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生氣了?”謝晚凝看了會兒自己的手,淡淡道:“我認爲該生氣的應該是我纔對。”
裴鈺清一時沒有說話,他發現自己現在說什麼好像都是錯的。
室內安靜下來,兩人的距離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他艱難啓脣,“這件事是我不對。”
他不該自以爲是,認爲這樣做會叫陸子宴徹底死心,這樣對他們三個都好。
裴鈺清擡臂想握住榻邊姑娘的手,卻被她輕輕揚手避開。
他僵了一瞬,苦笑着將手收回來,道:“我料想到了許多,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執拗。”
以陸子宴對外的一貫形象,誰能想到他會爲了個姑娘,如此不要臉面。
甚至在她明言拒絕後,還不肯放手。
“現在不但你知道,全京城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謝晚凝語氣輕嘲:“前未婚夫大鬧新房,你讓我明日怎麼去面對你的父母,親人?”
新婦進門,她明早要給公婆敬茶,還要拜見裴家衆多親戚,他們會怎麼看她?
他們的婚事是聖上下旨賜下,他們還要進宮謝恩。
想着,謝晚凝忍不住委屈起來。
他這樣做,將她置於何地?
她這樣信任他,他卻完全不顧慮她的感受,跟在背後捅刀子有什麼區別?
小姑娘眸子透着水霧,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裴鈺清心頭驟然揪起,又酸又痛,伸手就要把人抱進懷裡,可他才擡起手,謝晚凝就側身避了避。
裴鈺清頭一回明白什麼叫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他開始後悔爲什麼要這樣做。
今夜本該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如果陸子宴沒有回來,這個姑娘不會不讓他抱的……
這麼想着,他更是懊惱,卻還是耐着性子安撫道:“別擔心那些,你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沒有人會說你什麼,至於我的父母……
他停了停,小心的表露心意:“你是我心儀的姑娘,他們只會愛屋及烏對你好,絕不會爲難你。”
若是平常,他說這樣的話,謝晚凝不定得多高興,可這會兒,她只是淡淡的哦了聲。
“讓讓。”
裴鈺清一愣,乖乖往裡挪。
謝晚凝掀開被子直接上了牀躺下去。
暖牀的人就在旁邊,她躺的位置全是他的體溫,鼻間每一口呼吸都是他的氣息……
除了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這是她第一次跟一個男人同牀共枕。
直到這一刻,謝晚凝才真切意識到出嫁意味着什麼,她究竟做了什麼決定。
如果不出意外,從今以後她會跟身邊這個男人同牀共枕一輩子,永遠被他的氣息包圍,他們會生同衾死同穴。
想到這兒,謝晚凝竟然有些惘然。
而裴鈺清一顆心卻在不爭氣的狂跳,心愛的姑娘就這麼名正言順同他躺在一張牀上,她最終還是沒有後悔,面對陸子宴的跪求,她依然堅定的選擇他。
他深吸一口氣,最終也跟着睡了下來。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躺了會兒,女孩身上的罄香一個勁的往他鼻腔裡竄,裴鈺清嚥了咽喉嚨,目光落在小姑娘的面上。
帳內美人如玉,檀脣微抿,只半張側臉都能讓人心律不齊,眼瞼下方還透着些許紅意,是個受了委屈等着人哄的寶貝。
這是他的妻子……
這個認知叫裴鈺清心頭又軟又燙,只想把人困在懷裡,用盡全力去疼纔好。
可摸不清這姑娘還有沒有生氣,不敢讓她再惱了自己。
一片靜謐中,他到底還是忍不住,試探性的伸手想碰她肩膀,可纔剛剛搭上去,小姑娘卻突然翻身躲開他的碰觸,背對着這邊側躺着。
“……”裴鈺清目光落在她細嫩的後頸上,眼眸暗沉。
這是她今夜第三次拒絕他的接近,都是在陸子宴出現之後……
屋內徹底死寂下來。
…………
再長的夜終究會過去,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朝陽一點一點探出頭。
謝晚凝睜開眼,入目就是一片光潔的胸膛。
她怔了怔,緩緩擡頭,對上一張清俊的臉。
裴鈺清還在睡,濃密的睫毛垂在眼瞼上落下一片陰影,鼻骨挺直,下巴冒了一層淡淡的青色。
冒了些胡茬的臉上看着還是乾淨極了,一點也不像是個二十有七的男人。
謝晚凝看了會兒,目光又緩緩下滑,落到他的胸口。
……她昨晚解開的扣子,這人沒有扣上?
她當時氣的很,滿腦子只想着他讓她這麼生氣,那也該陪她一起纔對。
怒意驅使下,竟然做得出解人家衣裳的事……
謝晚凝抿了抿脣,等再擡眼時,就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
見她看過來,裴鈺清目光驟然柔和,笑道:“睡的好嗎?”
這笑一如從前溫柔,就好像昨夜風平浪靜,他們也沒有隔閡。
可實際上,他們連圓房都沒有。
謝晚凝定定的看着他,有些不理解他們沒有圓房,這人爲什麼還能笑的出來。
他不是喜歡她嗎?
素了這麼多年,喜歡的姑娘就躺在身邊,卻不給碰,他竟然還笑的出來?
謝晚凝並不是真正意義上未經人事的少女,她在夢境裡,是見識過陸子宴……
所以,這人還是不是正常男人?
同牀共枕,新婚之夜卻沒有圓房,他不該氣悶嗎?
怎麼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他……
謝晚凝蹙着眉,心裡亂七八糟想了一通,走神走的十分明顯。
“在想什麼?”裴鈺清握住她的肩,小心的將她抱進懷裡,低聲道:“好姑娘,別同我置氣了行麼?”
謝晚凝恍然回神,任由他抱過自己,手搭在他的腰上,靜默幾息後,忍不住試探:“你有心疾,不能有劇烈的情緒波動,那是不是也不能太勞累……”
裴鈺清怔了怔,果斷點頭:“不錯,心疾確實不能太過勞累,更不能傷心費神。”
本着現成的苦肉計,不用白不用的想法,他牽着她的手撫上心口,有些虛弱道:“昨夜惹了你生氣,我一夜都睡不安穩,待會兒得吃一粒養心丸。”
“這麼嚴重?”聞言,謝晚凝顧不上其他,神色懊惱:“都是我不好,我只想讓你生氣,沒有顧慮你的身體不能動怒。”
說着她就要起身給他拿藥,可腰間的手卻死死箍住她,一點也不像個虛弱的病人。 裴鈺清輕吻了下她的額頭,可憐兮兮道:“晚晚能不能看在我體弱的份上,原諒我這回,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謝晚凝默了默,說不上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
她不斷告訴自己,這個夫君是她自己選的。
人家有心疾的事早就坦白告知,至於……
良久,她嗯了聲:“我原諒你了。”
聽說宮裡那些內侍們,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
他已經很不容易了,她起碼得學着體諒他……
外頭的僕婢們聽見裡頭的動靜敲了敲門。
謝晚凝如蒙大赦趕緊應聲,讓人進來。
爾晴領頭,上回見過的兩個嬤嬤中的其中一位同她並行,兩人後面跟着圓珠圓月幾個小丫鬟,手裡都捧着洗漱用具。
老嬤嬤上前見禮:“老奴給世子妃請安。”
謝晚凝道了聲免禮,老嬤嬤又笑着說了幾句吉祥話,再度福身後朝榻上走去。
滿臉的笑意,在取出榻上的元帕後才忍不住變了。
裴鈺清已經起牀,他拒絕了僕婢們的伺候,自己穿戴齊整,回身見到這一幕,面不改色道:“去回稟母親,我們過去用早膳。”
“……”原本還有些不自在的謝晚凝沉默了。
她開始在想,自己的猜測究竟是不是真的……
幾個陪嫁丫鬟們手腳麻利的圍着她快速打扮起來。
裴鈺清這邊根本不知道新婚妻子將自己想成了什麼德行,他坐在一旁靜靜的看着被婢女們圍着的人。
這是新婚第二天,小姑娘還是一襲正紅色牡丹裙裝,身段婀娜,尤其是束了跟七彩絲帶的腰不盈一握。
男人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腦中不斷閃過的旖旎畫面裡,女孩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腰,被他一手掌控,他……
“裴長卿!”小姑娘的臉近在眼前,“我喊你好幾句了,你在想什麼?”
裴鈺清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都想了些什麼,手狠狠一握,指甲陷入掌心才勉強穩住了心緒,“好了嗎?那走吧。”
“……”謝晚凝看着耳尖都冒着熱意的男人,疑惑的閉嘴。
…………
等兩人出門,時辰還算早,想着熟悉一下府裡,就沒有乘坐軟轎。
九月底的天,有些陰涼,謝晚凝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秋風蕭蕭,將枯黃的樹葉吹落,兩人並肩走着,都沒有說話。
裴鈺清目光落在他們迭合在一起的影子上,心頭微動,忍不住擡手握住了她。
穿過長長檐廊,又過了兩道垂花拱門,終於到了端陽長公主所住的啓祥院。
門外立着兩個小丫頭,見兩人過來忙福身行禮,撩起垂簾迎他們進去。
裡頭像是已經熱鬧的不行,謝晚凝正跨步入內,就聽見一婦人道:“都這個點了,兩位新人竟還沒到,這杯新媳婦茶真叫人一番好等。”
謝晚凝微微一怔,感覺到手緊了緊,身邊男人牽着她走了進去。
原本熱鬧的屋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裴鈺清視若無睹,探手到身邊姑娘的脖頸下方,極其自然地爲她解開披風的繫帶,遞給身後的爾晴。
謝晚凝沒想到他會在這麼多長輩面前有如此行爲,臉色漸漸漲紅。
一襲紅裙的姑娘,身姿嫋嫋,眼眸睜的溜圓,直直的瞪着自己夫君。
就連花田裡開的最豔的芍藥,都不及她的萬一。
一片詭異的安靜中,裴鈺清牽着她的手上前,朝首位上的父母施禮。
端陽長公主面上露出笑意,打趣道:“你對自己媳婦兒倒是貼心。”
有僕婢端着茶盤上前。
謝晚凝跪在婢女放好的蒲團上,身邊人也跪了下來。
她一愣,不自覺開始回想夢裡給陸家幾位夫人敬茶時,陸子宴有跟着跪下嗎?
腦子裡在回想,手上卻沒停,她雙手接過茶盞,先奉給沛國公,再給端陽長公主。
雙手交迭,規規矩矩的磕了個頭,分別喊了聲爹孃,又道:“兒媳給您二位請安。”
沛國公裴叔睿當年能尚嫡出長公主,年輕時必然才貌雙絕,而今年近五旬,依舊讓人覺得氣度斐然。
他雙目明睿,接過茶盞飲了口,撫須微笑。
一旁的端陽長公主也笑着飲了這杯媳婦茶,“快起來說話。”
她語氣和煦,半點都沒有皇室公主的威儀,看上去就是一位十分慈祥的長輩,謝晚凝緊張的心緒頓時一鬆,被裴鈺清扶着站起身。
盼了十年有餘,終於喝到了媳婦茶,哪怕昨夜的事鬧的滿城皆知,今早心腹嬤嬤回稟元帕未見紅都影響不了端陽長公主的好心情。
看面前姑娘舉止文靜嫺雅,恭順有禮,生的又花容月貌,風姿綽約,愈發能理解她家口口聲聲此生不娶的長子忽然間鐵樹開花,一顆心都搭了上去,搶人搶的那般費力。
也難怪武原侯世子能爲了這姑娘不顧臉面的鬧這一場。
想着,她溫聲問:“閨名可是喚作晚晚?”
謝晚凝頷首稱是。
見她侷促,端陽長公主笑着握住她的手,安撫道:“無需這般拘謹,我不是磋磨人的惡婆婆,你既然過了門,那便只盼着你們倆恩恩愛愛相扶到老。”
謝晚凝心頭一暖,道:“兒媳知道了。”
她文靜乖巧的模樣瞧着真叫人喜歡,端陽長公主自身後嬤嬤手裡接過一個錦盒,遞到她手上,算作見面禮,又笑道:“咱們娘倆晚些再好好說說話,先讓你夫君帶着你認認人,家裡的親戚今兒個都來了。”
夫君……
謝晚凝面色微紅,福身稱是。
沛國公府人口比宣平侯府要複雜些,但比起京城其他世家來說,還算是少的。
老沛國公生有兩嫡三庶五個兒子,裴叔睿是嫡次子,他嫡兄去的早,死時膝下只有一女,這爵位便落在他身上。
沒成想等老國公爲次子請封世子時,長媳卻被診出有孕。
後面又生下遺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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