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對此顯然並不清楚。
餘耀接口道,“我只是知道這一作僞,也沒見過實物。不過,這張經卷,除了墨色的氧化和古意差點兒意思,確實也找不出其他毛病了。”
老黃一聽,“快詳細說說!”
“當年清代官員押送被外國人洗劫後剩餘的經卷進京,到了津門的時候,有個押送官員的親戚在津門爲官,兩人串通勾結,一下子弄走了幾百件經卷,同時,還有一批空白的經卷,唐代的黃麻紙。”
“那時候滿清快完蛋了,他們上報的時候就說遇到了強盜劫掠。而且,還用了個辦法,將有的經卷截斷,一卷變成兩卷甚至幾卷充數,謊稱在敦煌取走之時便是這樣。就這麼瞞過去了。”
“清亡之後,這個囤下經卷的人沒官兒做了,開始大規模倒賣,而且動起了歪腦筋——因爲他還留下了不少空白的唐代經卷紙,又有真品在手,所以就此高仿了一批經卷。”
老黃眼珠子瞪圓,“原來是這樣!”
“我聽說,當年倭國人買走了不少,如今有的倭國博物館裡,還有當年高仿的經卷呢!”餘耀接着說道,“這批高仿,極難辨識。唯一就是墨色問題,但差別很細微,我也只是感覺不對勁兒。”
老黃嘆了口氣,“我對書法也算有些研究了,這字體能臨摹成這樣,也不容易。”
“這字,不是直接臨摹的,要是直接臨摹,一個一個下來,總有漏洞。”
老黃一拍大腿,“對啊,肯定是雙鉤填墨!”
所謂雙鉤填墨,是古人爲了最大程度上還原書法真跡,採用透明不透墨的油紙爲中介,製作副本和字帖的方法。北宋時期,活字印刷術出現,這個辦法就逐漸沒人用了。
但是,如果手裡有真跡,以此辦法做出的高仿,卻能極好地體現原本筆墨的神態風韻。
比如大名鼎鼎的“蘭亭序”,絕大部分摹本,包括“神龍本”、“定武本”,都是通過雙鉤填墨“臨摹”出來的。
餘耀點點頭,“我看也是。”
老黃倒也不鬱悶,“要是這樣,幾千塊絕對不虧!”
老黃沒說怎麼處理,餘耀也不會問。而且人家的東西,他本也無權干涉。不過,餘耀心裡肯定是不希望老黃拿了當真品蒙人的。
老黃不僅沒有太鬱悶,而且興致起來了,接着一拍腦袋,居然又拿出一幅書法,說要送給餘耀。
餘耀連忙推辭。老黃:“先看看再說!”
展開是一幅立軸,大字行楷:
慧眼獨具。
用紙和裝裱,看着應該都是民國時期的。上首題:烜赫賢弟惠存;落款:愚兄培基書;落款之下,一方朱印:白宮居攝。
說實話,這字兒雖說有一定功力,但冠以書法大家還是略略有點兒勉強。而且單看這兩個人名,餘耀一時也有些陌生。
餘耀看了之後說道,“老黃,這字兒有題款,是送給別人的。”
“這個不假,我也是偶然收來的。但是,老弟你擔得起‘慧眼獨具’這四個字啊!而且這‘烜赫’之名,和你這個耀字,意義相合,豈不是很妙?”老黃解釋道,“最重要的是,這幅字也不是一般人的作品啊!你再仔細看看款印!”
餘耀盯着“培基”二字,又仔細辨認了“白宮居攝”的朱印,回想民國時期的名人,思忖之間,腦中忽然劃過一道亮光:
“易培基?”
老黃含笑點頭,“我對比過資料,應該就是他的手筆!而且,紙張和裝裱的年份也對!他的書法僞造品很少,而且即便是僞造,也不會加這樣的題識,所以肯定是真品。”
易培基,民國時期文物大家,曾任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校長;1925年10月,故宮博物院成立,易培基爲首任院長。1933年,因故宮盜寶案蒙冤,被迫去院長一職;1937年在滬海病逝。
“居攝”一詞,原意爲皇帝年幼不能親政、大臣代居其位暫處政務;而“白宮”當然不是指美國白宮,應該是指不復有封建王朝統治的紫禁城。當年的紫禁城,如今的故宮博物院。
“真品倒是沒問題。不過老黃,易先生的這幅書法,價值數萬有了。我是無功不受祿啊。”
“還說無功不受祿!你幫我看了這張唐人寫經啊!這幅字我是偶然得之,花費不多,可也很特別,一直沒有出手。今天是巧了,就算我心血來潮吧!這‘慧眼獨具’四個字,實在是太適合你了!”
餘耀苦笑,“我剛纔已經說了,這是送給別人的,不能你說適合就適合啊!”
“看不起我?”老黃故意板起了臉,“能讓易培基讚賞爲‘慧眼獨具’的,必定是位高人,只不過我確實沒查到‘烜赫’之名。你這‘耀’字,結果還暗合上了!”
“怎麼是看不起你呢?只是愧不敢當。”
老黃突然哈哈一笑,“你要非說當不起這四個字,那作爲一幅民國名人的書法收藏總可以吧?”
餘耀還要再說,沈歌笑着插了一句,“眼力當不當得起兩說,但黃老闆一片心意,就不要再推辭了。”
作爲旁觀者,沈歌已然看出來,這麼磨嘰下去,就算餘耀能推掉,但必定會很不愉快。
沈歌說了之後,餘耀嘆了口氣,“老黃啊,我是服了你了。”
“易培基畢竟是文物大師,他的字你掛在格古齋,也能提升檔次啊!”老黃笑道,“說實話,要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掛在逸墨齋了!”
最後,餘耀帶着這幅字走了。
沈歌有些累了,餘耀便先將她送回了家。眼見時候還早,餘耀又去了格古齋。
瞅了瞅牆上,還真有個合適的空兒,餘耀想了想,這“慧眼獨具”四個字,雖說有自誇的嫌疑,但若是顧客上門,也有反向誇讚顧客的意思。
打了個掛釘,餘耀真就把這幅字掛起來了。
後退兩米,餘耀點了一支菸看了看。別說,易培基的字,很耐看,看着看着,一股子文人風骨透了出來,獨有意境。
“烜赫?”餘耀看了一會兒,不由又琢磨起了這個人到底是誰。
此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一看,是蕭影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