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了十分鐘,凌桃夭的臉就已經憋得通紅,手也開始發抖。正是深秋最冷的時候,繩子的壓縮,讓她的手逐漸開始麻痹,她心裡開始明白,根本不可能堅持兩個小時。她沒有那麼好的體力。
而站在旁邊的何林正享受着凌桃夭剛剛開始顯現的痛苦,好像嚐到了不可思議的美食,讓他眼睛放光。黑暗中,他的聲音就像一條蜿蜒的蛇,慢慢地爬到凌桃夭的腳下,冰涼的觸感繞到了心臟,然後死死纏住。
“本來我是想騙單修哲過來的,但是沒想到被這個男人提前找到了,於是我只能改變計劃。畢竟你和這個警司之間也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吧,聽說你們以前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我還聽說,單修哲因爲你和沈齋偷情所以才和你離的婚,”他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着,語氣歡快,“所以我想,把他當做人質的話,也一定很精彩。”
“何林,你真是個變態。”凌桃夭咬牙切齒。
“我這個變態是被誰逼出來的?”何林笑着反問,一臉的肥膩甩着,看上去讓人噁心,“你和唐暖薇是自作自受,怪得了誰?哎,握緊點,繩子都快鬆了。可千萬不要這麼快就認輸,我都沒有看過癮呢。”
凌桃夭收緊了手,將身子再靠近了木樁一點。在之後的一個小時裡,凌桃夭在心裡不停地期盼着,單修哲會回到房間看見她的紙條,這樣他就會來救自己,救小然,救沈齋。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山林依舊靜寂,除了風颳得樹葉簌簌地響聲,還有水和水激打的聲音,其他什麼都沒有。沒有腳步聲,沒有單修哲。
一個小時又十分鐘,凌桃夭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臂了。長時間的血液不循環,會讓手臂局部缺血,嚴重到廢掉的地步。凌桃夭幾乎對疼痛都沒有知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要堅持下去。還剩下一個小時,她就可以把小然帶回家,好好地解釋,好好地道歉。這是她欠了他的啊。
忽然,凌桃夭那失去了知覺的手,終於在超出了身體的承受極限之下,猛然間鬆開了其中一根繩子,凌桃夭大驚失色,連忙去抓,然後一整個平衡都被打破,失去了木樁的支持,凌桃夭就像失去了翅膀的蝴蝶,搖搖欲墜。
她盡力不讓自己摔倒,也讓自己不鬆開任何一根繩子,腳板死死地抵住充滿了石子的地面,但是兩個人的重量實在是太大,她的身子硬生生被拖了過去。腳底板傳來石子的膈應,她感覺到火辣辣地疼痛。
眼看,凌桃夭快要到崖邊,自己都快要掉下去了,一直下降的沈齋察覺到不對勁,連忙吼叫出聲:“小夭,你快放手,否則你也會死的!”在吊着的一個小時,他不停讓凌桃夭放棄,畢竟這種遊戲根本沒有勝算。原本他以爲,凌桃夭一定會很快選擇放棄自己,畢竟他於她,不過是毫無關係的人,而且還曾經做過那麼一系列傷害她的事情,卻不料到,她居然死死地撐了一個小時。
“我不放!你們兩個人都要救!”凌桃夭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然後身子繼續往後傾倒了一些,以把中心降低和
後移。果然,剛剛被迫拉着的身體逐漸緩了下來。
“凌桃夭,你真是頑強,果然這個沈警司在你心中的地位和那個孩子一定重要,不知道單修哲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氣瘋?”何林在旁邊說着風涼話,絲毫不擔心這個遊戲他會輸。
“小夭,放手吧,再這樣下去,你的手會廢掉的!”沈齋無奈雙手被綁,否則他自己一定要鬆開,縱身躍下瀑布。有了今天,就算他死,都會覺得是一件幸福的事。
“沈齋,你閉嘴!”凌桃夭因爲身體被繩子死死地勒住,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和說話,於是煩躁地罵道,“救你是因爲沈習哥哥,我不想讓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都死去。”
身子緊緊貼在懸崖壁上的沈齋苦苦一笑,不再說話。
從這個遊戲開始就已經昏迷的唐蔚然卻在這個時候醒了,他往上瞧了瞧,除了能夠看見漆黑的夜幕之外,還能感覺到繩子的顫抖。
“媽咪?”唐蔚然聲音虛弱地不行,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小然,你醒了?你堅持一下,我馬上就會救你出來的。”凌桃夭頓時來了精神,話語裡透着輕鬆,好像她現在做的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嗯,”唐蔚然乖乖地應着,上下眼皮卻又開始打架,腦子昏昏沉沉的,很想睡覺。“媽咪,我好累,我想睡一會兒。”
“不要睡!小然,不要閉上眼睛!”凌桃夭聞言,立刻加大了嗓門,試圖把唐蔚然弄清醒,“小然,你聽媽咪說,你要是睡過去就永遠都見不到小媽和媽咪了。媽咪還有很多事要跟你解釋,所以你絕對不能睡過去!”
唐蔚然於是只能狠狠地搖了搖頭,逼迫自己聽凌桃夭的話,保持清醒。但是隨着他的動作,繩子卻又開始左右搖晃。凌桃夭深吸一口氣,死死地撐住。
“小然,你別亂動。”她用盡了力氣在支撐着兩條命,怎麼可能沒有壓力。哪一個都是她很重要的,她不想看着他們死啊!
只是凌桃夭哪裡知道,繩子的中間早就已經被人磨斷了一半。有時候命運總是那麼喜歡跟人開玩笑,她喜歡看着人們的手足無措,那是她俯視人間最爲快樂的興趣。
風越來越大,彷彿咆哮一般,夜色漆黑,沒有一點光亮。唐蔚然的身下,是怒吼着的瀑布,水從上面澆灌而下,衝擊的水花有幾米高,只要掉下去,便是必死無疑。凌桃夭裸露的雙手被粗糙的繩子摩擦,已經血肉模糊,劇烈的疼痛好像是在她身體上不停的扎着針,她幾乎把嘴脣咬出了血。
“唔——”用盡力氣,凌桃夭想要撐住剩下的半個小時,但是她還是沒有辦法忽略慢慢向前移動的身體。腳下的石頭摩擦力已經不夠,她快要控制不住了。
唐蔚然的手被這樣吊着,原本就劇痛無比,他嗚咽着,無意識地喊着疼。滿是血痕的臉有着不尋常的紅,他正發着高燒。就算是沈齋這樣經過高強度訓練的警察,也覺得痛苦,唐蔚然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撐着?
風灌進他們的耳朵,刀
割一樣的疼痛讓沈齋被迫保持清醒,腳下懸空的感覺彷彿像是踩在雲朵上,生死一線的感覺,彷彿從幾年前ITO總部跟到了這裡,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第二個哥哥替他死了。
“凌桃夭,你撐不過半個小時了,選擇吧,否則你們三個都得死。”何林刺耳的聲音和着風聲,鑽進凌桃夭的耳朵,只是這個時候,她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醒了。長時間的站立和不變的姿勢,加上手臂上兩個人的重量,讓她覺得頭腦發昏。她忘記了思考,只剩下一個信念,就是她要撐下去。
繩子又下降了不少,凌桃夭的身子已經快要探出懸崖,她只要稍稍探一探頭,就能看見下面半昏迷的唐蔚然。
“小然,再堅持一下,媽咪馬上就拉你上來。”每一個字,凌桃夭都用牙齒咬出來,嘴巴里已經有了血腥味,牙齦因爲長時間咬緊而出了血。
“媽咪……”唐蔚然迷迷糊糊地,聲音虛弱,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手臂,那種凌空的感覺讓他的大腦也處於懸浮狀態,沒有辦法思考。
瀑布的水飛濺出來,把他逐漸打溼,加上晚風一吹,於是整個身體越加地寒冷,牙齒在瑟瑟地打顫,身體沒有一點溫暖。他好冷……
一幕幕地,腦海裡忽然開始回放以前的日子。媽咪的黑暗料理,小媽的無限寵愛,還有晚上三個人因爲搶一個電視節目而面紅耳赤的場面,這一些,都讓他覺得好懷念。如果沒有回到C城,如果一直還是他們三個人,那麼他的生活或許也沒有變得這麼糟糕。
他不用想爲什麼小媽會變成她的媽咪,也不用想爲什麼她明明是自己的媽咪而不肯認他,更不用想,他到底是不是小媽和媽咪報仇的工具。如果沒有回C城……如果沒有……
唐蔚然叫着媽咪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都要聽不見,沈齋覺察到不對勁,焦急地想要叫醒他:“小然,不要睡!睜開眼睛!千萬不要睡!!聽見沒有?!”
聽見沈齋的吼聲,凌桃夭心中一驚,原本昏昏沉沉的腦子一下子變得清醒起來。她的小然是不是堅持不下去了?不!不可以!好不容易可以說清楚真相,好不容易可以聽他叫一聲媽咪,怎麼可以就這麼睡過去?!不可以!!
凌桃夭心中一慌,於是手上便失了分寸,她察覺到不對勁,又狠狠的往後扯,原本就已經磨損嚴重的繩子終於經不起這一拉一扯,“嘣!”地一聲,最後一點連接的地方崩斷。
凌桃夭只感覺自己一隻手鬆了,那一聲崩斷,成爲了她這一生最可怕的魔咒。月色如霜,那深淵一樣的瀑布,飛濺起的水花,也成爲了凌桃夭眼中最白的色彩,
“小然——”撕心裂肺的叫聲瞬間傳遍了整一個山谷,於是,每一處都回想着一個聲音。
“小然——”
“小然——”
“小然……”
沈齋睜大了雙眼,那好看的瞳孔裡,唐蔚然嬌小的身軀被水花吞沒,彷彿是一朵巨大的白色食人花,整一個將他包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