手術做到哪一步，需要什麼器械。
手術刀換成激光刀，繼續切開，激光刀在楊平的手裡速度也非常快，先是一遍精準的止血，然後切開腰背筋膜，隨着腰背筋膜的切開，腰背部的紅色肌肉暴露出來。
目前使用的手術器械比較少，器械切換也不是很頻繁，邱若通過調整後，能夠輕鬆應對。
楊平從中線開始，一把有齒鑷，一把激光刀，貼着棘突開始分離肌肉，將兩側的肌肉從棘突和椎板上剝離開來，再朝兩邊推開。
這種貼骨剝離，也叫骨膜下分離，在四肢長骨操作比較方便，因爲四肢長骨一般爲管狀的骨骼，表面光滑，骨膜也比較厚。
而椎骨是屬於不規則骨，表面各種突起和凹陷，而且骨膜也很薄，所以在椎骨上進行骨膜下剝離，難度很大。
但是楊平的操作又快又穩，很快，肌肉帶着骨膜，貼着棘突和椎板被分離開，術區幾乎看不到血。
偶爾從肌肉傳入椎骨的滋養血管也被楊平的激光刀及時點殺。
楊平的激光刀和有齒鑷配合完美，彷彿肌肉、肌腱、韌帶都是用膠水粘貼在骨的表面，楊平現在只是細緻地掀開它們。
椎板、棘突、橫突、上下的關節突，這些複雜的凸起結構，在楊平這裡完全不是障礙，肌肉從棘突和椎板上分離開的時候，還帶着完整的骨膜，解剖層次非常清晰。
宋雲作爲一助，擁有最佳的直接觀摩手術視野。
他還從未見過這麼清晰的分離技術。
“術前影像顯示，腰2只有椎板是完好的，沒有受到腫瘤侵犯，我就從椎板開口，椎板開口要大於至少1.5釐米，才能開環解套，大於兩釐米，可以非常輕鬆地開環解套！”
楊平一邊向助手解釋，一邊繼續手術，提前的解釋可以讓助手理解主刀的意圖。
畢竟現在助手跟自己合作的次數非常少。
肌肉被分離後，椎板的後面光溜的，上面沒有一絲軟組織，激光刀的能量升級，切換成可以切割骨骼的模式。
激光刀的能量級別是隨時可以調節的，隨時適應切割的對象，比如切割骨骼，能量級別要高於切割軟組織。
隨着聚焦的激光一點一點地切割，正常的椎板從後面被切除一個正方形的骨塊，然後拿出骨科塊。
環形的椎骨在後部形成缺損，這個缺損打開椎管的密閉環，取出椎骨時，脊髓和馬尾可以從這個缺口解脫出來，否則，脊髓和馬尾被椎骨套住，椎骨因此無法取出。
楊平的基本手術思路非常清晰，從後側打開椎管，讓椎骨完全解套，然後沿着腫瘤的邊界切除腫瘤，最後椎骨和腫瘤一起摘出來。
至於從前面取出整個腫瘤，還是從後路取出腫瘤，要看腫瘤的侵襲方向，哪個方便就用哪個。
當正方形的椎板骨塊取出來後，腰2的後側手術暫時完成，楊平往術區填塞顯影紗。
接下來是腰3後側的手術，在這個椎骨，楊平要展示在椎弓根和椎間孔的部位腫瘤分離技術。
——
開局讓切尼的有點無法接受。
他是世界頂尖的脊柱腫瘤專家，當然能夠看明白演示手術究竟是什麼水平。
首先，這種分離方法非常新穎，大膽地將激光刀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對骨骼真正做到了骨膜下分離，在理念上已經比切尼先進一步。
其次，這個主刀對脊柱與腫瘤的解剖非常熟悉，他知道腫瘤的自然邊界在哪，所以始終沿着腫瘤的邊界，在距離邊界附近的正常組織中分離。
還有，主刀的手術操作水平確實非常高超，比如從棘突和椎板上分離軟組織，全程帶着完整的骨膜，分離之後，術區的椎板簡直就是光溜溜的，沒有任何軟組織附着。
腫瘤不像泥土裡的土豆，與周圍土壤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天然邊界清清楚楚。
腫瘤對周圍組織是侵襲性生長，它與周圍組織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邊界非常模糊，所謂的邊界和假膜很難找到。
但是主刀卻輕而易舉地找到，說明他研究過大量的此類腫瘤，已經非常熟悉它的邊界所在。
最後，整個手術過程罕有出血。
切尼盯着巨大屏幕上的手術操作，全身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緊張不是因爲其它的原因，而是某種壓迫的力量罩住自己，讓自己無法呼吸。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手術，或者，他從不知道，手術還可以這樣做。
——
血管鉗！
血管鉗帶線！
縫針！
線剪！
有齒鑷！
椎板拉鉤！
神經剝離子！
神經拉鉤！
隨着手術的繼續，需要的器械種類越來越多，手術器械切換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楊平完全投入到手術中，完全沒有注意別人能否跟上速度。
做着做着，手伸出去好久，掌心沒有器械輕拍的感覺。
楊平回頭，器械護士那雙怯生生的眼睛看着他，將姍姍來遲的器械小心翼翼地拍打楊平的掌心。
器械護士沒有跟上，已經丟掉了節奏。
因爲小蘇是器械護士，所以楊平對器械護士格外好。
有些教授在外面飛刀，動不動就對助手和護士發脾氣，楊平從來不會這樣做。
看到邱若內疚和不安的眼神，楊平立刻意識到自己動作太快，她完全沒有跟上節奏，再慢一點也是允許的，對手術不會造成影響，那就慢一點吧。
其實宋雲也是很費力地在跟節奏，好幾個操作本來是助手的，因爲宋雲沒跟上，楊平替代助手，自己完成了操作。
慢一點吧！
“不急，慢點！”
楊平溫和地安慰邱若，接過器械，然後有意識地放慢速度。
邱若平時無論反應還是動作，都非常快，從未出現這種跟不上速度的情況。
只是楊教授的速度確實太快，超出邱若的認知，邱若從未見過做手術這麼快的。
而且這是脊柱腫瘤，不應該是小心翼翼的嗎？
有些教授還是做一步，看一步，可是楊教授全程高速，跟其他教授的做法完全不同。
剛剛邱若丟掉節奏後，害怕捱罵，但是楊平那眼神不是責怪，而是安慰，後面他放慢速度完全是遷就自己，邱若心裡感覺暖暖的，沒想到楊教授脾氣這麼好。
即使刻意放慢速度，楊平的速度依然很快。
辛護士長在旁邊，將剛纔一幕全看在眼裡，這位年輕教授的手術速度確實快的離譜，邱若完全跟不上速度，剛剛要不是他給面子，自己還真要臨時安排一個器械護士上臺，那樣恐怕就有點臉上掛不住。
好在這個年輕人給面子，可以將速度緩一緩，照顧臺上護士的速度。
辛護士長心裡非常感激，要是真的臨時追加護士，雖然也可以，但是這樣就說明自己安排有誤，醫生提醒過自己，楊教授自己也提過這事，被自己否決。
這事被樑教授怪罪起來，少不了挨批。
邱若覺得自己工作不力，看了看護士長，護士長沒有說什麼，她心裡纔好受很多。
——
隨着手術的進展，切尼教授的注意力越來越集中。
這種手術術式，無論從理念和操作都比自己的方法要先進成熟，怎麼可能呢？
之前他們還請求學習我的新技術，現在怎麼這麼容易就能超過我。
難道他們通過其它途徑偷竊了自己的技術，然後加以改進？
不太可能呀，自己的技術細節沒有寫進論文，目前除了助手，自己親自指導的幾個醫生，還沒人真正掌握。
而且這個手術方式從理念到操作與自己的新技術完全是兩個方向的。
這個中國式全椎切除，完全超過了自己的全椎切術方法，真正做到了按邊界切除！
這個技術從哪裡來的呢，切尼始終不相信是中國人自己創造的。
這需要時間，還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不是說超越就可以超越的。
先看看吧！
術者處理完腰1椎骨後側，將棘突、椎板、橫突、上下關節突上附着的肌肉韌帶完全分離，然後在椎板上開環，開環之後又開始處理腰3椎骨。
切尼隱約感覺到，術者現在只是將椎骨從後路開環，分離腫瘤，等下在前路會將三個椎骨連同腫瘤一次性拿出來，而不是像自己那樣分作三部分拿出來。
術者分離腫瘤時，完全是以腫瘤爲中心，一直在周圍正常組織內操作，分離這麼久，腫瘤一直包裹在它自己的邊界內。
看着看着，切尼幾乎可以肯定，主刀的目的是將腫瘤和三個椎骨一次性從前路拿出來。
後路開環，前後聯合三百六十度分離腫瘤，前路拿出腫瘤，再後路固定穩定脊柱。
這個複雜的腫瘤就這麼三步，清清楚楚，這是真正的整體切除，整個操作在腫瘤周圍正常組織內，而且腫瘤作爲一個整體，被正常組織包裹密封，拿出來時不會有絲毫泄露。
這很難做到吧？
不，不是很難，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
因爲楊平不讓胡主任做助手，胡主任呆在手術室也沒意思，他回到骨科會議室，也跟大家一起觀摩手術，陪着遠道而來的美國客人。
“胡教授！這是打算後路開環，後路分離，然後再前路分離，前路一次將整個腫瘤和三個椎骨取出來嗎？”切尼忍不住問身旁的胡教授。
胡教授點點頭：“專心看，有什麼問題手術結束再提。”
切尼被胡教授說得很不好意思，像上課不專心聽講的學生，被嚴肅的老師訓話一般，又縮回自己的座位，盯着屏幕繼續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