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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郝仁臉上的笑容明顯有些僵硬, 他對葉一柏說了聲抱歉,隨即重新調整了表情,轉向這羣看似來勢洶洶的外國人。
“霍爾先生,庫克先生, 你們怎麼過來了?還有布魯克醫生, 蓋蘭醫生……”周郝仁的目光轉到霍爾和庫克身後的兩人後, 態度明顯和緩下來, 口吻上也帶上了一絲遲疑。
葉一柏在周郝仁叫出“布魯克醫生”這幾個字的時候, 目光就下意識地落到了那個三十五六歲身材高大神情嚴肅的男子身上, 而那男子也恰巧在這個時候看過來。
男子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友善的笑意, 葉一柏也笑着和布魯克醫生點了點頭。
而另一邊周郝仁和霍爾等人的對話還在繼續,霍爾和庫克對於華國到了這個時候還放人出平津的事十分不滿, 周郝仁面上雖還帶笑, 心裡卻也在罵娘,當初爲了貨運和利潤,死活不肯斷掉鐵路的是這羣洋人, 現在站在道德制高點抨擊他們放人出去的還是這羣洋人, 真是好話壞話都讓他們給說去了。
“霍爾先生,庫克先生, 你們的人趁着每個月補充物資的火車出去的也不少,我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有些事就不必放到明面上來說了吧。”周郝仁語氣溫和友善,說出來的話卻是直戳要害絲毫沒有示弱的意思。
“我們從來沒有主動要求過, 是你們沒有阻止!”霍爾先生顯然不太滿意周郝仁的回答,他的聲音高了起來。
霍爾等人確實沒有主動要求過華國人將他們的同胞放出去。因爲以周郝仁爲首的華國人似乎對他們格外友善, 很多時候並不需要他開口,事情就已經辦好了。這件事還曾讓霍爾沾沾自喜了許久, 卻沒想這時候居然成了周郝仁的話柄,讓他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一直仔細聽着幾人對話的裴澤弼挑了挑眉,他想他大概知道爲什麼周郝仁能在這個時候脫穎而出,擊敗一衆對手掌握平津城的話語權了,披着羊皮的老狐狸,自己阻止不了的事就拖法國人和英國人下手,賣了好的同時還能在他們追究的時候掌握主動權,真不愧是“八面玲瓏的老好人”。
“好了,霍爾,別忘記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一旁的庫克先生阻止了霍爾先生的再次開口,他的目光穿過周郝仁落在葉一柏的身上。
他在周郝仁等人驚訝的目光中對着葉一柏走了過去。
“葉醫生您好,我是薩提亞.庫克,我在年前就收到了上海大使館發來的電報,托馬斯參贊和費曼參贊託我向您問好。”庫克十分禮貌地和葉一柏打招呼,態度真誠而又友善。
葉一柏瞬間明白了來人的身份,他也笑着迴應道:“托馬斯先生也向我提過您,英國最年輕的領事,很高興和您見面。”
庫克聞言臉上的笑容更是真實了幾分,來自上司的肯定和認可讓向來沉穩的庫克也不免露出一絲得意來,英國最年輕的領事,這向來是他最爲得意之事,只是在異國他鄉多年,甚少有人提起這一點了,卻沒想托馬斯參贊一直記得,這讓庫克心中迸發出一種劇烈的喜悅和希望來。
這讓他對葉一柏的態度也更是熱情和親切了兩分,“您謬讚了,比起您來,我就不值一提了。”
庫克和葉一柏的熟稔讓周郝仁等人十分驚訝,只是還沒等他們開口詢問,另一位霍爾先生就忍不住了,“葉醫生,您好,我是克萊芒.霍爾,很榮幸見到您,杜蘭院長也託我向您表示問候。”
比起周郝仁這個掌權未久的平津主事人,霍爾、庫克兩位領事的消息就靈通很多了,他們在年前就收到了上海大使館專門發來的告知電報,緊接着又是托馬斯、費曼等人的私人信件和送到他們桌上的有關這位葉醫生的各項報道,甚至還有兩份《柳葉刀》的原版期刊。
雖說並不是所有看得懂英文的人都看得懂《柳葉刀》,但即便如此,庫克和霍爾等人也明白這份期刊意味着什麼。這是醫學殿堂裡極大的榮耀,而對一個大醫生的尊崇是不分國界和人種的。
還有磺胺……
他霍爾可不能讓庫克專美於前,若是真如蓋爾醫生所說,那磺胺可是能救命的藥,如今國內想要大批量生產磺胺並運到華國至少還需要半年光景,這半年裡華國產的磺胺怎麼分配不都是這位疫情總負責人說了算,就算爲了僑民他也要和這位葉醫生打好關係。
葉一柏來之前也做過功課,明白平津城局勢複雜,雖隸屬金陵政府,但金陵在南對北方約束力有限,要想以最快速度遏制鼠疫蔓延形勢,沒有這些外國人配合是絕對做不到的,因此葉一柏也樂意和他們打好關係。
兩邊都有交好的心思,你來我往,這場面就變得格外和樂起來。
周郝仁等人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這些外國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平津城不比上海,上海是金陵的腹地,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再強勢,絕大部分的權力還是掌握在華人手裡。
但平津城以北俗稱“和平區域”的三不管地帶,再往北就是日本人佔據的東北,單從這地理位置上也可猜想到平津城現在的形勢了,弱國無外交,幾個領事館裡的官員對着周郝仁他們向來是十分強勢的,卻沒想今兒個,庫克和霍爾兩位領事對着葉一柏一個醫生居然這麼客氣。
或許……這位葉醫生真的能讓平津城喘口氣?
“這是最新的細菌檢測和抗原檢測儀器?!”布魯克看到裴澤弼手下人小心翼翼地從火車上搬下來的箱子上露出來的英文字母,一時忍不住驚叫出聲來。
布魯克的聲音太大,引得正在寒暄的衆人都下意識地看過來,但是這時候被擡下來的設備吸引住目光的布魯克再也維持不了自己穩重冷肅的形象,三兩步走到剛被裴澤弼手下人小心翼翼放到地上的箱子前,伸手就要去揭開箱子外纏着的軟布。
裴澤弼手底下的隊員早就被葉一柏叮囑過一定要看好這些器械設備,見一個人高馬大的外國人直愣愣地跑過來,立刻上前兩步,將人攔了下來,“止步。”
布魯克這時候哪裡肯止步,但裴澤弼手底下的人沒聽到裴葉兩人開口愣是不肯讓,這讓這位向來持重的大醫生十分氣憤。
周郝仁見狀正想開口說話,卻見那位布魯克醫生居然壓住了怒火,轉身走向了葉一柏。
“師弟,這是你帶過來的?是克里夫最新的設備嗎?我當初想要帶過來,但是那些人怎麼都不肯賣,你怎麼拿到手的。”布魯克一口並不怎麼流暢的北方話像機關槍一樣就崩了出來,引得周郝仁等人都呆了一呆。
葉一柏聞言心中也暗自鬆了一口氣,饒是心裡有過準備,但是寒暄這種事對他來說終究是吃力的,布魯克的開口讓葉一柏終於能從這尷尬的寒暄中解脫出來。
“對,凱斯敦的霍普醫生和羅斯特的喬治醫生送的,後面還有血尿常規、生化全套實驗室儀器,對於鼠疫確診,這套儀器和現在市面上有的儀器相比,能省下一半的時間。”說起專業上的事情,葉一柏明顯自在了許多。
布魯克快走兩步,走到那幾個大箱子旁,這回沒有人攔他,他看着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設備,摸着箱子外那幾個端端正正的英文字母,笑得高興。
蓋爾醫生也很快加入進來,三個大醫生你一句我一句,英文、法文、華國語自由切換,暢談至興奮處,完全忘記了站臺旁的其他人。
“裴先生……”孟慶勇上前兩步,有些遲疑地開口道。
裴澤弼擺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這樣就挺好,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適合他。”說着,他上前一步,主動對周郝仁伸出了手,“周秘書長,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