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中對腫瘤組織的精準識別非常重要,否則即使將所有器官和腫瘤拿出來,也無法分辨哪些是腫瘤,哪些是正常的,哪些又是相互混雜的組織。
當然,楊平憑藉自己的豐富的解剖經驗,通過肉眼識別與手指的觸摸可以做出判斷,如果再加上CT增強掃描、PET——CT掃描的圖像記憶在腦海中,然後將這些圖片套用到實體組織上,判斷基本上八九不離十。
但不是每個醫生都是楊平,在楊平看來,如果這個手術只有自己能夠做,那就是他的失敗。
任何一個術式,只有改進方法,降低手術難度,讓手術能夠普及纔是好的手術方法,否則依靠一個醫生累死也只能做那麼多臺手術。
胰腺癌的五年生存率低於8%,90%的患者術後一年死亡。
要提高這個比率,獲得良好的生存期,楊平現在只能依靠自己高超的手術技術儘可能做到徹底切除,別無它法。
同樣一件事,可以做得很高級,也可以做得很簡單,這是技術層次的問題。
比如蓋房子,原始人用樹木茅草搭建的也是房子,現在幾百層的高樓大廈也是房子,這是建築技術層次的問題。
手術也一樣,同樣是胰腺癌手術,粗糙地切除也是手術。
像楊平這種將手術從戰略到戰術,每一個細節做到一絲不苟,也是手術。
體外切除是在整個手術計劃中屬於戰略,而戰略之下,還要有戰術,以及每一場戰鬥。
聶順娥帶來的片子是CT增強,其實已經足夠做出診斷,CT增強是胰腺最好的檢查,可以用於定位定性、鑑別診斷及分期。
但是爲進一步瞭解病情,楊平還是給她做PEC-CT,這個時候其實不是省不省錢的事情,而是儘量追求最好的效果纔是王道,不然省錢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不花錢,PEC-CT可以對腫瘤的轉移及全身狀況進行評價。
從PEC-CT來看,目前還在腹部轉移,沒有轉移到腦、肺等器官,說明如果能夠把手術做到一種水平,還是有希望的,治病就是這樣,能夠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
腫瘤的轉移方式無非就幾種——直接浸潤、血行轉移、淋巴轉移、種植轉移,腫瘤細胞就像種子一樣,播散在哪裡,它就在哪裡生根發芽,不久就變出一堆腫瘤細胞。
斬草難以除根,這就是惡性腫瘤的大麻煩所在,誰要是能夠除根,那就是找到腫瘤的治癒方法。
楊平雖然不能夠除根,但是儘量最大限度地斬草。
爲了達到術中的腫瘤組織的識別,楊平準備使用吲哚箐綠進行熒光染色,經過這種特殊染色的腫瘤組織在肉眼下沒有什麼特殊,但是在特製的腹腔鏡或者眼鏡下,腫瘤組織可以發出綠色的熒光,與正常組織形成明顯的區別。
方法非常重要,好的方法讓工作變得更加輕鬆容易,依靠強力模式去實現目標有時候是無奈的選擇。
吲哚菁綠需要在術前注射進入血管,聶順娥的肝功能尚可,所以一般在術前3天開始注射吲哚菁綠,吲哚菁綠在血液中循環,最後與腫瘤細胞結合,而正常細胞卻不會與它結合。
楊平一邊思考,一邊用手繪圖完善自己的手術方案,力求做到每一個細節可以在腦海裡模擬一遍。
醫生辦公室,宋子墨正在收集大家的手術計劃書,收集完之後,包括他自己的那一份,一起放在辦公桌上,等待楊平的檢查。
楊平從主任辦公室出來,來到醫生辦公室,大家都坐在醫生辦公室等。
宋子墨拉一把椅子,楊平坐下。
桌子上堆滿的手術方案,楊平一份一份地看,手術方案的設計最能鍛鍊一個的人能力。
嗯,楊平慢慢地翻看,宋子墨一如既往的優秀,總是把事情做得完美無缺,這個人天生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沒辦法。
徐志良與生俱來的學霸,什麼事情都想研究透徹,所以這兩個人的手術計劃最讓楊平滿意。
夏書是新來的,心臟外科的博士,肝膽與胰腺外科的功底還是薄弱很多,但是薄弱只是相對於宋子墨和徐志良,這兩人長期跟在楊教授身邊,耳提面命,連教材都是內部特供,這是外面任何人無法可以的,光一個解剖知識就能雄霸世界。
李國棟不錯,人很聰明,也還上進,已經初露學霸實力,雖然經驗不夠,但是手術計劃做得像模像樣。
張林小五也已經很努力,能夠寫出非常詳細的計劃,值得肯定,看來張老師和伍老師的理想不止於做一個拉鉤俠。
李民醫生是大專生,學歷低不一定能力低,但是學歷低意味着接受的教育有一定有差距,需要後面持續追趕,所以他的計劃書,即使跟張林小五還是差很多,不過楊平不在乎這個,他是特例,楊平有另外的培養方案。
不管李民是一塊玉還是一塊石頭,楊平能夠將他雕刻成藝術品,這是一定可以做到的。
楊平看完這些手術計劃之後,大家正襟危坐,等待他的批改與點評。宋子墨最自信,他覺得教授應該會表揚他。而徐志良卻毫不落下風,覺得自己除了口才,不比宋子墨差,李民醫生有點不太自信,忐忑不安。
可是楊平並沒有當場做出什麼評判,而是丟下一句:“這些都放到我這裡,等這臺手術做完之後,大家再重新寫一份交給我。”
就這?有人失望,有人覺得逃過一劫。
宋子墨本來還以爲可以獲得教授的表揚,徐志良要驗證自己是不是跟宋子墨打成平手,因爲多次輸給宋子墨,心有不甘。
但是教授這麼一句話,讓兩人所有的想法化爲泡影,好吧,術後再分高低。
張林小五逃過一劫,否則他們那手術計劃肯定挨批,總是吊在火車尾巴其實也很難受,但是他們早已習慣,接受現狀。
寧爲鳳尾,不爲雞頭,不要橫向比較,而要縱向比較,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有進步,這就是兩兄弟的人生哲學。
手術還是等上幾天,除了需要提前幾天注射吲哚菁綠,還需要提前爲手術做審批。這麼大的手術,還要摘除器官,摘除一個腎是肯定的,其它器官比如胰腺,不好確定,說不定術中也可能摘除,所以這種重大、可能致殘、破壞性極大的手術,需要向醫院醫務處申請簽字並備案。
此時的醫務處的趙主任和科教處的周主任正在一起商量要事,李國棟拿着申請單找到趙主任,趙主任看到是楊平的單子,稍微一看立刻簽字。
楊教授從出道以來,好像還沒有他做不了手術,這不是趙主任的個人認識,而是三博醫院的共識。
“楊教授現在在辦公室嗎?”趙主任順便問一句。
李國棟點點頭:“剛剛還在。”
醫生有時候在哪真說不準,有時候會去門診,有時候會去急診,有時候會去手術室,反正外科醫生很難找到人。
趙主任拿起電話,直接撥通楊平的手機,確認還在辦公室,他拉着趙主任一起風風火火去找楊平商量事情。
這段時間無論是醫務處還是科教處,都是忙得不可開交,科教處的周主任現在真是愁死了,自從楊平的13篇論文爆出去之後,科教處桌子上的進修申請書堆積如山。
這些申請書國內外各地的醫院都有,除了醫生申請進修,居然還有好幾個世界頂級醫學實驗室的研究員申請學術交流。
外科研究所就那麼大地方,怎麼可能容下這麼多人,怎麼辦,周主任慌了手腳,只好來找老哥趙主任求助。
周主任這人有點軟骨病,看到老外來進修,心裡總是想搞點什麼特殊待遇,但是被夏院長和韓主任狠狠批了一通後,軟骨病稍暫時沒有發作,但是軟骨病要根治很難。
這次他比較謹慎,怕自己無形之中軟骨病症狀發作,特意來找趙主任幫忙出主意,趙主任說:水漲船高,隨着進修人數越來越多,外科研究所的原有進修制度已經不合適。
兩位主任結伴來到外科研究所,周主任把事情跟楊平說一遍,楊平對這事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方法。
總的原則是擇優選擇,既然擇優,必定有淘汰,那麼用什麼方式呢,楊平想起來,高考其實挺公平的,雖然對高考的詬病挺多,但是絕對是最公平的選拔,只要誰也繞不開高考,那麼搞小動作就難度非常大。
楊平說道:“考試吧,我們這邊出試卷,給我買個保險箱,開考前試卷密封鎖在我保險箱裡,等到開考的時候,再去發試卷,參照高考,嚴格考試製度。”
“要設面試不?”周主任問道。
趙主任擺擺手:“本來應該設面試,但是呢?面試這玩意容易變味——算了,真要來嚴格的,就只要筆試。”
“就這麼辦,我們綜研究所出題,科教處組織考試,醫務處負責監考,考試時攝像頭全程無死角監控,我們三家派人盯着攝像頭,而且面對全院直播,考試視頻永久存檔。”楊平覺得這事很簡單。
三人對這個方式都很認同,科教處的周主任心裡頓時胸膛挺得特直,想起自己組織的考試讓那些老外屁顛屁顛地來參加,心裡就揚眉吐氣,當年自己出國進修也是通過層層考試選拔纔有機會。
原來挺直腰桿的感覺這麼好,只是監考的活交給了老趙,明顯監考的感覺更好。
“我們可以交換一下不,你們組織考試,我們監考?”周主任想跟趙主任換活。
趙主任瞪他一眼:“進修管理是你們科教處的事情,我們只是協助,就這麼定了,你們組織考試,我們負責監考。”
這麼好的差事,怎麼可能交給你,想想那場面,國內外,各種頂級醫院的醫生低頭賣力地答題,自己仰首挺胸從考場走過,那是什麼氣場,那是什麼滋味,讓你老周來點頭哈腰的,能有我老趙有氣勢?
今天楊平特別忙,送走趙主任和周主任,夏院長又打電話,說包玉樓兒子的事情,以前他的膝關節多韌帶斷裂,因爲跟楊平起衝突,楊平一直不理他。
後來包玉樓帶着老婆兒子寫道歉信送給醫院,還主動在醫院官網上公開道歉信,包玉樓還向醫院捐款設立急診救助基金,現在隔了這麼久,包玉樓纔敢小心翼翼地問夏院長:能不能麻煩楊教授高擡貴手,幫他兒子做手術。
夏院長立馬不高興:“你意思我們楊教授爲難你們?”
包玉樓立刻覺得說錯話:“誤會,誤會——我意思是,我們清楚手術難度與風險很大,還煩請楊教授幫忙試試,我們願意承擔風險。”
“那好吧,我問問楊教授才行。”
夏院長於是回頭打電話給楊平。
“楊教授,你說行,我就答服他們,你說不行,我就直接拒絕他們。”夏院長乾脆利索。
“讓他們來吧。”
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既然誠心悔過,楊平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說實話,這種膝關節損傷想恢復運動能力,如果還想踢足球,以前全世界只有楊平可以做到,現在蘇南晨、高遠、羅伯特也可以主刀手術,但終歸楊平是原創者,是導師,包玉樓不想兒子以後殘廢,所以費盡心思想請楊平出手。
夏院長見楊平已經答應,也就回復包玉樓:“既然你們這麼積極,我們楊教授就盡力試試。”
像夏院長這種人,身處院長的位置,什麼事情都硬槓肯定是不行的,他要外圓內方,在各種關係中游刃有餘,否則這個院長也當不下來。
之前這麼多領導打電話來求情,夏院長只是一句話:“哎!我們小醫院,水平不行,醫生膽子也小,做不了這麼複雜的手術,還是讓他去帝都魔都吧!”
就算明知道這是扯淡的理由,但是對方也沒辦法,醫療上的事情,尤其手術,人家自己說做不了,你非要人上臺,誰敢負責。
現在既然楊平鬆口,夏院長又可以說:“手術難度雖然很大,風險很高,既然你們這麼積極,我們醫生只能盡力試試。”
夏院長本來就很硬氣,在人民大會堂領過獎的,怕誰,自從有了楊平之後,他更加硬氣,有時候硬氣得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全國最牛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