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秒報,就在塗文海接着拿出來的東西之中;不過,卻不是東西本身的價值。
塗文海拿出來的,是一個漆器盒子。
這個盒子很普通,就是民國時期的漆盒,不過尺寸比較大,和鞋盒差不多,工藝也算規整。
打開盒子,他把說的兩件東西拿了出來。
其中一件,確切地說是一對,白銅鎮紙,沒什麼紋飾,兩塊鎮紙上各刻了一句,湊成了:書山有路勤爲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這一對白銅鎮紙,餘耀掃一眼就知道是民國的普品,沒什麼意思。
還有一件筆筒,方形,帶四足,魚藻紋,粉彩瓷器,這個餘耀多看了兩眼,但還是民國的,幾千塊錢的東西。
這鎮紙和筆筒,料想是塗文海的父親案頭擺放之物。能看出來當時應該是很喜歡的,包漿比較明顯。
兩件東西,加上盛放的漆盒,都是民國時期的;應該就是塗文海的父親當年購置的。
不過,漆盒裡還有一本老式的硬殼筆記本,上面豎印一列大字:工作筆記;下面橫印一行小字:東江省立圖書館;中間還有一個鋼筆寫的名字:塗遠山。餘耀看了這個筆記本,心頭微微一動。
此時,兩件東西已被拿到了茶几上,塗文海笑道:“請上眼。”
餘耀連傅青主的畫都實說了,這兩件尋常之物也沒想含蓄,“塗老先生······”
“哎?你一直這麼叫我,我聽着怪彆扭的,‘老’也不好聽,我應該比你父親年紀大,你就叫我塗伯吧!”
“好,塗伯,這兩件都是民國時期普通的東西,如今加起來也過不了一萬塊。”
塗文海露出失望之色,但隨後又爽朗一笑,“看來,我是隻有歪打才能正着啊!”
餘耀指了指硬殼筆記本,“這也是令尊留下的東西吧?”
“對了!這裡面好像還夾着一張地圖呢!”塗文海好似是忽而想起來的,拿出硬殼筆記本,然後在餘耀面前翻開,裡面果然夾着一張薄紙地圖。
餘耀看了看,這地圖也沒什麼,就是民國時期的江州城區劃圖。餘耀也是實話實說。
遞還地圖給塗文海,塗文海重新摺疊起來,餘耀順手拿起了攤開的筆記本,掃了幾眼。
餘耀留意這個筆記本,不是沒有道理的。當時的民國政府,並沒有獨立的文化部,也沒有獨立的文物管理部門。而在東江省,兼管文物的部門,是東江省教育廳;而執行具體工作的,就是教育廳下屬的省立圖書館。
留意不過是一種心理慣性,餘耀卻沒想到,就在攤開的一頁上,發現了四個字:
太顛方鼎!
“塗伯,這筆記我能看看麼?”餘耀嘴裡說出這話的時候,實際上已經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
“當然可以!不過,這是我父親當年的工作記錄,我跳着翻過幾頁,很枯燥的。”塗文海隨意應道,順手先把地圖放到了漆盒裡。
“令尊以前在東江省立圖書館工作啊?”餘耀一邊翻看一邊問道。
“嗯,應該是1937年初去省圖工作的吧!那年他剛滿二十歲,剛開始是一名助理圖書管理員,後來被調到了歷史博物部······”塗文海順嘴介紹了幾句。
筆記上關於太顛方鼎最早的一條記錄,根據他寫的民國紀年,換成公元紀年是1937年7月27日的。當時,倭寇已經開始全面侵華,重兵三路進攻華北。不過江州在大江以南,當時並未淪陷。
此時,塗文海的父親塗遠山,已被調到歷史博物部,這一天,就此和太顛方鼎產生了關聯。
1937年7月27日上午,塗遠山在辦公室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自稱“E先生”,表達了想捐贈一件文物的想法,同時說沒能聯繫上館長,希望代爲轉達。
當時,東江省立圖書館的館長是新到任的,老館長病逝之後,館長位置還還空了一個多月。
“E先生”是塗遠山自己寫的,他應該也不知道是誰,但餘耀如何想不到衣鐵寒?
塗遠山問是什麼文物,對方不說;讓對方留個聯繫方式,對方卻又表示不方便。於是約定時間下午再打來。
期間塗遠山還問了一個問題,爲什麼要捐贈到江州?關於E先生的問答,筆記上只有四個字:交通便利。
餘耀在看的時候也在揣摩。所謂“交通便利”,首先,當時倭寇勢必一路南侵,太顛方鼎此時在北方,要快過倭寇過江;再者,江州毗鄰大江,又不是江東的滬海、金陵這樣的重點目標,根據倭寇的進程,萬一兵發江州,還可利用大江之便,迅速轉移。
下午的電話,是東江省立圖書館館長連東昇親自接的。
連東昇和對方通話長達半個小時,但塗遠山沒能在旁邊聽。結束通話後,連東昇叫來塗遠山,囑咐一定要保密“太顛方鼎”之事,不能泄漏半點兒消息!
其實,倒是館長先“泄漏”了——因爲塗遠山聽了之後才知道這件文物是什麼!連東昇許是誤以爲對方已經告訴塗遠山了,同時電話裡也沒細究確問。
這件事情,塗遠山在被交待之後,中間過程並沒有參與,也不知道連東昇具體怎麼籌劃的。此事他不能對外說,但卻也查到了此鼎的珍稀和重要,忍不住記在了工作筆記中。說是工作筆記,卻並非公物,而是他的私人記錄。
下一條關於太顛方鼎的記錄,是1937年8月13日。此時,淞滬會戰已經開啓,倭寇正在進攻滬海。而太顛方鼎方面,塗遠山還沒有得到什麼明確消息。
時值盛夏,燠熱難當,塗遠山掛念此事,卻又不能跑去問館長,在筆記中,出現了“煩悶”二字。但就在這一天,他又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
對方並不表明身份,卻問他知不知道太顛方鼎要轉移到省立圖書館的事,並許以重金,約他見面。
塗遠山掛了電話之後,顧慮重重。如果不向館長彙報,這責任太大了;但如果向館長彙報,館長會不會懷疑就是他透露的消息,賊喊捉賊?這份工作得來不易,丟了飯碗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