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你沒說清楚,我看個什麼勁兒?”林豐草頭也不擡,“你得給我具體說說!畢竟這玩意兒有那麼多人打眼漏寶了!”
林豐草將這件抱月瓶揭掉報紙、擺在桌上之後,一邊繼續欣賞,一邊也忍不住絮叨起來:
“你說,你賺了人家這麼個大便宜,人家卻還把你當朋友了。”
“虧你還在行裡混了這麼多年,這能叫賺便宜麼?”餘耀接口,“古玩行裡,什麼眼力,就該賺什麼錢。而且,對他來說,敢開三十萬,就是往最高了喊的;在我這兒,他就是賺了。要是他之前想出手的時候,有個古玩店主肯出個十萬八萬的,他估計也就賣了。”
“你看,心虛了吧?”林豐草本來也是開玩笑,話題接着便轉到了元青花上,“你說這元青花,和黃花梨還真好有一比!”
“嗯?怎麼說?”
“黃花梨是樹,算是長得慢的,可就是長得再快,它也有從幼苗到成材的過程。這元青花在元代中後期橫空出世,沒有歷史脈絡可循,沒有幼苗期,一亮相就是一棵參天大樹!”
“其實我還真琢磨過這事兒。”餘耀微微一笑,接着便說了說。
在他還沒有這般眼力之前,他就琢磨過。因爲這些主要是歷史考古上的東西,基本用不上眼力。
青花瓷,最晚宋代就有了,也發現過實物。雖然以殘片爲主,幾無完整器,但胎土和青料標本有了。
同時,元代早中期的青花器,和宋青花有很多相似之處,青料也是國產青料。這其中有很多民窯器,工藝和價值都不高。所以,廣義上的“元青花”,其實有很多是不怎麼值錢的。
但是,所謂的狹義上的真正“元青花”,指的是元代後期使用麻倉土爲胎、蘇麻離青爲鈷料燒製而成的青花器。這和宋青花以及元代早中期青花,在胎土和青料上,實際上並沒有傳承關係。
元代尚白,樞府瓷卵白釉就是典型代表。在早中期,普通的青花器也並不起眼。那麼,狹義上的元青花,爲什麼會在元代後期橫空出世呢?
在餘耀看來,最關鍵的成因是兩個改變。
第一,藍色鈷料蘇麻離青的傳入。藍色是***文化的主色調,元代疆域很大,藍色蘇麻離青鈷料得以大量進入中原。
第二,在宋代,北方瓷器工匠的繪畫水準,是要高於南方工匠的,特別是磁州窯的畫片,宋代就很豐富了。而元代之後,大量北方工匠南遷,在瓷都形成了一個聚集地。
而瓷都,也有北方窯口不具備的優質瓷土——麻倉土。元代和明代前期,官窯瓷胎多用麻倉土,明代後期開始用高嶺土。
如此,繪畫技藝到位的工匠來了,蘇麻離青的鈷料來了,用麻倉土燒製的官窯,就此出現了一種前無古人的絢爛青花器。
“所以,元青花是在這個歷史階段,三方碰撞後,‘嫁接’出來的品種!”餘耀總結道,“北方的瓷畫工匠,瓷都的麻倉土,波斯的蘇麻離青。”
“我說,你研究夠深的啊!”林豐草連連點頭,“這搞歷史的,研究實物不深;這古玩商接觸實物多,學術研究不夠。你這是合二爲一了,要是深入調研一下,梳理擴充一下,都可以寫篇論文了!”
“拉倒吧!類似的觀點,斷斷續續零零散散都有人提過的,我不過是因爲你剛纔的感慨,總結了一下罷了。”
林豐草不再繼續說這個,轉而問道,“依我看,這抱月瓶,基本特徵都符合,怎麼會這麼多人走眼?”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啊!”餘耀感慨道。
“嗯?”林豐草略略一怔,轉而擡手豎起食指連點兩下,“對!因爲太新了!甚至有火氣未盡的感覺!”
餘耀點點頭,“是啊。根據王大眼的說法,這抱月瓶,很可能在元代就沉入海中,三十年前才重見天日。剛出窯的東西,火光十足,結果不久就掉進了海里,在海水中,氧化不夠,釉面火氣被鎖住了!王大眼得手不過三十年,這三十年的氧化,哪能和老瓷器相比?釉面光澤這麼‘賊’,又是元青花,犯嘀咕很正常。”
出窯不久的瓷器釉面火光,行里人多稱之爲“賊光”。
“關鍵還一點兒磕碰都沒有!”林豐草繼續審視這件抱月瓶,“這種情況下,其他所有特徵卻又都符合!有點兒真賽假的意思。”
“這和真賽假還不太一樣。瓷器的真賽假,只是外表看着新,但釉面火氣其實已經沒了。”餘耀接口,“這一件,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林豐草微微一笑,“我估計那些人,怕是都沒問來歷。”
餘耀卻應道,“這一件,即便不知道來歷,我也敢出手!因爲雖然有氧化不夠的火光感覺,但無論從胎釉,還是青花髮色,都完全符合!特別是蘇麻離青的鈷料,早就失傳了,現在的高仿元青花,雖然調配鈷料的技術很高了,但比起真正的蘇麻離青,還是會有細微差別的!”
“這就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啊!”林豐草說完,來回踱了幾步,“你說,我是借走欣賞一陣兒呢?還是借走欣賞一陣兒呢?”
餘耀笑道,“我答應你的事兒,還能出爾反爾麼?!”
“不能這麼說,這畢竟是價值幾千萬的東西啊!”
“對啊,但是你趁錢!你要是弄壞了弄丟了,燕京還有個倉庫呢!你拿走之前,籤個抵押文書唄。”
林豐草哈哈大笑,他知道餘耀是開玩笑,“其實,我這也欣賞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想看,去江州找你看就行。”
“隨你。”餘耀道,“要是這樣的話,這抱月瓶個兒太大,回頭我得包輛車去海口,然後找個專業的古玩託運公司保價給我送到江州。”
“嗯,這我得陪你去。”林豐草隨後便坐下了,“行,現在說說那棵樹你準備怎麼辦?”
“我當時就是隨口一說,走了之後我也一直在琢磨。不過,關鍵先得問你一句,你覺得這棵黃花梨,要是再長個三五年,會有什麼大的變化麼?”